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烨然拼命克制自己,才能使自己看上去稍微矜持一些,他真想现在就直接冲上去抱住薛咏,放在桌下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
薛咏穿的是机车服,当初薛咏在公墓找到他时,就是类似这一身的衣服,只是剪了短发,看上去更加硬朗英俊。
薛咏提着机车头盔走进来,眉目之前有几分化不开的忧悒,踟蹰了一下,才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来。
薛咏不敢马上和他说话,想先点个饮品转移注意来缓解一下自己紧张的情绪,刚摸到桌上的菜单,就听见邢烨然说:“我已经帮你点了,柚子茶,你最爱喝的。”
薛咏“哦”了一声,局促不安地垂下眼睫。冰封的心底又出现了一丝裂缝。然然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既然放弃他了,为什么又要这样体贴呢?或者只是顺手?
邢烨然看着薛咏这样要人很用力地推才愿意慢吞吞地走一步,不推就索性在原地化石的样子就心急如焚。
他一直一直一直在等着薛咏主动找自己,只需要薛咏对他说一句喜欢,他就会飞奔而来。只要薛咏找人给他递一句话就行。
他发动了所有知情人去当说客。
苏俞嘲笑他说:“你之前不是说只要能和七哥在一起就好了吗?现在又要他的整颗心了?”
邢烨然无法做出高尚的回答,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薛咏愿意与他牵手,他就想接吻,愿意接吻,他就想要上-床,他想要薛咏的后半辈子,想要薛咏的整颗心,得寸进尺,无法知足。
但是苏俞和姜凡都无法联系到邢烨然,等再听说,就是前天,他们告诉他,薛咏把H城的旧房子给卖了。
邢烨然便直接问:“他们告诉我你把房子卖了?”
薛咏愣了下,心尖一跳,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把房子卖了?”
邢烨然被噎了一下:“……苏俞告诉我的。”
薛咏不敢对上邢烨然的眼神,他怕自己又一时心软,万劫不复。
每次都是这样,明知道不对,还是情不自禁。
薛咏说:“我是把房子卖了。我把房子的首付给你吧,按照现在的市价,本来首付就是你哥出的,你以前不是嚷嚷着你有资格继承你哥的遗产,就当是我拖了十年,才还给你吧。”
邢烨然来之前就忐忑,他抱着侥幸,觉得薛咏可能是来主动求复合,没想到当头一个晴天霹雳,薛咏是来彻底和他了断关系的。
邢烨然气笑了:“你特地把我叫出来谈判,就是为了这件事?你打算给我多少钱?”
薛咏被他的其实压住,轻声说:“……一百万。”
邢烨然咬牙切齿地问他:“我差那一百万吗?”
邢烨然双手靠在桌上,往薛咏的方向的俯身过去:“你看着我,薛咏,你抬头看着我,跟我说话。”
薛咏被迫抬起视线,对上邢烨然灼烫如烈焰般的目光,烧得他心慌:“我等你那么久,等你来找我,等的是你要跟我一刀两断吗?”
薛咏只觉得头疼欲裂,又开始紧张到难以呼吸,他人坐到这里,可灵魂却像是疼得蜷缩成一团,把自己禁锢在一个小小的牢笼之中,无法逃脱。
邢烨然又在逼他了。
薛咏说:“我觉得这样对我们都好……”
邢烨然问:“你以为我是在为什么而生气呢?”
薛咏说:“因为我偏心。”
说完就想低头。
邢烨然曲指扣了一下桌面。
“噔”一声响。
失魂落魄的薛咏便像是牵线木偶一般被定在那里。
薛咏思维混乱,为难之极地说:“……我还把墓地给填了,葬了你哥的遗物。”
邢烨然瞳孔急缩,半晌说不出话来:“……”
薛咏却慢慢地恢复了冷静,重新恢复了叙述的能力,他苦笑了两声,钝痛地说:“太痛苦了,邢烨然,我真的太痛苦了。和你在一起是很开心,但回去我就觉得痛苦。自从你说你喜欢我以后,我就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我以前多么洒脱快乐啊,而我现在是个什么模样?我已经很久没睡个好觉了。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
“我有时想,假如不是你,是别人,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这么煎熬,可偏偏是你。”
“你没有错,是我的错,在你少年时我没把握好跟你相处的距离,勾-引了你。才把你给害成这样。”hTtPs://M.ensotemple.com
“我大概真是个天生的扫把星,谁跟我走得近就会倒霉。”
“我想,两个人相爱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能够快活、舒服地生活在一起。我并不觉得我们在一起能做到那样。我不快乐,你也不快乐。”
“太委屈你了。”
“我以前不是老骂你是小疯狗,但我发现其实我还是最喜欢你臭屁又骄傲的样子,而不是变成这样。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为我付出那么多。”
薛咏深吸一口气,说:“你现在还很年轻很年轻,我只是因为卑鄙无耻地出现在在你的大幅青春之中,你才觉得我深刻,等日子久了,你见到更广阔的世界,就会发现我不值一提。”
他越说,邢烨然的目光就越冷冽,等他说完,过了好一会儿,邢烨然才问:“说完了?”
