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两位公主倒是过得自在潇洒许多,被元成帝娇惯着要星星不是月亮的,也只有陈鸾能狠下心惩罚管教她们。
就这样儿,纪焕十次有八次都要挺身而出充当个和事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般待遇,瞧得陈鸾哭笑不得。
两个小的里头,纪澄性子柔些,心思也细腻,平素总爱捧着书在廊下一瞧就是一整日,相貌不如妹妹纪清精致,却自有一股子诗书雅气,因不喜热闹,并不爱怎么见生人。
而纪清生来就是一副好皮囊,一刻也闲不下来,一条长鞭舞得虎虎生风,为人豪迈仗义,时常女扮男装偷溜着出宫惹事,仗着她父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日子过得如鱼得水,却也是最叫陈鸾头疼的一个。
两姐妹一同出身,虽性子有些差异,感情却是好得不像话,日常同吃同睡,纪澄拿这个妹妹没办法,多次为其顶罪一同受罚。
眼看着及笄礼过去,纪清这性子却是半分没收敛,在她再一次惹事后,陈鸾对着她们发了好一通火。
冬日,今年第一场雪飘落,陈鸾手里捧着汤婆子,气得心头不顺,抿了口茶润喉,实在无力,侧首对一旁站着的父子俩道:“都是你两平日里总纵着她胡闹,如今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
她身子不好,受不得气,纪焕瞧了瞧她酝酿着水雾的浅眸,顿时无条件倒戈,一边伸手抚着她的后背顺气,一边冷着脸肃着声对纪清道:“今日起到月末,抄书百遍送到养心殿,亲自给你母后过目。”
纪清认命地闭了闭眼,小声道:“儿臣知道了,母后别气,仔细身子。”
纪趙接到这最是古灵精怪的胞妹的求助暗示和父皇淡淡的一瞥,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轻咳一声说起了正事:“清清确实该收敛着些,再过五日,晋国的来使便要到京都了,同来的还有晋国皇太子和小公主,到时候别唐突了人家坏了我大燕的名声。”
“母后也是为此才心急,巴巴着警告你两句。”
陈鸾顺了气,颔首接话道:“晋太子和公主受你们姑姑吩咐前来祭拜先帝和太后,以尽孝道。小公主身子弱,格外多病,路上便不大见好,若是到了京都里,清清你还要胡来吓唬人家,瞧我不关你一年的禁闭。”
纪澄这时才从外边踱步进来,先是朝纪焕和陈鸾福了福身,再一瞥殿中情形,不免觉着头疼,也跟着柔声细语劝了几句。
到了夜里,纪焕给陈鸾揉捏肩膀。
男人经过岁月的打磨沉淀,年少时那种骨子里的锋利狠戾也慢慢变得温和,如今一身月白长袍,霁月风光,风骨昭昭,月光勾勒下,就连声音都染上清隽,他笑着问:“今日何苦动那样大的气?清清倒像极了那时的纪婵,虽行事鲁莽了些,但也不是那等好坏不分,随意欺辱他人的性子。”
陈鸾原本还有些昏昏欲睡,这会倒是来了些精神,半眯着眼懒散开口:“你还记得前阵子婵儿写给我的信吗?”
“就是你当宝贝一样瞧了好久,一个字也不肯对我透露的那封?”纪焕觉着好笑,长臂穿过她腰间,将无精打采的人儿拉到自个腿上坐着,把玩着她没骨头一样的手掌。
“婵儿说,想叫她长子娶咱们女儿为妻,也好亲上加亲,清清和澄儿她是见过的,任哪一个都没有话说。”陈鸾眼眸微亮,“若是她们中哪个真与袁缚看对了眼,嫁到晋国去,以婵儿的性子,必不会叫她们受半分的苦才是。我仔细想了想,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左右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这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
这话才一说完,纪焕就不赞同地皱眉反驳,“朕的掌上明珠,若在大燕择一驸马,就是天塌下来也有朕给顶着,就是朕将来不在了,也有她们兄长纵着,将天捅个骷髅都没什么不可,怎的非要去别国仰仗他人鼻息?”
“谁知道袁远那厮会如何为难磋磨朕的女儿?”
陈鸾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绯红的唇微勾,“这满朝文武,世家子弟,哪个是能入你眼的?”
