“啊,是王经理,你好啊!”胖胖的梁波笑道。
“梁经理,我不好呢。”王化行愁脸道,“没有去定海的船票了。”
“这好办,我给你安排。”
梁波为王化行安排了舱位,发现王化行还是愁眉苦脸。
“王经理,你对这舱位不满意?”梁波问。
“满意,很满意。”王化行说。
“那你为啥子还愁眉苦脸?”
王化行就说了“民俗”轮在宁波被扣留到定海之事,还说了另外几艘轮船也被扣留到定海了。梁波听后,也急。他毕竟曾经是民生公司的员工,也为民生公司的轮船被扣担心;还晓得翠月也在“民俗”轮上。前不久,他去“民俗”轮上找过翠月,希望她能够理解他、原谅他,希望他俩能够重归于好。翠月两目潮润,说,梁波,这事不可能了,我已经耍了男友了。他听后欲哭无泪,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草率地离开民生公司,却又经不住招商局优厚待遇之诱惑。“民俗”轮要开船了,他只好遗憾地离开。心里还是放不下翠月。
“江宁”轮抵达定海后,梁波热情送王化行下船。王化行感谢梁波对他在“江宁”轮上食宿的热心关照。“江宁”轮立马要驶回宁波,梁波没能远送,真诚道,王经理,祝福你去定海马到成功!又叮嘱,找到“民俗”轮后,请你一定要去看看副船长翠月,看她是否安康,请一定要代我向她问候一声!王化行点头,你放心,我一定去看望她,一定代你问候。
定海位于浙江省舟山群岛最大的岛上,与宁波隔海相望。此时,这个岛上城镇的港口、街巷都挤满了败退的国民党军队,人叫马嘶,乱成一团。
王化行下船后,在港口四寻看,不见民生公司的轮船,心急不已。就去街上找有关部门打问。因为走得急,绊着了一个伤兵,那伤兵便破口大骂。他连忙赔不是。热汗涔涔的他饿着肚子四处打问,终于找到了“民本”、“民俗”、“渠江”、“怒江”、“龙江”5艘轮船,却全都被封锁在定海的海面上,且5艘轮船各在一方,不能靠拢,只有依赖船上的电台相互联系。船上的几百名船员处于一无钱、二无粮、三无淡水之绝境,情况十分危急。
王化行只好通过电台与卢作孚联系,也与“民本”轮的船长何志全、“民俗”轮的中国籍加拿大人船长海礼士联系。商讨如何解决几百名船员的粮食、饮水之急迫问题。又设法去弄粮食和淡水。
定海街上,人多如蚁,物价贵得骇人。王化行挤过人丛,去了几家粮店,都空空如野。最后去的那家粮店,戴瓜皮帽的老板说:
“你说的困难确实应该帮忙,可是你看,我这里没有一粒粮食啊!即便是有,马上就会被军人弄走。唉,你再去其他粮店看看吧。”
他去打问淡水价格,卖水人伸出三个手指头:“三块大洋一吨。”
他唬了一股,这么贵!
六神无主的王化行接到卢作孚回电时,心里才多少有了些底气。卢作孚电示,让其以他的名义去找国民党联勤总部的高级顾问陈地球。王化行立即去找陈地球,说明情况,说了卢作孚的口信。
陈地球听着,在办公室里来回渡步,焦头烂额:“作孚托我这事情应该办,不好办。”
王化行赔笑道:“卢总说了,只有找你才能办成此事!”
陈地球苦笑:“事情我是要办的,毕竟是几百号人的吃喝问题。人不行了,这船也就开不动了。可是,这这……咳!”拿起话筒拨电话。
连拨几个电话,对方都叫难。
“这个岛上的人太多了,都张着嘴巴要吃喝。”陈地球无奈道,掏出钢笔写了几张字条,“你再登门去找找这几个人,你就跟他们叫苦,也说些硬话,要是船员出了问题,轮船开不去台湾,得要他们负责!”
王化行就又匆匆去找那几个人,依旧无果,丧气地又回来找陈地球。
陈地球问:“他们真不管?”
