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的册封典礼,亦是在此地完成。如今,巍和宫修饰一新,装点朱赤,成为了太子与太子妃的婚仪之所。新婚三日之内,太子与太子妃都要留在巍和宫中过夜,直到三日礼节一罢,尚可迁回东宫中去。
喜轿入了商华门,便改为宫人抬礼舆。前后八人升起一顶孔雀金銮,护送着东宫新主一路穿过红墙高瓦,几入重门,终在巍和宫下舆。
李氏牌位在天,皇帝与太后之尊在上。昏时渐降,礼官掐起尖细的嗓子,令东宫与太子妃跨入主堂内,对拜天地。
礼成后,夫妇二人皆入洞房。
东宫太子与寻常人不同,自不必如寻常新郎在婚宴上留下喝的酩酊大醉、陪客三场。
礼节一罢,便可与妻子同入洞房。
巍和宫的后殿被腾出来,用作新婚过夜之所。昏夜一至,厅室内点起无数双赤色宝烛,红焰垂泪之间,将屋宇映的一团光亮。
朱嫣坐在喜床上,隔着一道喜帕,能勉强瞧见门口的宫人三番行礼下拜,后徐徐向着玉阶下退去。吱呀片响,宫门合起,太子的身影自云母屏后走来。
虽早想过了无数回如今的场面,可当真到了这一天,她心底便只剩下了紧张。心脏咚咚的乱跳之声,响到了自己的耳边。她在盖头下小小地吹气,不想让李络也听见这丢人的心声。
脚步声近了,李络穿过了珠帘,停在了她身前。
一袭红色的礼袍,下摆垂落海似的波浪。他伸出手来,以玉杆轻轻一挑,便揭去了朱嫣头顶的盖头。
红色摇落,眼前一片清明。
李络正低头望着她。
黑白分明的眼,淡而有神,专注地瞧着她的面容,如临摹一副画。
朱嫣张了张嘴,张口道:“看什么看!”
——刚说完,她就差点没想掐死自己。
新婚之夜,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等凶恶之词,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李络闻声而笑。
他摇了摇头,不再那样凝视着她,转身去桌上取来了两盏小玉杯,将其中一盏递给了朱嫣。
合卺之酒,交臂而饮。此后夫妻二人同尊卑,共冷暖。
她接过了玉杯,双手陈置,有些理亏地低头,为方才的口出狂言而不大敢看他。
“嫣儿今日甚美,这才多看了两眼。还望勿要怪罪。”
李络低声说着,将手臂绕了过来。
云袖交叠,腕肘勾缠。朱嫣半阖了眼,将玉杯中的合卺酒液一饮而尽。
不知为何,这酒液有些苦涩,叫她轻轻皱了眉。
起先只是微苦,后来劲头就越来越大,从舌根苦到舌尖。她不明所以,拿着空杯,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李络,轻轻地呼着气,纳闷地问:“这酒怎么这么苦?”
李络倒是丝毫未显露出苦涩之味来,说:“此后要共冷暖甘苦,这酒当然是苦的。”
“可这也太苦了吧!”她愁的要命,也不管什么礼节不礼节了,起身到桌前,抓了一把小红枣就往嘴里塞。好歹红枣是甜的,总算把那股子苦味压下去了。
她吞了口唾沫,捧着两颗红枣坐回喜床上,很大方善良地递了一颗给李络,道:“别装了,你肯定也苦的厉害,吃吧,不客气。”
圆滚滚的红枣被塞进了太子的掌心里。李络无言片刻,很顺从地将红枣塞入了口中。核被剔去了,至于绵软的枣肉;甜味过口,唇齿绵延,确实能驱散苦味。
“嫣儿,”他吞下了红枣,若有所思,“你知道…接下来,我们要做些什么吗?”
“知道啊。”朱嫣理所当然地答话后,兀的一愣。
接下来……
她想到了出阁之前,母亲身旁的马嬷嬷给她看的那副画卷。卷轴上描绘着形形色色的男女,据说这些事乃新婚之夜最为要紧的礼节。
她的脸腾的红起来。
“怎…怎么了?你不知道要做什么啊?”她有些结巴,却故作高深地笑起来,“太子殿下,您要是不懂事,我不会嫌弃,咱俩可以就这样盖被子睡了。怎么样?我看你这副犹犹豫豫的样子,是不知道今晚得做什么吧!”
李络瞥她一眼,道:“我如何不知?只是怕嫣儿不知罢了。”
朱嫣一拍床单,硬着头皮道:“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本姑娘聪明绝顶,这点小事,还能不懂?反倒是你,不要嘴上硬逞强了!不懂就是不懂,不可不懂装懂,这是《论语》上的道理!”
李络挑眉,道:“嫣儿急了?那想必嫣儿是真的不知道当如何做了。”
“你别胡说啊。”她咳了咳,又去抓了一把红枣回来,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我在家里备嫁时,详实地学过新娘之道,这点东西算什么?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是么?”
