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考了个好成绩,拿到了国内排名靠前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父母高兴骄傲,亲戚时不时拉他出来夸赞,周围的所有一切都淹没在喜悦之中。
脱离了学习重压的苦海,桑延的时间变得宽裕,生活也丰富而充实。
桑延没跟任何人提及与温以凡那段,本以为能看到曙光,却无疾而终的关系。他照常跟朋友出去打球玩游戏,照常在父母的教训下不耐烦地照顾妹妹,照常熬夜睡到日上三竿。
照常过着自己的生活。
这事儿似乎格外简单。
离开了那座城市,只要他不再主动去打探,就等同于切断了两人间的交集。不需要刻意为之,他就能彻底地从她的世界脱离出来。
不费吹灰之力。
桑延从没刻意去回想过温以凡这么个人。
他觉得这只是一件运气好,又不太好的事情。
运气好,遇见了喜欢的人。
运气不好,她不喜欢我。
极为平常。
平常到,让他觉得多说一句,多难过一秒,多想起她一次。
都显得矫情至极。
……
再次想起温以凡,是在到南芜大学报道那天。
桑延认识了同宿舍的段嘉许,并得知他不是南芜本地人,是从宜荷考来的。听到这话的同时,他近乎脱口而出:“宜荷怎么样?”
“挺好的,有空可以去玩玩。”段嘉许笑,“就是气候跟这边差挺多,所以我过来南芜还有点儿不适应。”
那会儿,宿舍其余两人一个在跟家里打电话,另一个在洗澡。
两人大男孩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吹着夏日晚间的风。听到这话,桑延低眼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往嘴里咬了根烟,不发一言。
他沉默朝段嘉许递了烟盒。
段嘉许接过,却只放在手里把玩着,没多余的动静。
桑延掏出打火机,看着火舌舔过烟头,发出猩红的光。他吐着烟圈,模样有些失神,莫名想起了温以凡好像是不太喜欢抽烟的人的。
每回在街上碰到有人抽烟,她都会拽着他的手臂,快步地经过。
桑延也记不太起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甘愿变成了,她不喜欢的那一类人。
“怎么了?”见他迟迟不说话,段嘉许随口问,“你有朋友考到那边去了?”
“不是,”桑延侧头,神色闲散,“是我本来想报。”
“那怎么没报?”
安静的夜晚,风卷过桂花的香气,带来扑面的燥热。
桑延穿着黑色的T恤,眸色似点漆,手肘搭在栏杆上,听着外头不知从何传来的笑闹声。他沉默着,没有回答,将手上的烟抽完。
不知过了多久。
在段嘉许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
桑延忽然淡笑了声,平静地说:“来不及改志愿。”
-
日子按部就班地过着。
桑延结束了军训,被晒黑了一圈,开始了大学三点一线的生活。在这期间,他受到不少女生的追求和告白,却对这方面没有任何的心思。
只觉得麻烦又累,到最后连拒绝都懒得,丝毫不给人靠近的机会。
过得极其清心寡欲。
桑延并没有觉得自己刻意地在等谁。
他只是不愿意将就和妥协。
他绝不会做出,觉得年纪到了,亦或者是觉得遇到了一个合适的时候,就草率地决定随意找个人谈个恋爱的行为。
他从不觉得,人的一生,是必须有另一半的。
运气好能遇到,那当然很好。
但如果遇不到。
这一生就这么过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霜降那天的凌晨,桑延莫名梦到了高一开学没多久的时候,梦到了当时在班里人缘并不算好的温以凡。那个被人在背后议论,起外号仍旧好脾气的“温花瓶”。
醒来时,他皱着眼看了眼时间。
凌晨两点刚过十分。
已经到24号了。
桑延坐在床上醒了会儿神。也许是夜晚情绪的发酵,在那一瞬间,他彻底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冲动。他拿上手机,从床上下来,走到阳台。
他熟稔地在拨号键上敲下了温以凡的号码。
在拨打出去的前一秒,桑延的脑子里还闪过无数的想法。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会是什么反应。
这个点她肯定睡了,被吵醒了会不会生气。
会不会看到是他直接不接。
他说了那样的话,再打这个电话是不是不太妥当。
可他想知道,她到了个新的环境,能不能适应。
会不会被人欺负。