薛咏点点头。
邢烨然颇为神经质地轻轻笑了几声,他手上捏着一把用来搅拌咖啡的小金属勺,硬生生被他拗弯了。
邢烨然忽然说:“我懂了。我这下终于懂了。”
“我本来觉得你是因为太爱我大哥,其实不是。我怎么没想到呢?我明明知道你其实是个又胆小又懦弱的人。”
“我稍微好受了一点……我不是输给了我哥,我是输给了你心里的伦理道德。”
“我一直就想不通,你会是那种在意流言蜚语的人吗?你到底在怕什么?”
邢烨然锐利地望着他,想要刺穿他的所有伪装:“你是怕你对我的爱会压倒你的良心。”
倘若薛咏不是一个这样的人,十年前薛咏就不会收留他,也正因如此,薛咏才接受不了爱上他。
邢烨然质问他:“薛咏,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真的比我还重要吗?”
邢烨然咄咄逼人、坚决笃定、近乎恶毒地说:“我告诉你,薛咏,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
“你是真会折磨我啊,说得冠冕堂皇,说是为我好,我可不领情,这只是加倍折磨我而已。”
“我要走了,这次我不会再回头找你了。”
“放下我是吧?将来的几十年,你就将孤独寂寞地了却残生,抱着你的良心过一辈子。”
薛咏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嚅嗫地说不出话来。
邢烨然疯狂地说:“你是不是觉得你说得那么好听,我一定会接受?是不是还想着什么好聚好散?你做梦!”
“你抛弃了我那么多次,我只是说了一次放弃,你就那么痛苦,你还不明白吗?”
“然后又跑来想要占据上风地再抛弃我一次?怎样?难道我还得谢谢你成熟稳重、顾大局地抛弃我?”
“我不要钱,别给我钱,别侮辱我了,薛咏。”
邢烨然紧盯着他,说:“我买好了机票,23号回去,xx机场,下午4点起飞。”
“这是我最后一次等你。薛咏。”
邢烨然不再与他说话,起身,结账离开。
薛咏在座位上坐了不知多久,他失魂落魄地盯着手里的银行卡,喃喃地道:“邢烨然不要,那我留着这一百万做什么?”
薛咏的机车太显眼了,廖昆路过就知道他在这家餐厅。
也不知道薛咏在发什么呆,连他接近了都没发现。薛咏好像是在和另一个男人吵架,他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吵完了。和薛咏同桌的英俊青年拂袖离去,他总觉得在哪见过这个男人。
待他在薛咏背后的位置坐下,就听见薛咏说什么一百万。
什么意思,薛咏要给那个男人一百万吗?他卖了房子果然手里头很多钱……
廖昆盯着薛咏的背影,忽然焦急起来,薛咏要把钱给别人吗?
妈的,薛咏欠他整个人生,只给二十万就想把他打发了吗?
他得去查查那个男人是谁?和薛咏又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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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咏最近总是做梦,他梦见邢烨然初三的时候,他让邢烨然放学回家早点睡觉,但是邢烨然不,非要在沙发上睡觉,还开着灯,一听到他开门的声音就像是小狗迎接主人一样扑到门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他是个很节俭的人,平时出门都会记得把电器的电线拔了,这样开着客厅的大灯多浪费电啊,但他一次都没说过邢烨然。
因为比起多付一些电费来,他更喜欢一回到家,走到楼下,就能看到家里亮着灯,知道有人在家等着他。
是啊,没人能比邢烨然更爱他了。
薛咏已经搬出去,一个人住,他回到自己的出租屋,一窝小猫在细声细气地喵喵叫。
23号,xx机场,下午4点。
23号,xx机场,下午4点。
23号,xx机场,下午4点。
这几天薛咏的脑袋里反复地提醒着这个时间和地点,像有个人在催促着他,诱惑着他,让他奔赴于此,又有个人在对他说,忍一忍,薛咏,忍过这一次,就彻底断了。
上次邢烨然给他选择,他恬不知耻地上门,结果闹得那么难堪,这次会比上次好吗?在他没有想清楚的时候就去找邢烨然,真的对彼此负责吗?
他真的无法抉择。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薛咏连着几夜难以入眠,时间像是被开了加速,转眼就到了22号,无形之中像有一只怪兽在追逐逼迫着他,让他的精神越发紧绷。
熬过去就好了,等邢烨然走了,他就去找安瑨介绍的心理医生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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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咏正在失眠,他接到廖昆打来的电话,薛咏浑浑噩噩地起床开门。
廖昆进门,直接对他说:“你还有很多钱吧?我打听过了,你H市的房子起码卖了三百万。”
薛咏抬不起力气:“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他现在听人说话,都感觉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需要过好几秒,才能反应过来。
廖昆又说:“你什么意思?我跟你说,你别想用区区二十万就打发我了。十六年了,薛咏,十六年,平摊下来一年才一万多,你打发乞丐吗?”