李络凑了过来,低头贴近了她的脖颈,道:“既然你一清二楚,那不妨…让我瞧瞧?”
“……瞧什么?”
她倒吸一口冷气,人往后一缩,抱紧了她的小红枣。
背后是床,她踹了鞋,人躲到了床角里,紧紧挨着一道流苏穗子。这模样,不似新婚之夜,仿佛在躲鬼怪。
李络淡淡地笑了起来。
“你说呢?你不是…特意学了新娘之道么?”
他前倾了身子,凑近了自己的妻子。
朱嫣抓着红枣的手有点儿抖。她吞了口唾沫,笑道:“我…温柔体贴,怕太子殿下紧张,觉得咱俩今晚可以…叙叙旧。就从,就从,咱们一起在学堂的那时候说起。如何?”
“要从那时候说起,那可是说一晚上都说不完了。”
他似乎又近了一寸。
“那…那就从,你宫里的那棵桃花树开始说起。”
“是否也有些太迟了?”
“……”
眼看着李络寸寸逼近,朱嫣倒吸一口气,终于没法再装出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了,紧张道:“李络,有话好好说。我们相识如斯久,不可大动干戈……”
李络若有所思地点头,张口,刚要说话,一颗红枣便被塞入了他嘴里。
“吃红枣,吃红枣。”朱嫣忙不迭地说。
“……”
下一刻,她的细细尖叫便从落下的床帷里传来。一片簌簌丝角摩擦之响,她便被李络扣在了身下。
“别怕。”
他喃喃道。
“我不会伤你的。”
……
……
这骗子。
这臭骗子!
骗人时一张嘴把话说的好听,比蜜枣还甜点儿。谁知道当真上了弓,他又这么狠!
第二天朱嫣被陪房的宋姑姑叫起来时,一起身,疼的龇牙咧嘴,差点没一头栽在床柱上。
琴儿、宋姑姑与几个小宫女守在红帷外头,手端面盆、毛巾与新衣。见朱嫣揉着腰,一副叫苦不迭的样子,宋姑姑面色浑然不变,反倒是琴儿露出了纳闷之色:“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与太子殿下打了一架?
“什么‘小姐’?琴儿,该改口了。”宋姑姑低声提醒道。https://www.ensotemple.com
琴儿一愣,立刻乖巧地改口:“太子妃娘娘日安。”
宋姑姑是万氏亲自挑给朱嫣的贴身陪房,日后在这宫里,便由她来做心腹陪着朱嫣。琴儿聪慧归聪慧,但到底是个小姑娘,许多事比不过宋姑姑精明老辣。东宫与寻常贵介后宅不同,带的人手总归是更懂事些好。
朱嫣揉着腰,慢腾腾地下床把脚踩进鞋履里。
后堂的窗扇已打开了,晨光明晃晃地透进来,照亮了一堂的喜色。她左右张望一下,疑惑道:“李络呢?”
听她对太子直呼其名,琴儿已见怪不怪。宋姑姑却微吸了一口气,小声提醒道:“娘娘,您如今是太子妃之尊,不可失了礼节,得称‘太子殿下’才是。”
朱嫣小翻个白眼,道:“李络从不介意这点小事,你可放心吧,姑姑。”
宋姑姑的表情变了又变,极为复杂。她给宫女们使了眼色,令宫女们纷纷上前为主子穿衣梳洗,口中道:“太子殿下已去陛下面前回礼了。”
“他…他已经去了?!”朱嫣倒吸一口冷气,赶忙撑着酸软的身体站起来,嘟囔道,“怎么也不带我一起去!这不是太子妃进宫后的规矩吗?”
“太子殿下说,因小姐…娘娘您实在没法起身,这才向陛下告了失礼,等日后再补上。”琴儿瞧着朱嫣那副形如风中老人的样子,酸涩道,“瞧着模样,娘娘确实是…没法起身呢。”
“太子殿下虽这么说,可规矩便是规矩,不能乱了。”宋姑姑却板着脸,如此说道,“等过了午后,还是要去陛下与太后跟前谢恩。”
好在没有皇后,不必再去皇后的宫里多走一遭了。
在宫女的服侍下,朱嫣穿上了衣服,又梳好头。想要用早膳,人走起路来,姿态颇为僵硬别扭,犹如刚学步不久。
琴儿看了,真是纳闷无比。
“太子妃娘娘……”趁着宋姑姑不注意,琴儿凑到朱嫣耳边,小声问,“昨晚上,您是不是,和太子殿下打了一架?”
朱嫣愣了下。
想起昨晚的事儿,她发狠地冷笑了起来,道:“是啊,打了一架。昨夜是太子赢,今晚,我还要再讨教讨教,华山论剑呢。此仇不报,非君子也。”
琴儿:您原本也不是君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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