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宿每一天都在陪她,两人无时无刻不黏在一起,撕掉那层刻意矜持的真空伪装,她尽情享受着情人间的全部互动。她成了程宿的挂件,还是缝他身上的那种,针脚结实,每一分,每一秒,她都不想跟他有超过半米的间隙。
八号下午,蒲桃年假迎来尾声,她不得不告别这段罗马假日,踏上归途。
程宿本打算自驾送她回去,考虑到走高速也要四个钟头的车程,漫长又辛苦,蒲桃还是买了高铁票,她甚至都不让他送行,叫他好好待家休息。
无奈男人执意要送她去车站,蒲桃只能应允。
之所以不愿让程宿来送,是因为蒲桃讨厌离别的场景,她完全能预见到自己会不由自主哭泣,体面、酷劲消失殆尽,她彻底变成一个不成熟的小孩儿。
结果不出她所料,等安检时,她哭成了泪人。
程宿被她通红的眼圈和鼻尖逗笑,又止不住地心疼。他捧着她小脸,用拇指替她抹去泪痕:“哭什么啊。”
“舍不得啊……”蒲桃瘪着嘴,声若蚊音,道明心中所想:“我不想跟你分开。”
是啊,还没跟他分开,她就开始思念了,思念到心碎,碎成脆弱的珠花,一股脑从眼里蹦出来。
她越哭越停不下来,抽泣着,上气不接下气。
程宿观察了她一会,心被细细密密的线箍匝,又痛又紧,他把她按进怀里,好像这样才能缓解一点。
第一次道别时,分明还不是这样的。
短短几天,他们都变成了痴情又心伤的病人,被这种甜蜜的暴力榨取和充盈。
爱恋能轻而易举改造扭转一个人,敲裂石膏,他们不得不重塑自以为安全定型的自己。
上了车,蒲桃总算止住泪水,她轻轻抽噎着,低头给程宿发消息:我上车啦。
程宿回信迅速:好,看好自己东西。
蒲桃把挎包往怀间掖了掖:你回去了吗?
程宿说:准备。
他又叮咛:想见我就告诉我,不要偷偷哭鼻子逞能。
蒲桃揉了揉干涩的左眼,鼓嘴回信:我现在就想见你。
程宿:待会我开去蓉城。
怕他一言不合来真的,蒲桃忙说:不用!我开玩笑的!只是太想你了而已!你千万不要真的来!你要工作我也要工作!不是口是心非!
她连用几个感叹号加重口气,证实这些话并非诳谎。
程宿:好。
人不能经历另一种生活,尤其是过分鲜明的生活,不然会觉得过往一成不变的一切,都太黯淡了。
独自一人拖着行李箱走出站台,蒲桃心头灰蒙蒙的,好像不开灯的房间。
她劲头减去大半,低头给程宿报平安:我到蓉城了。
程宿回复的速度令她情绪转好了些:天气怎么样。
蒲桃:还不错,但我心里是阴天。
程宿:好巧,我这也是阴天。
蒲桃眼角下弯:瞎说,我上车的时候明明晴空万里。
程宿:可能因为太阳走了吧。
蒲桃笑了起来,她被哄好了,短短几个字,她周遭日光倾城。
她掂高手机,余光避着行人:好想你啊。
她也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老重复这句毫无营养又毫无技术含量的话,可这就是最直观的表达。
程宿:我也是。
蒲桃难过又甜兮兮:你回家了吗?
程宿:在店里。
蒲桃:怎么没回家。
程宿:怕更想你。
蒲桃彻底痊愈,打了辆车:我给你留了东西。
程宿:什么?
蒲桃:在你枕头下面,你回去了再看。
因为这句话,本打算在店里待到晚上的程宿,提前回了家。
进门后他直奔主卧,掀开枕头,下面果然摆着一只信封,淡黄色纸壳,仔细盖着火漆印戳。
他坐在床边,小心拆卸。
里面是一张相片,他们这几天来唯一一次合影,她眯着笑眼,他微微勾唇,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打印的。
翻到背面,有女人寥寥几笔就绘下的生动图画,和正面照片很像,但形象更可爱一些。
下面写着:“程宿蒲桃锁了!!!”爱心,爱心。
程宿失笑,又敛目瞧了会正面、背面,有些爱不释手,最后拍了张照片发给蒲桃,故意说:就这?
蒲桃还在出租车上:就这????
程宿:什么时候印的。
蒲桃:那天逛超市,我说要去趟卫生间,让你在店里等我,其实是看到旁边有家图文店,就临时有了这个主意。
程宿:你鬼点子真多。
蒲桃:哪有,明明是你床头太空,需要个相框填补。
程宿:我去找个相框。
蒲桃:要好的。
程宿:要多好?
蒲桃笑嘻嘻,无耻要求道:就放里面一辈子都不会氧化褪色的那种。
程宿:我认真找找。
蒲桃称心如意问:喜欢我留的小礼物吗?
