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马车便到了褚府。
褚羲此时身体无大碍,只是精神萎靡的厉害,他眼圈上还挂着一块乌青,呆坐在书房之中。漫不经心似的翻动着桌面上那些他常用的东西。
之后,他翻出了一些折子,有的是写了一半的,有的是空白的,他的心火无处发泄,忽然随意的拿起了其中一本,撕成了两半,几下之后,那些折子就全成了零散的废纸。
小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敢问,战战兢兢的过来通报,“老爷,华英公主来府上求见。”
褚羲终于有了别的神色,幽幽的问道:“你说谁?”
“回老爷,是华英公主,她说她是专程来向您赔罪的和还东西的。”
赔罪?褚羲还以为是流言的事。
想让下人打发她回去,就说他不在意了。但他理智尚在,华英这人身份特殊,当真不好怠慢,就出去应付她几句吧。
很快,华英就牵狗似的把独孤昊带了进来。
褚羲一见这意外的场面,浑浑噩噩的脑子顿时被吓醒了,“公主这是何意?”
华英开门见山,在独孤昊的腿弯处踹了一脚,独孤昊立时跪在了地上,“我是带他来赔罪的,你的伤就是他派人打的。”
褚羲还没来得及回应,华英便向他行了一礼,“另外之前流传的那些话……的确是我说的。我自小没有母亲管教,肆意惯了,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忘了那一遭吧。”
今日褚羲在宫中所受的打击实在巨大,相比之下,除了父母过世,别的事根本不值得一提。
“公主快请起,那天在宫门外我也的确用语太过尖酸了些,有些男儿风度,还请公主不要记恨。”
“是我不对在先。褚公子,我闻你这里有好茶香?”
褚羲露出一丝笑意,“公主的鼻子真灵,屏风后正烹着好茶,现在应该差不多了。”
华英松了口气,也笑了笑,“看来我今天有福气了,本来是来赔罪的,却不得不从你讨杯茶喝。”
褚羲大方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华英随着他转入了屏风的另一侧。
仍旧跪在地上无人问津的独孤昊看的是瞠目结舌,他原本以为来这里会受尽羞辱,他已经做好了备受折磨的准备,他就算死也不能再让华英看不起。
他明明应该是这趟赔罪之行的焦点,为什么到了这里却人人都拿他当空气?这简直比棒打他几十下都难受。
“公主!”他试图叫了一声,很快里面便传来的华英的吩咐。
“带他到院子里跪着。”
“是!”独孤昊立即被拖了出去,屋里恢复了干净。
一杯清茶,二人对坐,华英的面前坐着一个‘孱弱’的,青了一只眼圈的落魄男人,她这是第二次见他的面,确实第一次肯好好的审视他。
他上回说的对,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在某些方面,她的确是太过肤浅了。
褚羲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热气环绕下,她的脸变的越发朦胧美丽,像雨后的春山,清新柔美。
她今天亲自压着独孤昊过来,着实令他感到意外,说实在的,从宫里出来的那一刻,他哀莫大于心死,甚至都用心去记打他那两个人是什么模样,更没想过去追究他们。万没有想到她竟亲自把自己的人扭送过来。
“多谢。”华英端起茶杯轻轻品了一口,“好茶。”
“这是今年第一批新茶,喝到它要靠儿运气。”褚羲笑道,收起了所有的棱角。
华英顿了顿,放下了茶杯,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褚羲,“这是你的东西,物归原主吧。”
褚羲愣了下,把折子接了过来,确认是自己丢的那个,便想也不想当着华英的面给撕了。
“喂!撕它干嘛?”华英吃了一惊,起身要去夺下,却不小心把茶杯给碰翻了,烫到了手。
褚羲没想到会出了这样的变故,赶紧喊人去找药膏过来,“留它没用,想撕就撕了,公主急什么。”
华英忍着手疼,咬牙道,“不瞒你说,我看过里面的东西,就这样撕了太可惜了。”
褚羲一脸的无所谓,“呵呵多谢公主抬举了,不过撕了并不可惜,没人用的东西自然就是该扔的。”
华英听了这话不知怎么有几分心痛又有几分着急,“你不能这样想,那是你的心血啊!”