薛咏胸口堵着一团烦躁,无法纾解:“我说了,让你去法院告我。”
廖昆尖酸地说:“你这他妈不就是耍赖欺负人吗?十六年前的事,我怎么告你?好啊,薛咏,你不是自诩大哥,又仗义又热心,结果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你打聋了我的耳朵,你害了我一辈子。”
好烦。好烦。好烦。
怎么每件事都那么烦,脑袋快爆炸了。
暴戾的情绪涌上心头,薛咏抬起拳头,眼底都是红血丝,目眦欲裂地盯着廖昆,眼睛一眨不眨。
廖昆夷然不惧地说:“你打啊,你干脆把我的另一只耳朵也打聋,干脆打死我好了。”
薛咏看上去十分古怪,浑身杀气,又裹满了绝望。
他抬起手,又放了下来:“我当时除了打聋你一只耳朵,还伤了你哪里?”
廖昆愣了愣,说:“还打断了我两根肋骨……颧骨也骨折了,而且脑震荡了!我现在记东西还不利索呢。”
屋子里门窗紧闭,沉闷的空气焦灼着阴沉的氛围,像是裹尸布一样,迟缓无声地勒住薛咏的全身。
薛咏说:“我知道还钱不够补偿。”
“你打我吧。我不会还手的。”
“我打聋你一只耳朵,你也打聋我一只耳朵,我害你骨折,你就打到我骨折,我让你脑震荡,你就打到我脑震荡。”
死了正好。
廖昆懵了,他怔怔地说:“我、我傻啊?我打了你,你去告我,不是就摆脱我了?”
薛咏直接用客厅身旁桌上的纸,写了一份简易的免责书:
本人薛咏,在此承诺,即使被廖昆打死,也不会追责。20xx年2月22日
廖昆本来没想要打他,可看到薛咏痴痴愣愣地站在那,一副真的不还手的模样,他心底的阴暗慢慢滋长起来。
真的任打吗?
廖昆试探地揍了薛咏一拳,薛咏没还手。
这助长了他内心的施-虐-欲,他一下接着一下继续打薛咏,越来越用力,人肉沙包可真好。他回忆起少年时打拳的时光,可真畅快。
薛咏被他打翻在地,但身体还是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抱住头,随他拳打脚踢。
廖昆哈哈大笑:“你是傻子吗?你好像一条狗啊。哈哈哈哈。”
薛咏说:“你打死我吧。”
廖昆忽然停了下来,他打到自己觉得累了,气喘吁吁,蹲下来,对薛咏说:“我才不打死你,你是傻子,我又不是,我要你一辈子为我当牛做马。”
薛咏是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了,但是这笔钱他得留着,是要给邢烨然的,他坚决地说:“那你还是继续打我吧,
我不会给你钱的,你打死我我都不会给。”
廖昆咂舌,他窸窸窣窣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照片,展示在薛咏的面前:
“你是想把钱给他吧?”
廖昆看到薛咏的脸色终于变了,心情大好,果然,拿捏薛咏这种人就不应该针对他自身,应该从他身边人下手。终于把他抓住真正的软肋了。
廖昆笑着说:“我查过了,他是你相好的弟弟吧?他最近经常去酒吧酗酒,一喝就喝到大半夜。”
“我都查到了他住在哪里,他现在说不定就在酒吧。”
薛咏目光发直地盯住他,他最近瘦得脱形,两个眼睛在暗中像是面具上的两个黑窟窿:“你别碰邢烨然。他明天就要走了。”
廖昆从未见过薛咏这样怕到发抖的样子,更加笃定自己这次才是找到真正用来威胁的把柄,他怎么早没发现呢?
廖昆说:“哦,那不得了,我得赶紧去找他才行。要么你现在就把钱给我。”
薛咏抓住他的手腕,用力要想要把他的骨头捏断:“我让你别碰他。”
廖昆站起来,薛咏还抓着他,他索性踢了薛咏一脚,踢在薛咏的下巴。
薛咏被踢开了。
廖昆拍拍手上莫须有的灰尘,优哉游哉地说:“我现在就去找那个邢烨然。”
刚转过头,他听见薛咏爬起来的声音,但是并不害怕,薛咏被他打成这样都没反抗,还能做什么呢?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像是钳子一样牢牢地扣住他的肩骨。
他回过头,看到薛咏脸上沾着血,眼里毫无温度地望着他:“不准碰邢烨然。”
等薛咏再回过神。
只看到廖昆一动不动地倒在血泊之中,他看到镜中的自己,苍白无措的脸上溅着血。
世界在急速坍塌。
一切都完了。
薛咏去探了下廖昆的鼻下,好像已经没有了呼吸。
薛咏跪在地上,哆嗦着摸出了手机,他已经无法思考,像是被抽走魂魄的人偶,他拨出邢烨然的电话。
没等邢烨然开口。
薛咏径直说:“我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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