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金桂盛开,整个长安城仿佛都笼在这馥郁的甜香里。
一队载得满满当当的商队,晃晃悠悠的进了长安城,驼铃叮当作响。
商队正中的那辆豪华宽敞的朱轮华盖马车里,一袭已婚妇人装扮的许闻蝉侧着身子,戴着红宝石戒指的手掀开帘子往外瞧了瞧,阔别五年,长安城好像更加繁华热闹了。
看了一会儿,她放下车帘,转过头,轻轻拍了拍睡在身旁的小男孩,“阿禊,醒醒。”
那小男孩睡眼惺忪,抬起小手揉了揉眼睛,白嫩俊俏的小脸还透着些迷茫,“阿娘,是到祖父家里了吗?”
“是呀,你快坐好,我给你梳梳头,这可是你第一次见你祖父祖母还有你舅舅、舅母他们,得给他们留个好印象,让他们都喜欢你。”
许闻蝉笑眯眯说着,将小男孩抱到跟前,打开一旁的漆慕雕花匣子,从里头取出一柄木梳,重新给他梳了发。
梳好头后,她又给阿禊整理了衣衫,确定整洁利落后,她笑着夸道,“我家阿禊真俊俏,真不愧是我儿子。待会儿见到长辈们,嘴巴放甜一些,记得叫人哈。”
阿禊点了点小脑袋,机灵道,“阿娘放心,阿禊都记住了!”
许闻蝉欣慰的摸了下儿子的小脑袋,但她自己却是有些紧张的,尤其是离侯府越近,她这颗心跳得越快。
这大概就是,近乡情更怯?
似乎看出她的紧张,四岁的小阿禊伸出小手,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阿娘别担心,阿禊会一直陪着你的。”
许闻蝉挑眉看着他,“你知道阿娘在担心什么吗?”
阿禊想了想,一本正经道,“阿娘这么久没回家,担心祖父祖母生你的气唔,还有阿娘偷偷跟爹爹在一起,又偷偷生下了阿禊,祖父祖母见到阿禊,应该也会不高兴”
说到这里,他低下小脑袋,白嫩嫩的小脸蛋上有些失落,“阿禊给阿娘添麻烦了。”
见儿子这般懂事聪慧,许闻蝉一阵心疼,赶紧将他搂在怀中,柔声道,“胡说,阿禊是阿娘的宝贝,是阿娘最最最喜欢的孩子,才不是什么麻烦呢。是不是又有谁在你面前嚼舌根子,乱说话了?
”
阿禊眸光微闪,摇了摇头,“没有。”
小孩子再聪慧,到底也是小孩子,许闻蝉一眼就看出他在撒谎,心中叹了口气。
其实不用阿禊说,她自己也清楚,这世道一个年轻女人带着个孩子走南闯北的经商,自然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
她倒是无所谓,就可怜她的小阿禊跟着受委屈了。
许闻蝉柔声哄了阿禊一番,没多久,马车晃晃悠悠停了下来——
“夫人,小郎君,已经到定北侯府了。”
打从一个月前收到许闻蝉会回家过中秋的信件,定北侯全家老小都盼着这一日快快到来。
当见到许闻蝉牵着个四岁小男孩一起出现时,饶是早就知晓女儿养了个孩子的侯爷和侯夫人,也不由得愣了好一会儿。
许闻蝉看着坐在花厅里的亲人们,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令她的眼眶一下子泛了红。
稍微控制住情绪,她拉着阿禊走上前,朝侯爷和侯夫人郑重一拜,嗓音哽噎,“父亲,母亲,女儿回来了。”https://www.ensotemple.com
侯爷肃正的面色也有些动容,侯夫人则是直接湿润了眼眸,肩膀因着激动微微颤抖着。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女儿,柔声唤,“阿蝉”
一旁小小的阿禊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也有模有样的朝着侯爷和侯夫人作揖,脆生生喊道,“祖父安好,祖母安好。”
侯夫人看着眼前俊秀的小外孙,一颗心也软了,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你就是阿禊吧?”
阿禊一脸惊喜,“祖母你知道我呀。”
侯夫人慈爱道,“当然啦,你母亲在信里提过你,我早就想见见你了。”
祖孙俩聊了两句,许闻蝉拉着阿禊的手,又与几位兄嫂打了遍招呼,阿禊嘴巴甜,一口一个舅父舅母,叫得他们很是受用。
走到许光霁和青禾面前时,许闻蝉捏着阿禊的手下意识紧了些。
“阿禊,这是你七舅舅和七舅母。”许闻蝉介绍道,视线落在青禾身旁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身上,笑道,“这是你珠珠表妹。”
阿禊恭敬有礼的朝着许光霁和青禾问好,又好奇的看向比他小一岁的珠珠,“珠珠妹妹。”
珠珠长得很像青禾,斯斯文文一个小丫头,她看了看青禾,又看了看许闻蝉和阿禊
,奶声奶气唤道,“小姑姑,小哥哥。”
许闻蝉笑吟吟夸道,“珠珠可真乖。”
青禾也跟着笑,目光落在阿禊身上,柔声问,“阿禊今年是四岁了吗?”
