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从绵水以北,纷纷扬扬,一路下到大陆南。
位于东面的孤山,诸峰白首,唯明光峰上镇派神剑不染,翻起一点鸦色。
各大门派皆有人至,或境界高深,或位高权重。来者不言喜事,迎门之人不着明艳衣服,山上山下俱缟素。
天空阴霾,虫鸟沉寂,人面苦肃,祠堂内外风吹雪,一片幽幽灯烛。
这是孤山雪意峰峰主,陵光君晏无书的丧礼。
山门不开,无法上到孤山的人在山外叩首吊唁,人群如长龙,一时间,四野起哀声,戚戚不可绝。
堂上所置,乃是一把剑。
三尺三寸青霜明雪,剑名天地潮来。
是剑起天地震,江湖潮来青。
晏无书没有留下尸身,孤山以此物做为缅怀。曲寒星跪于剑前,夫渚在他左侧,右侧则是容远。
再之后,是孤山诸人,及各门派来访的宾客。
萧满在停云峰。
停云峰不停云,山间风烈,吹乱白雪。
溪涧桃林花谢久,小楼窗外,种在池里的莲,亦早凋零。水面结了一层薄冰,雪开于其上,似又绽放成莲。萧满眸光望定片刻,偏转开,缓慢环顾此间。
分明还是晚秋时节,景却都成冬之景,处处意萧索。但萧满看了许久,待得远处传来钟声,才振袖提步,往山外行。
一人忽至身侧,萧满偏首一看,是掌门沈意如,萧满辈分上的师姐,晏无书的师叔。
萧满停下,唤一声“沈师姐”致意。
沈意如回了句“师弟”,将一物递至萧满面前。
是一枚白玉戒指,在细雪映衬下,莹润出温和微光——晏无书的乾坤戒。
“他定然希望,这些东西都由你收着。”沈意如说道。
萧满的拒绝不假思索:“在我这,或者在他处,并无区别。”
他目光很平静,语气很平静,静得比轻轻飘飘的雪还要凉薄。
荒野一役后,有许多人对他道节哀,说陵光君居功至伟、能与天齐,彼日轮回转生,定能再登大道。萧满对此没有任何表态,冷淡疏离、不予回应。
于是那些人不再来。
背地里都道停云峰上这位性情过冷,唯独曲寒星和别北楼察觉出了,如今的萧满并非性情冷,只是这人间红尘中,一直拽着他的那根线断了。
身处之地太高,而高处不胜寒。
“小师弟,你看着落在人间的雪。”
萧满的答案在沈意如意料之中,她笑了笑,笑意中有些微的叹。
“有人觉得它胜过寒梅、冰清玉洁,将它入画、用它煮茶;有人却觉得与沙尘无异,待得晴雪,还需花力气去扫,甚是烦厌。不同人看法不同,在我看来,它们在你手中,是最好的归宿。”
她保持着将东西递给萧满的动作。
一片雪花落下,在即将靠近时,被流转其上的灵气挡开。
萧满沉默片刻,把戒指拿到手中。
乾坤戒无法放入另一枚乾坤戒里,一番思量,萧满将它戴在了左手中指上,和自己食指上的那枚相并。
沈意如又取出一物:“这是他的剑。”
天地潮来剑。
——远处祠堂,丧礼仍在继续,供人祭奠参拜的已换成灵牌。明煞霜雪的剑刃被收入鞘中,柄上剑穗轻摇,又掠一片雪花。
“这才是你真正想要我收下的东西。”萧满点出沈意如的心思,“曲寒星和容远是他的徒弟,现在曲寒星已有剑,但容远还没有,这把剑,该由他来承。”
沈意如一刹无言,转而点头道:“师弟说得对。”
“告辞。”萧满垂眼,抬脚前行。
沈意如未拦,只在他身后问:“小师弟,你打算去何处?”
素衣翩飞,白雪飘转,萧满不答。
“有人说,陵光君的陵光二字,该改为齐天。”沈意如又道,说这话时,她看的并非萧满,而是头顶长天。
“他比天高。”
萧满脚步不停,留下清冷四字。
当——
又是一声清钟响,响彻孤山,传遍天地。
数日后,极北。
风雪甚重,四野冰封,前行无路,放眼望去,不见任何活物,连棵草都无。
萧满行于此间,狂风重雪不阻脚步,唯一袭素衣招展猎猎。
他脚下所踩,乃是通天之路。并非修行者飞升时走的那一条,而是天的信徒曾磕长头叩拜朝见的路,但在数万年前,这条路被切断了。
对外声称切断,实则是隐藏,想要寻见此路,需要极大的机缘。萧满花了数日便得以踏上,是因为手里的见红尘在引导他。
他没有去想缘由,一心往前走。
这里没有日夜交替,无论何时,皆是一片茫白,时间的流逝难以计算,萧满也不知晓自己走了多久,或许已有数日,又或许只有数个时辰,难得的,一成不变的景色让他厌烦感。
萧满驻足,缓慢吐息过后,抬起手中剑。
一剑光寒。
满目冰雪碎于一剑下,伴随着轰响,四方山石归于本来颜色。
天地都在摇。
下一刻,有流光落地成人,对着萧满呵斥:“何人敢在天之殿前放肆!”
“原来这里就是到了,天道在何处?”萧满注视着对面人问,眸底没有任何情绪,似乎在意的也仅有这个问题。
来者身穿银甲,从虚空里抓出一把刀,低喝道:“无礼!”