褚羲微诧,她竟看出那是他呕心沥血之作。www.ensotemple.com
“没事的。药膏来了,你赶紧擦上吧,别留下疤痕才是。”
华英默默的擦着药膏,心里却在想别的,就在刚才,她忽然想起了来时独孤凉说的话,那些话在她的心里播下了种子,落地生根,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如果走上那条路呢?她不需要郁郁不得志,不需要贬低自己去破坏别人,这个念头每一回想,她便感觉混身的血液都在叫嚣。
“褚公子,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满腔抱负换一片施展的土壤呢?”
褚羲好似没听懂,凝重看向她。
话已开口,不如说下去,“在这里,你不是唯一,若你有机会成为唯一呢?天下苍生皆是生灵,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天下会经过你手,变成往来无碍的一家?”
褚羲眉心猛地一跳,继而皱的更紧了,“公主的意思是?不要时沛当驸马了?要在下来当?”
华英难得有些不自在,“可以不当驸马。”
不知为何,二人说着如此重大的事,气氛却相当自然和谐,就像在聊哪一种茶叶更好喝一样。
褚羲当然没有答应,但她的话却烙印在了心里。
送走了华英和独孤昊,褚羲重新调整了状态,泡了一个澡,就当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他对皇上仍然心存期待,那本折子虽然撕碎了,但里面的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只要他肯问他,他就能立即一字不差的背出来。
他小心翼翼的期待着,第二天皇上却没有上朝,说是昨晚凉着了。其实谁都知道皇上最近添了位新宠,怕是累着了才是真的。
一连几天大人们都没见过皇帝的面,终于等到他老人家肯上朝了,地方上的折子也已经送到了,该受的灾已经受了,该吃的苦也已经开始吃了。
褚羲刚站出来想要当众慷慨激昂一番,皇上却一个哈欠打断了他,“褚爱卿,朕累了,要回去歇歇。朕看你气色不佳,不如也歇上几天吧?”
说完他就一抬屁股带着太监下朝去了,褚羲一口气憋在心里,拳头握的紧紧的,什么都没说。
这天晚上,一向宁静的大昭寺后山来了访客,要知道这里除了觉远大师亲自点头,任何闲杂人等不能进来的。
几个清淡小菜一摆,时沛舍命陪君子,褚羲一杯接一杯,显然是内心苦闷至极,他自嘲道:“还是你们两个逍遥啊,知道那位不敢真拿你怎么样,跑到这里躲清闲来了,哪像我?想要舍命为他,竟没人稀罕。”
江雅芙有些担心他,“褚大哥你少喝点儿吧。”
褚羲挥手,“没事!今天我喝不醉。”
时沛和江雅芙忧心的听他说近来发生的事,对于他这么早就把方略写出来一事都感到非常的震惊,又都对君主不作为感到气愤。
“你们知道华英对我说什么吗?她居然想让我去卑族效力,你们说她是不是异想天开?哈哈哈”褚羲大笑。
时沛和江雅芙互看了一眼,眼里都写着难以置信,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特别是江雅芙,之前她还信誓旦旦的对时沛说那两人不可能,难道真有缘分这种奇妙的东西?