王化行愁烂脸:“我是软硬兼施了,他们要嘛根本不管,要嘛就说确实没有办法。”
陈地球一筹莫展:“对不起,我也……”电话铃声响,他拿起话筒,“喂……我是陈地球……嗯,那,好吧。”放下话筒,对王化行,“还不错,这样,你马上联络,将5艘轮船上的全体船员登记造册,可以每人每月配给25斤粮食。至于淡水嘛,只好去高价购买了。”
王化行悬着的心落下来,还是说:“都是干体力活的,25斤……”
“你别心大,这就不错了!”陈地球说。
问题总算得到较好解决,而王化行接到了5艘轮船发来的信息,他们只收到了配额80%的粮食。
他气不过,又去找陈地球:“本来就配得少,却又被克扣,这怎么行?”
陈地球无奈道:“这是老问题,层层贪污扣留,我也没法!”又问,“淡水问题怎么样了?”
王化行道:“是船员们自己凑钱去高价购买的。”又说,“就不能让这5艘轮船靠岸?”
陈地球摊手道:“不好办。”
漆黑的七月之夜,定海海面忽闪着零星灯光,是被强行分散封锁海面的民生公司的“民本”、“民俗”、“渠江”、“怒江”、“龙江”5艘轮船的灯光。不知道会被封锁多久,各艘轮船都注意节约能源,灯光也开得少。
此时里,“民俗”轮的船尾立着两个人,是朱正汉和翠月。
穿船长服的副船长翠月伤感而又幸福。伤感的是,轮船被封锁在这茫茫大海之上,不晓得会封锁多久,会驶向何方?幸福的是有正汉陪伴身边,使她那颗冷凉的心得以温暖和慰藉:“正汉,你不该上这船来。”
朱正汉不后悔,来这船上他算是公私兼顾。他已经联络了有关人士,船到宁波后就立即设法西上,尽快驶回重庆;同时,他也确实放心不下翠月,他要来看望她、保护她:“翠月,这个危急时刻,我是应该来这船上的,也是卢总要求我们深入到各艘轮船帮助工作的。”
“正汉,我们都在这海上困了一个多月了,万一……”
“翠月,你莫要过于担心,卢总是会想办法营救我们的!”
“唉,这些兵是不讲道理的,万一让我们开去台湾啷个办,我们还能够回到重庆不?”
朱正汉心里也没底,却说:“会的,都是我们中国的领土,总是有办法回重庆的。这‘民俗’轮是长江客轮不是海轮,卢总是一定会有办法让其开回长江去的。”https://m.ensotemple.com
翠月凄然笑:“正汉,你这个人总是很有信心。”两眼在夜色下放亮,依偎到朱正汉怀里,如同依偎着一棵坚实的经得住任何风暴的大树。
朱正汉伸臂搂紧她,感觉着她那呼吸、心跳,颤抖了声:“翠月……”心潮翻涌。自己已年过四十,翠月也不小了,两人间的那层纸虽然还没完全捅破,却早已是心心相印,是该办理终生大事的时候了。却不想,又被封锁在了这大海之上。
“正汉,你要对我说啥子?”
“我……”
“你说,说呀!”
“翠月,我们两个都不小了,就把铺盖卷搬到一起过算了。”
翠月两眼发潮,五谷、正明、梁波,自己都爱过,却都无缘。五谷和表哥幸牺牲了,梁波太重名利,正汉倒是最合适,点头:“嗯。”泪水下落,眼前是一片漆黑的大海,前途渺茫。
朱正汉捧起翠月的脸,深情吻她:“翠月,回到重庆我们就办喜堂。”
“嗯。”翠月强扫心中阴霾,双目闪闪,她期望着他俩回到重庆的那一天,“我们请卢总做主婚人,要得不?”
“要得,请卢总做主婚人。”朱正汉说。
翠月举目四望,看见左前方有隐约的灯光:“那是‘民本’轮吧?”
朱正汉说:“是。”
翠月叹道:“水手长霍成金在那船上呢。”
朱正汉点头:“他是条汉子,我们会再相聚的。”
翠月往右前方望,有股高浪掀起,显露出灯光和一艘船来。这艘被困的船如同一条静息的鲸鱼在海面晃动,船体隐约可见从左至右的两个大字“怒江”。
“看,‘怒江’轮!”翠月说。
朱正汉看见:“我们公司的船,绝对不能被他们夺走!”