这人大抵是这里的守卫。
萧满听见这二字,轻轻一转见红尘剑锋。
他又要出剑,赫闻此时,有声音从远处传来,说道:“让他过来。”
“是。”守卫不情不愿收刀,侧身让出路。
萧满往前走了一步。
前方情形倏变,变成了春林清溪,宫殿幽静。
萧满再行一步,入得殿门。
殿上无人,正南面高悬一椅,他一眼瞥过,就这般站在中央,手提长剑,不挪不动。
不多时,有个小孩儿模样的人从后方走出来,乍见萧满手上见红尘,眉梢蹙起,往后缩了缩脖子。
“天道?”萧满冷声问。
“正是吾。”小孩儿点了下头,用词颇为古旧。
他便是此方世界,天行之道的意识化身,看不太出修为深浅,但当板起脸、端起架子时,便流露出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可萧满目光轻轻扫过去,小孩儿身上的架子便垮了。他坐进那张椅子后,颇为不自在地扭了扭,清咳一声,道:
“吾知晓你的姓名,萧满,人间方经一场恶战,吾……”
一番长叙的开场,萧满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直接问:“十三年前,你让极东雾岛去大昭寺传信,说照世镜照出,我和晏无书有一段姻缘。这段缘,是真是假?”
这些年,大抵从未有人在天道面前如此放肆过,萧满的态度让他面上流露出明显的不悦,连带声音都低了几分:“吾不说假话,照世镜上的确照出你二人有缘。”
“有缘。”缘可以有许多种,姻缘不过其中之一。萧满低声重复这个词,眉梢微挑。
椅子里的天道明显瑟缩了一下,有些心虚。
萧满没在此时同他计较这个,淡声道:“你为天道,悬天大陆,你是至高,但一个人是否能够飞升,并非你能决定的。晏无书在和释天对战之中引来飞升雷劫,他若走了,这世上没人能杀死释天。”
天道听后立刻摇头纠正:“不,杀死释天的是你们两个人,如果没有你,陵光君做不到如此。”
“正因我和他缺一不可,所以你提前那么多年,将我们绑在一起。”萧满冷冷看着对面的人。
天道垂下眼,手抓了抓袖摆,嘴唇嗫嚅许久,小声道出一句:“请节哀。”
萧满知晓自己说对了,他和晏无书之间,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天注定。
强扯上的一段缘。
他心中并无哀,甚至无甚情绪上的波动,语气越来越淡:
“我早就应该死了。释天想在悬天大陆上建立一座佛之国,不能缺了我的力量,所以他不让我死。”
“那你呢?身为天道,和此世共存的你,若此世被释天毁灭、会跟着一道灭亡的你,又是否希望我死呢?”
这话语气虽轻,淡得近乎于无,但话语内容却重,天道半晌都没能说出什么。他垂着脑袋在椅子里的坐了好一阵,起身走下来,对萧满致了一礼,然后道:
“是,你之所以能够重生,也有我的手笔在里面。”
萧满不言,注视着他,目光幽冷。
小孩儿被他看得浑身难受,在殿上走了几圈,突然跳脚,破罐子破摔道:“我是真的没有办法!红焰帝幢王佛要毁灭这个世界,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灭亡——不仅是苍生百姓被屠戮,我也会跟着消散的!”hTtPs://M.ensotemple.com
“可我又不能直接插手!我在许多事上,的确拥有你们无可匹敌的力量,但事关我存亡本身,却又无可奈何了。送你回到十年前,让你和陵光君提前结侣,是我能做到的极限!”
“提前?”萧满抓出他这段话中的某两个字。
小孩儿一怔,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垮下肩膀,斟酌许久词句,“……你和他的确有这样一段缘——若按照上一次的轨迹。但现在不好说,你重生了一次,命运线变得模糊,前路如何,连我都看不见了。”
“行。”萧满道,嗓音冷冷清清,质地如冰。
说完就走。
当他即将跨出门槛时,听见天道犹豫的声音:
“……你,你还有别的想问的吗?你们救了这片大地,也救了我,是我的、我的恩人,你可以多提几个问题,甚至还能提些要求,不过不能太过……”
天道最后的“分”字还未说出口,萧满倏地转身回来。
通体玄黑的见红尘从手中递出,之后的动作便看不清了,极快,快到几乎没有任何动作,他站在那,动也不动。
却见半刹过后,宫殿内炸起数不清的寒光,光连成片,梁柱崩坏,屋顶四壁訇然塌陷。
等天道反应过来时,他坐在一片烟尘之中,沙粒木屑满身,狼狈不堪。
天道盯着宫殿外萧满的背影,几乎要将眼瞪穿,紧接着暴跳起身,震怒大吼:“见红尘的主人都这样横吗?但凡修行者,见到了我,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唯独你们——上一个来,直接把我修为打散了,害得我不得不重塑躯体,这个……这个竟敢拆我的房子!”
“萧满你这混蛋——就算我无法直接插手,你这辈子别想飞升了!”
天道说这话,萧满已走远。
通天路上清寂冷冽,景致一成不变,他逆着来时路行走,素白衣袂起落,转瞬不见。
天道不允许飞升又如何?萧满本就不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天气热,让狗狗在地板上多休息会儿,凉快下来再捡起来。
感谢在2020-06-1715:44:59~2020-06-1817:1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家有个龟龟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饼在哪里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家有个龟龟50瓶;纯汐、迷茫的小人儿10瓶;。7瓶;钟鼎山林皆是梦3瓶;橘饼在哪里2瓶;sakuraneko、时不我与、玖拾肆与柒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网址m..net,...: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八零小说网为你提供最快的我修无情道更新,第 145 章 远行天地免费阅读。https://www.ensotemple1.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