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儿连忙跑到一旁倒水，冰月这才发现四周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楠木桌上落满了厚厚的一层灰尘，连倒出来的水也都没有丝毫热气。
冰月拦下来一看，水面上还飘着一层黑渣子，不禁心生怒意，“你是怎么服侍你家主子的？这样的水也能喝么？”
菊儿道：“灵夕堂统共就我一个下人，冬天的炭火又有限的很，奴婢倒是想烧些热水，实在是分身乏术，就连外面的水井也冻得实实的。”
袁贵人这才注意到有人在，半支着身子看了一眼，忙挣扎着欲起身行礼，却被小夕拦住了，“贵人身子不适，好生歇着吧。”
“贵人袁氏见过靖王福晋。”
“您是皇上的妃嫔，冰月不敢受您的礼。”冰月上前扶袁贵人坐好，问：“贵人这症状可是哮喘？”
袁贵人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冰月这才发现那床被子十分单薄，心中不免恻然，道：“我素日里进宫只是去慈宁宫请安，竟不知您这里是这般光景，不知您究竟是怎么惹到皇上了，他竟如此狠心弃你于不顾。”
“皇上日理万机，哪里知道后宫这么多事……”袁贵人的声音软弱无力，一语未了竟又咳嗽了起来，半晌才问：“可是菊儿那丫头请您过来的，我这里晦气，免得伤了您的福气。”
“我既然来了，就不会不管不顾，您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贵人主子，怎可遭受此般待遇！菊儿方才说宫里人都是登高踩低的，我还偏不信这紫禁城里没有个礼仪尊卑了！”冰月义愤填膺道，又吩咐小夕，“你去把内务府总管赵得意给我叫来，说我有话问他，顺便去太医院请孙太医过来，他若推脱，你便说是我的命令。”
“福晋何必为了我这将死之人动怒，今儿个是除夕，又听闻皇后娘娘有喜，您应该去道贺才是。”
“锦上添花不重要，雪中送炭才可贵。”冰月温言道：“我与皇上自小一起长大，皇上并非那种薄情寡性之人，方才瞧你说话的神情似乎是有难言之隐，想来那帮狗奴才是奉了他人的旨意？”
一旁的菊儿忍不住插嘴，“公主明察，欣贵妃如今只手遮天，我家小主……”
“住嘴！”不等菊儿说完，袁贵人便喝止住了，一时激动竟涨红了脸，掩着帕子猛咳了起来。冰月心知袁贵人不想声张，但心下也明白了几分，便不再追问。
袁贵人咳了好半天才平复了下来，注意到冰月手背上缠着手帕，便问：“福晋这手是怎么了？”
冰月笑：“刚才进院子的时候不知被哪里来的野猫挠了一爪子，也没什么大碍，回去擦些药膏就好。”
袁贵人看了看那伤，吩咐菊儿道：“去把我那瓶玉琼膏拿来送给福晋。”又对冰月道：“这玉琼膏是用水仙花的花粉兑成的汁子加上鱼骨胶、琥珀、珍珠粉、玉屑等，还有几味寻常药材，我之前用过还不错，治疗这种外伤最好不过了。”ensotemple.com
冰月依言接过菊儿递来的精致的珐琅描花圆钵，画工精美的钵帽上绘的是四季花开的勾金图案，钵中盛的是乳白色半透明膏体，花草清香扑鼻，沾手之处，沁凉入肤。不过仔细闻来还有股莫名的香气，说是草药又不太像，便问：“这是什么味儿？好独特。”
“里面有一味川芎最是难得，说是药王孙思邈当年云游至四川青城山得来的，这川芎活血化瘀最好了，气味也很独特，寻常时用来做香水也无不可。”
“是川芎的气味么？”冰月又闻了闻，笑道：“难怪孙思邈曾说‘青城天下幽，川西第二洞。仙鹤过往处，良药降苍穹’，想必说的就是这川芎了。只是这如此贵重，冰月怎可夺爱。”
袁贵人笑了笑，躺下身子蔫蔫的，刚才说了太多话，现在已经是浑身无力。正巧这时候，外面传话说内务府赵总管到了。
赵得意年约三十，长的尖嘴猴腮的，前段时间刚刚被提拔为内务府总管，平日里和翊坤宫来往甚密，最是个势力小人。冰月也早知道这个人的品行，心知他背后定是有欣贵妃撑腰。那赵得意虽说年纪不大，却也颇懂得见风使舵，知道眼前这个虽说如今是靖王府的人，可在太皇太后和皇上心里的地位也不容小觑，便做出一副谄媚的笑，恭敬服帖地行了礼，“内务府总管赵得意参见靖王福晋，福晋万福金安。”
冰月冷笑，斜着眼道：“哼！赵得意，我看你可是得意过头了？”
赵得意忙道：“奴才不知福晋何出此言，还望福晋明示。”
“既然你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那我就提醒你。这灵夕堂里的主子纵是再不济，也是有名分的。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论你是怎样坐上这总管的位子的，既然坐上了，就好好长些眼色，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得给我分清楚了！我最见不得的就是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行径，袁贵人与我投缘，他日我若再看见你们平白苛刻了她，别说凭我与皇后的交情，就我单独出手，也保准你乖乖从总管的椅子上滚下来！”
赵得意一个哆嗦，哼哼唧唧喊起了冤来，“福晋这可冤枉奴才了，奴才哪敢苛待宫里的小主，前儿个才拨下年关的赏银，肯定是下面那些狗东西偷懒使坏，奴才这便回去好好惩治他们！”