翠月道:“就是,公司刚刚开辟了海上航线,好重要的。”
厚重的云层渐渐散开,露出欲圆的月亮,洒落下一片银辉。翠月拉了朱正汉登上船顶,罩目朝海岸线望。撒满月辉的海面一望无涯,看不见海岸线。
翠月目露期盼:“正汉,你看,这大海的对面是宁波。”
朱正汉看不见宁波,却点首:“嗯。”
翠月道:“你再朝西北边看,那里是上海!”
朱正汉说:“看见了,那里是长江的入海口!”
翠月笑了,仿佛“民俗”轮正破浪朝长江入海口驶去。又愁了脸,大海无边,四顾茫茫,不见陆地,何时才能回到自己的故乡?朱正汉察觉,搂了她亲吻:
“翠月,你放心,我一定和你一起同归故里,把我们的喜堂办得热热闹闹的!”
翠月任他亲吻,任泪水涌落,身子如水般融化。搂着翠月如水的身子,朱正汉激情上涌,这轮船顶上就他两个人,大海、明月作证,翠月是我朱正汉的了……
一个人走来,拍手道:“OK,OK!海上升明月,明月照情侣,太富有诗意了,妙,妙!”
晴空丽日,“民俗”、“民本”轮驶离福州港,船员们朝在码头相送的民生公司福州办事处主任漆文谟等人挥手道别。
“民俗”、“民本”轮一前一后,朝大海东南方的台湾岛驶去。
“民俗”轮驾驶舱里,除船长海礼士、副船长翠月和舵手外,还有一位来自定海的渔船老大。这位满面黝黑的渔船老大是被请来领航的。
“左,往左边打舵!”渔船老大说。
舵手就左打舵。
海礼士点头,他对这位经验丰富的渔船老大开始佩服了:“OK!”又笑看翠月,“OK!”
翠月的面颊就红了。那个海上月夜,翠月和朱正汉正在“民俗”轮船顶亲热时,海礼士这位中国籍加拿大人船长走来,OK,OK!海上升明月,明月照情侣,太富有诗意了,妙!他俩赶快松开。朱正汉倒大方,笑道,她是我未婚妻。OK!海礼士高兴道,你们的喜糖我是要吃的!回身走,又转回来说,啊,王化行经理来了,卢总一直在努力,我们的轮船要开往福州。翠月高兴得跳起来,太好了!拉了朱正汉朝海礼士撵去,正汉,你说得对,卢作是会想办法营救我们的!他俩到船长室后,却发现王化行和海礼士都神情严肃,王化行对他俩说:
“在卢总指挥下,我马不停蹄奔忙。卢总亲拟了电报发给我,让我拿了去找浙江省政府的主席,卢总在电报上说明,‘民俗’和‘民本’两艘轮船是行驶长江的客轮,只能走内河,不能出海,希望予以放行。”
翠月急迫问:“他就同意了?”
王化行说:“他看了电报后,很客气,对我说,卢先生的事情,我一定尽力而为。话虽是这么说,办起来却很不容易。我上下奔走交涉,经历了一个多月,方才得到最后答复,同意这两艘轮船离开定海。但是,只准直开台湾,不许开往其他任何口岸。”
朱正汉气顶脑门:“为啥子?”
王化行丧气说:“他们不讲道理。”
海礼士摊手道:“强人所难。”
王化行叹曰:“我当即发电请示卢总,卢总立即回电,同意这样办。”
翠月不解:“卢总竟然同意?”
王化行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卢总的意思是先得解除封锁,到了台湾再作打算。”
海礼士摇头:“我们这是江轮,要航海开到台湾去是很困难的。船上不仅没有航海设备,连一张航海图也没有。”
王化行对海礼士道:“海礼士船长,你是与周海清船长齐名的我公司数一数二的船长,有你,有‘民本’轮的何志全船长,还有你的副船长翠月和‘民本’轮的水手长霍成金,你们都是长江上具有丰富航行经验的行家,只能靠你们了!”