照他和纪趙那般的挑剔法,这世间男人没一个配得上纪澄和纪清,说不得就真得养在宫里成老姑娘。
五日之后,袁缚与袁颐准时到了大燕京都,陈鸾这么多年来却是头一回见,两人才被请到宫里,她就携纪趙和纪清去了正殿相见。
袁缚生得仪表堂堂,笑起来叫人如沐春风,生不出半分脾气来,而袁颐则瘦弱些,与纪婵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陈鸾瞧着,心中又是感慨又是难过。
她已经许久许久未见纪婵了,时常保持着书信往来联系已是极限,想见上一面儿,竟比登天还难上几分。
几个孩子因着父辈交好的关系,很快也熟悉了起来。
这段时间,就连纪焕也忍不住松口夸了袁缚几句,虽然语气仍旧算不上好,但好歹态度有所松动,许也是因为陈鸾一日日的在耳边念久了。
陈鸾原想着撮合袁缚和纪清,前者性子宽厚,嘴角永远噙着笑,从不与人红脸,这样的人也能待纪清包容些,关键时候又能镇得住她的嚣张气焰,不由着她胡来。
可谁料这么一圈下来,两人竟是毫无想法,彼此无意。
陈鸾忧心忡忡,导致夜里也是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事,纪焕困得眼也睁不开,侧着身子搂着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哄:“担心这些做什么?清清还小,横竖不急,总得她自个喜欢。”
陈鸾翻了个身,“我何尝不明白这些,他们三个中,澄儿最是通透沉稳,纪趙我也不担心他,只是清清这个性子,不找个好点的婆家,未来有得她受的。”
儿女都是债,陈鸾现在唯一愁的也就是这么个事。
纪焕倾身在她额上印下一片温热,含糊着道:“等忙完这一阵子,带你去行宫避寒,就咱们两个,政务交给太子处理。”
陈鸾这些时日连着操心纪清的亲事,这在纪焕看来,纯粹就是因为她困在宫里无聊,闲得久了才会如此东想西想,找点事做将她注意力拉回来就行了。
他的女儿才貌双绝,若是普通公侯王爵家,求亲的人必定踏破了门槛,哪用得找操心婚姻大事?
再说,就算有人来求,那也得看他允不允。
袁缚头一回见纪澄的时候,是在明兰宫的长廊子下,午后的阳光正暖,冰雪慢慢消融,屋檐下开始有雪水滴落下来,就在这样的光景里,女子一身纯白小袄,手里握着书卷冥思,鬓边一两缕长发垂落,侧脸温柔得不像样。
他久久站立,自有身边小厮去通传了身份,于是廊下那人有些讶异地合了手里头的泛黄古书,远远朝他点头望来。
自小在美人堆里长大的袁缚有片刻的愣怔,倒不是因为女子有多美艳不可方物,而是那点头一瞬间,他耳里分明听到了花开的声响。
纪澄见的外男不多,但想着自己母后平素里常念叨着与那素未蒙面姑母的深厚情谊,思索片刻,不好驳了贵客的面子,起身出了长廊相见。
她一身姜黄色的长罗裙,袖口处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蝴蝶,步子一动,那蝴蝶便是蹁跹起舞,流连在那袖间方寸之地。
及到了跟前,纪澄冲他福了福身,声音平缓,既不刻意又不显疏离,淡淡含笑地喊了一声表哥。
袁缚敛了笑,也拱手周全了礼数,声音清润:“听舅母说二表妹染了风寒身子抱恙,我与皇妹来了好几日也不曾见到,今日一见,果真如传闻中那般温和大气。”
纪澄听纪焕和纪趙说过此人,只道是君子端方,芝兰玉树,是个谪仙一样的人物,今日一见,却觉不大尽然。
这人的目光,炙热得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似的,若不是她长这样大宫都没出过几回,只怕真会怀疑与他有过什么过节。
谁也没有料到,晋国皇太子和公主这一住,就是半年时间,期间袁远连发三封密信,全叫袁缚不动声色地烧了,直到最后一封,他才提笔写了寥寥几句在上头。
袁远收到信后气得跳脚,最后不得不妥协,只叫他先把自己的闺女送回来,没得儿子没了还得赔个女儿在大燕。
日子还那么长,属于后一辈的故事才开了个头,酸甜苦辣百味尝尽,那是属于另一代的精彩纷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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