时沛揶揄道:“怕是不只效力这么简单吧?你一个外人,真要过去的话也只有娶了华英公主才能博得王室的信任。”
褚羲心里当然明白,所以他垂着头半天没做声。
江雅芙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褚羲此番是遇到了比以往更大的难关,以往的关卡都是别人给他造成的,如今却是他过不了自己那关。
“褚大哥,要不然你去找我爹商量商量吧。”
褚羲晃了晃脑袋,“师傅一向尊重我的心意,不管我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支持我的。”
他喝了不少酒,还要往杯子里倒,时沛一把按在了他抓酒壶的那只手,就是不让他倒。
“看来华英说的没错,你当真是个小白兔。你了无牵挂,天大地大心最大,别管世人的眼光,也别在意后人怎么说,只要你问心无愧,总有人会给你公正的评价。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安心的留,这样两头不安心,想必日后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喝多的褚羲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竟抓着他的手哭了起来,“小宝的第二个孩子我看不到出生了,时沛你千万要对她好,不然我饶不了你!时沛……”
江雅芙的脸刷的一下变的通红,而时沛则漆黑如墨,他见他竟然酒后失态,一个手刀下去把褚羲给劈晕了。
“娘子,叫人往空房里铺一床被褥。”
“好,我这就去。”江雅芙扯了扯嘴角,见时沛没打算发作便赶紧溜走了。
第二天褚羲发现自己在陌生的房间醒来,一阵恍惚,这才想起来昨晚的事,忽然,一动弹感觉到脖子疼,他努力的回想着昨晚上和时沛说过的话。
想了一会儿,脸竟默默的红了,于是赶紧下地穿衣穿鞋。
孙妈妈端水进来,差点与他撞到一起,“褚公子这是要走?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吃了在走吧?”
褚羲慌不择路,“不了不了,公事要紧,我得赶紧走了,多谢款待。”
说完不等孙妈妈说话,他便急冲冲的跑了。
孙妈妈憋不住笑,这孩子,怕是一段时间内不好意思再登门了。
时沛知道了华英和褚羲的打算,便也不再躲了,恢复了以往的生活。
皇上倒是给他的面子,面圣之后他往外走,不想迎面走来一人,躲都无处躲,而且他知道,现在也不需要躲了。
华英这是在败仗之后第一次面对他如此的心平气和,“不知时将军可否赏脸与我聊聊?”
“请。”时沛大度的回道。
二人并肩慢走,下人跟在很远的身后,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时沛,其实我真的很想恨你,但又无法真的恨的起来。面对你时,我有一种感觉,就像我们前世见过似的。”华英缓缓说道。
时沛心中一紧,他们前世的确是见过啊,可以说半辈子的纠葛。
“是吗?”
“嗯,我也说不清对你到底什么感觉,复杂到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有来生,我们不在战场相见,会是哪里。”
时沛笑了笑,“今生尚且没过完,何必想来生?你我这样的人不甘于平庸,恐怕有来生也要相见与战场。”
华英也大方的笑了,心头多了几分释然,“和谈要结束了,我也要回去了。希望我们今生不必再相见。”
“好,卑族王室的局势不明,你要小心。”
“借你吉言了。”华英从身上解下了一个寓意吉祥的小金锁,“这个给你和夫人未出世的孩子,保佑他平平安安。”
时沛把东西收下了,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一会儿,也走开了。
他心中无悲无喜,更多的是慨叹,前世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对手,今生在此处就告一段落了。现在与他和江雅芙刚刚重生时相比发生了许多让人始料未及的变化,幸好现在看来一切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大夏和卑族使团终于和谈完毕,华英公主主动放弃了和亲的说法,转而提出了别的条件,他要向大夏皇帝要要一人,那就是褚羲。说需要他帮助卑族汉话,教授卑族更好的知识,未来要开发卑族与大夏的商路,需要有这么一位博学多才的人在身边。
这个要求虽然也让人吃惊,却远没有她要嫁给时沛那么令人吃惊了。
皇上当众问了褚羲的意见,褚羲并没有表现出抗拒之色,而是躬身回道:“谨遵圣明”。
