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那边和老师请了个假,说要晚点回去。
这套房子买了十年,房价涨了很多,转手卖了,扣掉剩下的房贷,还能剩下很多钱,够他还了邢烨然首付之后,还能一次性付清欠廖昆的钱。
真做出这个决定以后。
薛咏觉得瞬间压在身上的负担全部消失了,人生一下子轻松了。
随之而来的,是漂浮不定的空虚感。
重压是没了,可是也像是一棵扎根了十年的大树被硬生生连根拔起,让他有点惶然。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家没了,接下去他可以去哪呢?www.ensotemple.com
他还会有第三个家吗?
薛咏这套房子在市中心,旁边就有大商场,还是学区房,非常好卖,刚把房源挂上去,马上就有人来问。
薛咏不想拖,约了几个价格公道的买家过来看房。
房子保养得很好。
因为是邢文彬装修的,他品味好,整体是北欧风格,一应蓝白黑的家具,就算过了十年,还是不落伍。
薛咏当初哪都不舍得改,全部原样保留下来,连挂画、小摆件也都还在。
他领着买家看房,介绍说:“电器我也不要了,都留给你,你要是想换,可以换掉。”
“厨房是一体式的,洗碗机、烤箱、冰箱都有,我学过厨师,所以当时厨房是特别装修的。”
又走到书房。
被邢烨然砸烂的电脑已经扔了,显得桌上有些空。
薛咏愣了一下,才说:“这里有一整面墙的书柜,可以放书。”
买家问:“这么多书,你很好学啊?”
薛咏说:“是我前任留下的。”
这么多书,该怎么处理呢?
又参观两间卧室。
薛咏介绍次卧,又有些恍惚,五年邢烨然被他赶走那次,他虽然把邢烨然的东西都扔出去了,但是屋子没舍得改,一直留着,还是邢烨然离开时的模样。
薛咏说:“这是我弟弟以前住过的房间。”
墙上还贴着邢烨然读书时拿到的一些奖状,不好撕下来,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奖状,小的有他拿到月考第一的小奖状,厉害的也有他拿到中考状元和全国奥数竞赛一等奖的奖状,贴满了一面墙,当时他本来想撕下来,可是一撕就破,很可惜,所以还留着,反正只是几张纸。
买家本来就是为了小孩子才掷重金购置学区房,看到这么多奖状,眼睛一亮,问:“你弟弟成绩很好啊!”
薛咏“嗯”了一声,说:“他是个很优秀的男生。”
这套房子里不止有他和邢文彬的回忆,更有他和邢烨然的回忆,说得比较起来,邢烨然住得更久。
他们一起在厨房做饭,在客厅读书,在阳台洗衣服,在沙发看电视,有时候一起笑,有时候生气吵架,每一个角落都充满回忆。
不论好或不好。
等房子卖出去以后,一切就只剩下虚幻的回忆。
等他将来老了,忘了,就都没了。
买家相当满意这套房子,觉得风水好,小孩住在这里,尤其是这间次卧,以后说不定也能像原房主的弟弟一样月中折桂,而且价格也很公道,跟同小区他们看的几套房子比算比较便宜了,当即想跟薛咏定下来:“我们可以全款买下来,你看什么时候去办手续?”
这么快吗?薛咏不禁有点茫然。
这就要把房子卖掉了,才两三天。他真的舍不得,有那么一瞬间,有种冲动,很想直接拒绝掉。
薛咏深呼吸,缓解从身体内部慢慢出现的迟钝疼痛,说:“明天吧,明天就去办,不然又得拖过周末。”
明天就要把房子卖掉了。
等买家走后,房子重新变得空旷安静。
网已经停了。
关上门窗,但是处在一个无人打搅的世界里。
薛咏收到宋逸杰发来的消息:【小七,他们说发现你把房子卖了??怎么回事啊?你怎么突然卖房子?】
薛咏没回,没力气回。
他从杂物室里找了两个空纸箱,拆开,铺在客厅的角落。
躺在上面。
当年十三岁的邢烨然就干过这种事,像只狗狗一样。
在这里睡一晚是怎样的感觉?于是薛咏在纸板上睡了一夜,他梦见了快十年前的事,那年七夕的雨夜。
邢烨然像只落汤鸡、流浪狗,站在门外,和他吵架:“死基佬,你恶心下流,害死我哥,这辈子断子绝孙,哪天死了也没人给你安坟!”
“这是我哥的房子,凭什么不让我进?”
薛咏在梦里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当年他好生气,现在却只觉得很好笑。真的很好笑啊。
薛咏早上醒来,因为睡了一夜地板,身体有点难受。
他坐在纸板箱上,想到一个问题:这房子卖了的话,邢文彬的遗物放哪呢?房子可以扔了,遗物不能乱扔。
总得对得起邢文彬。
薛咏想了小半天,一下子也没想不到该怎么办。于是准备先整理东西,等下就得去办卖房的事了,薛咏去到卧室,打开衣柜最下面上锁的抽屉,把房产证等各种文件拿出来。
因为压在底下太久,一股樟脑丸的味道,这是陈腐老旧的味道。
放在一起的还有他购入空墓地的持有证。
这个不用带。
薛咏放回去,刚放下,他突然想到了。
邢文彬的遗物可以放在哪里。
薛咏把房子卖了。
邢文彬的书全部捐赠给了希望小学,衣服大多被他改小给邢烨然穿,也都捐给了山区。能捐的都捐了,好歹有点用。
薛咏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个词语,叫断舍离,意思是把那些不必需、不合适、过时的东西统统断绝、舍弃,并切断对它们的眷恋,“断舍离”之后才能过简单清爽的生活。
以前他一件都舍不得扔,越攒越多,现在松手了,又一口气都松手了。
只留下几样格外特殊的东西,装在一个骨灰盒中。
一套西装。
是他穿过的,邢文彬买来送他的,他以前一直穿着这套西装去卖烧烤。
一部手机。
邢文彬生前用的手机,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再往里面充钱了。
两枚男式对戒。
这是十一年前的七夕节,邢文彬和他求婚时用的戒指。
一张结婚证。
他们自己学着官方结婚证打印的假-结-婚-证,放了十年,上面的照片都已经泛黄。
就这么几样东西,放在被做成小棺材样子的骨灰盒中。
都填不满。
装好,封馆。
薛咏也没看黄历,因为房子已经卖了,又不想住在朋友家,他无处可躲,拖无可拖。
隔天直接去了墓地,没请工人,自己买了材料填墓。
就在邢文彬的坟墓旁。
薛咏亲手把骨灰盒葬下,一铲一铲地填土,邢文彬像在不作声地看着他。
埋到一半,下起一场雨。
说大不大,并不算瓢泼大雨,说小也不算小,把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打湿了。
他埋好骨灰盒,浇上水泥,一身新西装已经被弄得脏污不堪,浑身狼狈。
立好的新墓碑上一片空白,没有刻字。
终于弄完了。
斩断了所有的一切。
薛咏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座空冢,觉得自己的整颗心也被彻底掏空。
他就觉得轻松,也更加迷茫。不知道该用什么去填充。
薛咏扔开铲子。
他蹲在邢文彬的墓前,对邢文彬说:“文彬,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邢烨然。我配不上你,也配不上他。”
“你知道我笨,我绞尽脑汁,想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我想,应该压根就没有这种办法。”
“但我觉得这样大概稍微公平一些。”
“我不能爱他。我也要彻底地放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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