海礼士耸肩、摇头,妒意道:“啊,要是周海清船长在就能行。”
王化行知道,海礼士技术好,与技术高操提出三段航行有功的周海清船长有竞争有过节,为此,卢总时常在他俩中间调解,笑道:“要说航海呢,你的技术在周船长之上。”
海礼士听后,心里高兴,还是摇头,他确实觉得事情难办,看副船长翠月。
翠月也要摇头,这海上航行与长江航行不是一回事儿。就看朱正汉,在她眼中,正汉总是会有办法的。
朱正汉锁眉想,说:“我理解卢总的意思,看来是得先去台湾。我看,是不是这样,这里的渔船是经常在海里行驶的,也去过台湾,找他们的船老大领航如何?”
海礼士觉得有理,点头道:“OK,我看可以。”
就这样,“民俗”、“民本”两艘轮船各请了一名当地的渔船老大来领航。于是,船员们立即加固轮船,在两名渔船老大的引导下,启锚离开定海,贴着海岸线南行。几天后,到达了福州。早就得到卢总指示的民生公司福州办事处主任漆文谟等人热情接待了全体船员,特地选择了无大风浪的今天这个晴朗的日子启航去台湾。在福州时,翠月请了朱正汉与霍成金吃饭,霍成金喝了不少酒,祝福他俩早喝喜酒,白头偕老。翠月也喝了不少酒,连声道谢,却眼泪汪汪。朱正汉接到卢总电报,说是事情实在太多,让他立即回到他身边去。朱正汉就希望翠月跟他一起走。翠月答应了,后来又改变了主意,身为一名船员,又是副船长,是不应该在此危急时刻离开岗位的,尤其是不应该离开她深爱的“民俗”轮。五谷是与当年的“民俗”轮共存亡的。就这样,刚敲定终身的她又不得不与正汉洒泪而别……
“你怎么了?眼睛红红的?”海礼士关切问。
翠月眨巴眼睛,笑道:“海风好大。”
“嗯,海风可是比江风大。”海礼士说,“‘民俗’轮和‘民本’轮可都是第一次横渡台湾海峡!”
孙翠月不笑了,目视滔滔大海,担心着轮船和船上人的安全。风浪大起来,轮船在滔天巨浪里翻腾。翠月赶紧走出驾驶舱,到机房等处巡看,叮嘱船员们注意安全。轮船颠动厉害,经历过险恶峡江风浪的她恶心呕吐起来,苦胆都吐出来了。大副看见,扶了她去舱室休息。她迷糊入睡,梦见朱正汉在重庆朝天门码头展臂迎她。她畅快地笑,正汉,正汉!……她惊醒了,看见海礼士、王化行和船上的大厨站在跟前。
“啊,你做好梦了,你在叫你的未婚夫。”海礼士笑道,指桌上的饭菜,“吃点儿稀饭、咸菜,也许会好些。”
王化行摇头道:“孙副船长,你这个女人不该来这船上。”
翠月坐起身来,大口喝稀饭、吃咸菜:“我是水上人家的后代,生就离不得船和水。”
海礼士感动道:“你是个有性格、有志气的中国女性!”
这趟海上行程险状丛生,“民俗”、“民本”轮终还是安抵台湾基隆港。民生公司基隆分公司经理韩时俊已得到卢作孚电示,到港口迎接两艘轮船的到来。
“欢迎,欢迎,你们终于平安到达了!”韩时俊拱手道。
王化行、海礼士与何志全两位船长迎上去与韩时俊握手、问候。翠月、霍成金跟上来。
韩时俊说:“卢总指示,由我们立即补发两艘轮船员工的工资。”
海礼士道:“谢谢卢总。”
何志全说:“卢总想得周到。”
霍成金上前问韩时俊:“韩经理,我们何时可以返回?”
韩时俊为难道:“国民党对台湾海峡和沿海海面加强了封锁,没有签证,任何船只都不准离开台湾。”
翠月着急道:“啥子时候能够办好签证?”
韩时俊拿出份电报递给王化行,说:“卢总在重庆总公给我和你发来电报,要我们仍旧以这两艘轮船是江轮为由,向当局交涉,让其放行……”
“民俗”、“民本”轮只得静静地停泊基隆港等待签证。韩时俊、王化行则马不停蹄奔忙,上下反复交涉,又去找了联勤总部的高级顾问陈地球,请他帮助办理赴港的签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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