皇上虽然很欣赏褚羲,但他自诩圣君,手下最不乏的便是有为之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对他而言如同鸡肋,弃了也就弃了,在他大夏朝,这样的年轻人会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很快便会补上他的空缺。
和谈使团来的时候热火朝天,走的时候依旧如此,大夏把礼数做的很到位。褚羲用极短的时候安排好了储家的事,在族中找了一个颇有贤名之人接替了家主之位。
而他此去也不是毫无准备的,他变卖他手下的产业,全部换成了金银细软,并且带上了四个心腹之人,到时候这些人依旧是他的左膀右臂。
走之前他只与江中天见了一面,没有特别来向江雅芙道别,只是在江家给她存了一个箱子,里面是给小初一和以后其他孩子的礼物。
他望着越来越远的京城,心中的离愁渐渐消散,迎接他的会是更残酷的名利场,也是大有可为的天空。
他和华英虽然有些欣赏对方,还远远达不到心灵相通的地步,华英主动提出给他一段适应期,如果到时候他觉得在卑族无法适应的话,他愿意放他回来。
而褚羲只是笑了笑,到时候回来大夏又哪有他的位置呢?他这一趟必定是孤注一掷,再无回头路了。
他伸出了大手,“不必要这个适应期,我意已决。休息够了吗?该上路了。”
华英一愣,生疏的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二人一同朝车队走去。
叶知知终于确认,褚羲是永远不可能属于她的了,她这几天精神越发的不好,目光空洞的望着水池的鱼儿,落下了泪来。
她这辈子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叫褚羲的男人在前世曾经属于过她,他们也有过一段快乐的日子,也曾孕育过孩子。只是后来因她和她的父亲一切都不复存在了,直到她耗尽了自己的生命,彻彻底底的失去了他……
有些人有福重生,或许可以弥补前世的遗憾,而绝大多数人,是没有机会再来一遍的,更不知道因何总是擦肩而过。
褚羲的离开,着实令江雅芙难过了一阵子,但她很快就把这事放下了,因为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她的肚子就像吹起一般大了起来,各种不适感也随之而来。
难受了就心烦,这时时沛就成了他的出气筒,还好,他们现在两心相印,彼此都成长了不少,学会了包容和体谅,时沛也更加体会到了女人的不容易,经常反思前世自己堪称冷漠的行为。
这让江雅芙的气顺了许多。
在适当的时候,镇国公府便放出风去,说世子夫人有了身孕,只是她太粗心了,竟然一直没发现。
大家都当做是笑谈,而像许展颜这样的人虽然有些怀疑,但也没证据,人家住在大昭寺不回来,她又不能轻易过去,便也把人家的事放下了,单单一个三皇子府的事就够她焦头烂额的了。
这段期间,国公夫人悄悄来看过两次,每次都心疼的不得了,说人家这里如何如何简陋,她却不知道,这是这个小小的三口之家最快乐轻松的时光。
江雅芙一直在大昭寺住到足月了才回了国公府,对外宣称肚里的孩子只有七个多月。
稳婆请的是给小初一接生的那个,是个最妥帖之人,绝不会随意乱说话。
虽然生过孩子,但面临生产,江雅芙还是觉得紧张的不行,时沛这次说什么都要在房里陪产。面对坚决反对的父母,他的理由很简单,卑族已经打完了,西北至少要安静二三十年,到时候若再乱起来什么血煞都没了。
二老见说不过他,若再唠叨他就快吃人了,便不再说什么了。
有他再身边,江雅芙安心多了,想的悲观一点,就算死了也不那么害怕了。
肚子的小家伙是个懂事的,没折磨娘亲多久就咕咕坠地了。
江雅芙长舒了一口气,汗涔涔的示意已经被生产的架势吓到麻木的时沛扶她起来,她要确认这个孩子是不是小石头。
胖乎乎的稳婆笑眯眯的恭喜对这对年轻父母说道:“恭喜少爷少夫人,喜得千金,足有六斤一两!”
时沛和江雅芙齐齐愣住,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呢。
时沛急道:“生了个什么?”
稳婆胆颤,还以为他重男轻女,听见生女孩不高兴呢。便强笑道:“回少爷的话,是个白净活泼的小千金,您有一个儿子,再加上小千金正好凑一个好字!女儿好啊,女儿是爹娘的小棉袄……”
“抱来我看看。”江雅芙有气无力的说道。
居然不是小石头?怎么会呢?难道会是玉儿提前来了?那他们的小石头去哪儿了?
稳婆把孩子放到了江雅芙的怀里,江雅芙清楚的记得玉儿的大腿上有块红色的胎记。
她扒开包裹孩子的软布,和时沛一起屏住呼吸,一同朝孩子的大腿看去。
白嫩嫩的小胖腿,上面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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