“这样最好，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下面的出了差错，上面的也保不住。你在紫禁城也多年了，像兔死狗烹，卸磨杀驴这种事情想必也是司空见惯。赵总管是个聪明人，该怎么做还望好自为之。”
“是，奴才明白了。”赵得意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一般，领了命忙飞奔而去。
忙完了这边，太医院也来了人开了药方，冰月见时辰不早了，想必那边宴会也差不多结束了，正巧有太监找过来说靖王爷和明硕福晋在神武门处已经等候多时了，便不敢再耽误，嘱咐了几句还不放心，又将孝庄赐予自己的一块贴身玉佩交给了菊儿，说：“日后若有什么困难便来靖王府找我，若是宫门口不放行便拿出此玉佩，他们自然不敢为难你。”
菊儿感动地一塌糊涂，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谢恩，冰月这才由小夕领着朝神武门的方向走去。
正月初一，一大早天刚麻麻亮，冰月就被一阵叮叮咚咚的剑声吵醒，侧头一看旁边的枕头空空如也，被子也是凉的，想必成扬已经起身好久了，自己竟然没有发觉。想起昨晚夜里的缠绵，冰月心头一阵温暖，唤来小夕问：“王爷可是一大早上朝去了？”
小夕喜滋滋地回答：“王爷说今儿个不去上朝，在府里好好陪您。这不，现在在院子里练起剑来了。”
冰月凝神听了一会儿，忽然来了兴致想去看看，便让小夕端来了热水迅速洗漱完毕，换上新做的大红锦服，锦服衣领上的风毛出的极好，油光水滑，轻轻拂在脸颊上茸茸的痒，似小儿呵痒时轻挠的手。梳妆的时候又特意挑出锦盒里的那枚海棠银簪，小心翼翼地别在发髻间，对着镜子笑问：“好看么？”
“簪子并不是特别漂亮，只是日日带着王爷的心意，格格自然是喜不自胜了。”小夕乐呵呵地打趣道。
院子里，一夜的积雪并未消融，东方又微微有些朝阳，映的地面如鱼鳞一般明晃晃的。走廊一角有两个乐师抚琴，地上积雪仍厚，成扬却是上身赤膊，挥剑而舞，纵腾跳跃，回风舞柳。冰月并看不出招式，只觉得他的剑越来越快，乐师尽力想跟上他的节奏，却总是落后几拍，越急越乱，一声刺耳的声音后琴弦骤然断裂。成扬手中的长剑脱手而去，钉在远处一株梅树上，红梅便扑簌簌地飘落，落在白雪上甚是好看。
冰月笑道：“难得有个空闲，也不好好歇着，这会儿又光着身子练剑。”
成扬走过来问：“怎么起这么早？可是我吵到你了？”
冰月摇头一笑，看他脸上的汗珠不停地滑落，抽出手绢递给他。成扬却未接，只是把脖子伸了过来，冰月笑了笑，一面替他擦汗一面道：“赶紧穿件衣服吧！这么冷的天，又刚出过汗，小心冻着。”
成扬便笑握住冰月的手问：“我们俩谁冷？”
他手心火烫，冰月笑说道：“是我冷，那便进屋吧！”
成扬低头替冰月搓了搓手，双手拳紧握着给她取暖。屋子里面炭火烧得十足，不同于堂外扯絮飞棉，绵绵无声的落着，小夕也带着服侍的人早早出去领赏银了。两人相伴而坐，地下的赤金镂花大鼎里焚着百和香，幽幽不绝如缕，静静散入暖阁深处。百和香专供冬月使用，细细嗅来，有醉人的暖香，再加上地炕暖炉的热气一烘，越发使阁中暖洋清香如置身三春的上林苑花海之中。
暖宜阁向南皆是大窗，糊了明纸透进外面青白的雪光，反倒比正堂还要明亮。成扬难得有空，一大早索性什么也不干，专门陪坐一旁看冰月做刺绣。阁中地炕笼得太暖，叫人微微生了汗意，又持着针线许久，手指间不免微微发涩。冰月生怕成扬闲坐着无趣，便提议道：“闲坐着也是无趣，我们来猜字谜可好？我出谜面，你来猜。”
成扬点头微笑表示赞许，冰月便想了想，说：“‘出东海，入西山，写时方，画时圆。’你且说，是个什么字？”
“是个‘日’字。”成扬不暇思索道。
冰月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猜出来了，心有不甘，便想出个难一点的，说：“那你听仔细了，‘头戴四方帽，胸前一张弓，问君何处去，深山捉大虫。’又是什么？”
成扬心里很快就有了答案，是个“强”字，不过他见冰月一脸得意又倔强的样子，不忍心再猜出来拂了她的兴致，便假装思索了半天，道：“这个我还真猜不出来……我知你素日最喜欢收集这些谜面，定是比不过你的。要不换我来出一个，你来猜猜可好？”
成扬说完就从一旁拿出一张宣纸，铺放整齐后笑而不语，只是洋洋洒洒地写下：
“我意似浮云，心直成拘碍，匪以师则事，石上千年柏。
不因身世累，可以御云台，转逢空阔处，也向柳边栽。”
冰月接过来仔细读了一遍，成扬笑道：“你要好好想想，这可是很不容易猜的，猜不出来我可是要罚你的。”
冰月嗔笑道：“你拿我打趣儿么？这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你说说，是什么？”
“是个藏头诗，‘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冰月笑着说。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成扬随口接了下一句，握住她的手温柔地说：“你这么说，我便知道你的心意，就要当真了。”
冰月很快就意识到成扬原是在开玩笑，被他这么凝视着，脸颊不由得红了起来，推开他的手佯装生气道：“你真是太坏了，我不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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