程宿将那张相片插回信封,像是将太阳撂下的一小片明暖亮光妥帖收藏。她的问题,他无法准确回答,说喜欢似乎太狭隘浅薄,他喜爱关乎她的一切,。
可他不是个易于知足的人,这种缺点大可以隐藏,可它被这几天的眷念依存反衬出来了,当他环视空荡的房间,只会有难以适应的落差。
程宿放弃完美的周旋,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地在为难她:怎么不把自己留下,我会更喜欢。
蒲桃察觉到其中施压:我倒是想。
她说:可我要上班,你的书店在山城,异地恋,没办法的。
她打字超快,不知为何,她平白无故从程宿回复里尝出苛责的味道,这种苛责闸开了她翻江倒海的委屈。
委屈随之而来的是怄气,她情不自禁地放狠话:如果你接受不了就及时跟我讲,毕竟我们时间还不长。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敏感得像易破的壳膜,内里摇摇欲坠,随时能泄洪。
点了发送,出租车已至楼下。
蒲桃按黑手机,开门去提行李。
她明明也想他想的要死,哭得心脏像从咸涩海水里打捞上来的一样,他却开始要求她。
回到公寓,开门的一瞬间,蒲桃快被扑鼻盖脸的怪味熏晕,像是不当心跑进了泔水桶。
馊味无孔不入,蒲桃放下行李箱,没有换鞋,径直跑到厨房找祸源,果不其然,垃圾桶和周边堆满了外卖盒,有些甚至溢流到外边。
她能想象,不在的这几天,丧尸如何污染腐蚀了公共区域。
她本以为,从程宿那里回来,是从美梦一脚踏回现实,可她没想到是踩入噩魇。
本就洇着一股火气,蒲桃此是彻底爆发,她气势汹汹跑到室友门前,猛力敲门,哐哐响。
这一次,里面人开门很快。
只是,现身的并非他室友,而是一个陌生男人。
他外形过分庞大胖硕,只穿着件白背心,气势唬人的纹身从肩膀蔓生到手背。
原先还微喘的蒲桃登时敛息,预想的征伐被提前扼杀。
男人没有轮廓被肉糊成一片的下巴动了动:“这么敲门是想干嘛。”
蒲桃胸脯起伏一下:“住这间房的女生呢。”
男人说:“在床上睡觉,找她有事?”
蒲桃问:“你是她男朋友?”
“嗯。”
“厨房的外卖都你们丢的?”
“对哇。”他面无愧色。
蒲桃冷脸,绷着唇:“可以收拾掉吗?”
“要你管啊,你房东?”男人突然扬手恐吓。
蒲桃缩了下脖子,眼眶吓到急速洇红。
胖子呵呵笑起来,偏头问屋内:“是她吗?整天找你茬那个?。”
“就她。”女人一旦有了护盾,声音都要比平时尖昂。
蒲桃如鲠在喉,死咬了下牙关:“这房子就你们住?不然你们全租下好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哈批啊,还敢跟我说批话?”男人面目凶悍起来:“受不了就搬走,没本事就受着。”
“……”
顾及个体差异和人身安全,蒲桃不想起更多正面冲突,忍气转身回房。
“瓜婆娘,”那男人还在背后唾道:“提个行李,东莞规培回来的吧。”
室友哈哈大笑。
蒲桃梗着咽喉,在恶臭与辱骂里,走回自己房间,轰一下带上门。
周围安静下来,她才发觉裤兜里手机在震。
蒲桃抽出来,瞥见程宿的名字,好像被夏季的劲风席卷,一下子热泪滚滚。
她接通了,没说话。
程宿也没说话。
兴许是听见她压抑的低泣,他问:“又哭了?哭包子。”
很温柔的称呼,蒲桃再也遏不住,用力抽动鼻腔。
程宿败在她可爱的,孩子气的哭音里,求和道:“刚才是我不好,是我心急了,不该说那种话。”
蒲桃揉了下湿漉漉的鼻头,当下只想找个人仰赖:“呜呜我被人欺负了。”
程宿声音严肃几分:“谁?”
“我室友跟她男朋友,他们把房子里弄的一团糟,还骂了我很多难听的话,”负面情绪冲顶,令蒲桃大脑充血,她手撑脸,鲜少如此丧气。程宿带来的光环被恶气扑灭,她清楚认识到,原来她并没有变成无忧无虑的大小姐,还是一个难以随心的普通社畜:“我是不想再待在这个鬼地方,你以为我想吗?可房租都交了,我暂时还能去哪。你想我留下,可我也想有男朋友给我撑腰出头,我也好想你在啊。”m.ensotemple.com
程宿问:“你住哪?”
蒲桃没有吱声。
程宿气息急促几分:“把地址发我,”他要求:“马上。”
“你千万别来,让我倾诉发泄一下就好了,”蒲桃说:“你来了我只会压力更大,觉得自己很没用。”
“我不去,只是想要个地址,”程宿声音柔和下去:“微信发给我?”
蒲桃切回微信,发送自己定位,并且把具体楼号门牌告诉了他。
不到半个钟头,她听到外面门铃响。
这么快,肯定不会是他,蒲桃猜测着,想出去开门,却发现外面有了响动,隔壁已经先行一步。
她手贴在门板上细听。
是胖子去开的门。
有男人同他对话:“请问有位叫蒲桃的女孩子住这边吗?”
蒲桃当即拉开房门。
玄关处立着一个平头男人,与程宿年纪相仿。
他视线越过胖子,只看她一眼就了然,他冲她走过来,再次确认身份:“蒲桃对吗?”
蒲桃点了下头。
他自我介绍,言简意赅说明来意:“我叫吴境,是程宿的朋友,你收拾下,立刻搬家。”
他名字有些耳熟,但这并不能减缓蒲桃的吃惊:“现在?”
吴境点点头,脸上闪出一点笑意:“对,程宿已经开车过来了,他说如果到之前我还没把你安顿好,就要拿我问罪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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