阿禊点点头,口齿清晰的答,“七舅母,我三月过得四岁生日,现在快四岁半啦。”
青禾轻轻呢喃了一声“三月”,抬眼看向许闻蝉,温声道,“阿蝉,有空来我院子里坐坐,咱们这么久没见,我有许多话与你说呢。”
许闻蝉应了下来。
一家子热热闹闹寒暄了一阵,许闻蝉就先带着阿禊回她的院子歇息了。
入了夜,侯夫人来到许闻蝉的院子,拉着她说了许多的话。
对于阿禊的身世,许闻蝉只说是她在楼兰经商时,遇到个情投意合的商人,便在一起生了个孩子,但那商人命不好,有一回去采办货物的路上,遇到了匪徒,惨死在路上。
定北侯与侯夫人对此半信半疑。
四年前得知女儿突然有了个孩子,定北侯还派人去河西调查了一遍。
他的确查到许闻蝉与一个楼兰商人交往过密,常常共同出入,至于这孩子是不是她和那商人的,也无从考证——
不过女儿肚子大了起来,却是不争的事实。
侯夫人一开始还有些不能接受女儿未婚先孕的事实,还是定北侯想得开,一遍一遍给她做思想工作,“孩子爹是谁有什么重要,阿禊现在姓许,身上流着我们许家的血,他就是我们许家的孩子。反正阿蝉也不想嫁人,现在膝下有个亲儿子,日后也能照料着她。”
侯夫人听着这话,想着木已成舟,也只能接受了。
今日见着阿禊这么乖巧懂事,侯夫人心头最后一些膈应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完全将阿禊当做心肝肉来看。
“这次回来了,就留在长安,别再往外跑了吧?”侯夫人拉着许闻蝉的手温声道。
昏黄灯光里,许闻蝉瞧见侯夫人鬓角的白发,心头不禁一阵酸涩,像是有一排针细细密密的扎在身上。
她真是不孝,一走就是五年,都未曾回来看一眼。
先是怀孕生子耽误了两年,后来阿禊年纪小,经不住舟车劳顿,再加上她出于逃避心理,不知该怎么回来面对父母,所以一直拖时间。
这一拖,便拖到了现在。
养儿才知父母恩,只有她自己做了母亲后,才更加理解为人父母的不易。
思及此处,许闻蝉亲昵的挽着侯夫人的手,将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软声软气道,“母亲,我这次回来会多住些时间,好好陪陪您和父亲。”
侯夫人垂下眼,看着女儿清丽的脸庞,眸光柔和,“都当娘亲的人了,还在我这里撒娇,真是不害臊。”
许闻蝉嘿嘿笑道,“不论我多少岁,在娘面前永远是孩子。”
侯夫人慈爱的笑着,将许闻蝉搂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背,“是啊,你永远是娘最宝贝的孩子。”
母女这边足足聊到深夜,侯夫人才离开。
回到主院,屋内的灯火还明亮着。
定北侯身着寝衣,拿着兵书坐在灯下,正襟危坐。
实际上他的心思压根不在书上,一听到屋外的脚步声,立刻将手中书卷放下,朝着门口看去。
侯夫人缓缓进屋,见着定北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抿唇笑了下。
她与他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
熄了灯,两人并肩躺在床上,侯夫人将晚上与女儿聊了些什么,大概说了遍。
末了,她轻轻叹息一声,“女儿在外奔波,定吃了不少苦,我看她都瘦成长条了。我觉着,她还是从前那珠圆玉润的模样更好看嗯,现在她回来了,我得将她养胖些。明日我就交代厨房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
定北侯揽着老妻的肩膀,耐心的开导道,“在外面奔波事业,哪有不吃苦的?不过你看咱女儿笑吟吟的,嗬,眉眼间那股精气神多足,眼里也亮晶晶的,可见她是极满意这种生活的。”
“可是一个女儿家,要拼什么事业呢?嫁个安稳的人家,衣食无忧一辈子,那不轻快舒服吗?”侯夫人很不理解。
“夫人,你这般想就狭隘了,女儿家怎么了?古有妇好带兵杀敌,花木兰替父从军,我许汉光的女儿,也半点不比男子差!”
“女儿都是被你给惯的!”侯夫人嗔道。
“反正我觉得她这般蛮好,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孩子也养得懂事乖巧,半点不比她七个哥哥差。”
定北侯话里话外满是骄傲之色。
侯夫人也说不过这个一根筋的莽夫,索性将石青色锦被一扯,阖上了眼睛。
只是临睡之前,她心头还是忍不住唏嘘——
可惜阿禊他父亲死的早,不然入侯府当个赘婿,阿蝉这辈子就更圆满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月,别称禊(xi)月。
禊古代于春秋两季在水边举行的一种清除不祥的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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