可这些念头,都中止于,电话那头传来的机械般的女声。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那是头一回,桑延清晰地感觉到。
他原来,是真的,彻底被温以凡抛弃了。
像是堆积起来的情绪在顷刻间爆发,桑延狼狈地低下头,喉结上下滑动着。他把手机从耳边放下,重新拨打了一遍,听着那头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同样的话。
直到自动挂断,他又继续重复。
执拗般地,无数遍重复。
静到听不见任何的夜,少年靠站在栏杆旁,持续做着相同而无意义的事情。直到手机没电关机,他才缓慢放下手机,独自在阳台呆了很久。
看到天渐渐亮起来了,他才回到宿舍内。
桑延好像总有说不出去的话。
比如去北榆见她的那一次。
他想了很久,练习了很多次的话,也没来得及跟她说。
而这次。
这句生日快乐,好像也一样。
大概会成为。
这辈子都再不能说给她听的话。
-
大一的那个寒假,桑延被苏浩安拉着去跟高中同学吃了顿饭。也是那次,时隔半年他第一次从钟思乔口中听到了温以凡的消息。
当时桑延觉得包厢内太闷,出到走廊抽烟。
没多久,钟思乔也出来接电话。因为光线昏沉,她并没有注意到另一侧的桑延:“你寒假真不回来啊?我还想着你来南芜或者我去北榆找你玩几天。”
听到这话,桑延的动作顿了下。
钟思乔:“为什么不回来呀?谈恋爱了吗?”
桑延看了过去。
“不是怎么不回来?你一个人在那边多惨啊……”钟思乔说,“行吧,那你自己在那边注意点。对了,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个网游我下载好了,今晚回去玩。我忘了你说是哪个区了,2区吗?”
“那我没记错。不过你怎么会开始玩游戏,我还挺惊讶的。”钟思乔说,“你的游戏名叫啥,我跟你起个姐妹名!”
“温和的开水?”钟思乔笑了半天,“你这啥名?好,那我起个凶猛的冰水。”
……
再后来,桑延从苏浩安的口中得知钟思乔玩的那个网游的名字。在除夕前的某个晚上,他在床上躺着,突然起身开了电脑。
盯着屏幕半晌,他打开网页,下载了那个网游。
桑延下意识地想注册个男号,在想到温以凡的时候,他迟疑了下,鼠标一滑,改成注册女号。他盯着屏幕,在输入游戏ID的界面上停了几秒。
而后,他缓慢地敲打了两个字。
――败降。
他认输了。
他根本就放不下。
桑延玩了几天的时间,直至升到跟温以凡差不多等级时,他才在添加好友的窗口里,输入了“温和的开水”五个字。
这网游可以随机添加好友,其中一个等级任务就是添加50名好友。
没多久,温以凡那边就按了同意。
通过游戏定位,桑延找到了她的位置。他控制着游戏里的人物,走到她的旁边。看着她独自一人在那打着怪,他也做着相同的举动。
过了好一阵,桑延停下动作,开始敲字。
[败降]:组个队?
与此同时,温以凡控制的人物动作也停下。没多久,她的脑顶跳出了个小气泡。
[温和的开水]:好。
那一瞬间,桑延彻底认了命,时隔半年的觉得轻松至极。他扯了下唇,想起了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自己说的那一话。
――“我不会再缠着你。”
是承诺般的话。
犹如从前他对她说的那句“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既然这么承诺她了,就得做到。
但他做不到。
就只能,换个身份,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
温以凡上线的频率不算多,最频繁的是在大一下的那个学期。两人在这段时间里,渐渐熟稔了起来,偶尔也会说几句三次元里的事情。
他知道她在学校里最常去的地方是图书馆。
知道她在校外的奶茶店做兼职。
知道她一直没有交男朋友。
……
桑延谨慎而不唐突地,用这种方式打探着她的生活。
之后,也许是因为现实的事情忙碌。
温以凡登录游戏的次数慢慢变少。这个周期逐渐拉长,从几天到一周,再到几周几个月。但这四年里,她一直没彻底断过这个游戏。
两人聊得全是些琐事。
[温和的开水]:你这个名字还挺不吉利的。
[温和的开水]:失败和投降?
[温和的开水]:不对,你这个是读xiang还是jiang?
[败降]:jiang。
[温和的开水]:那你打错了?不应该是将吗?
[败降]:将被注册了。
[温和的开水]:我最近学业太忙了,可能不太会玩了。
[败降]:嗯。
[温和的开水]:感觉咱俩一直一块组队,虽然不知道你有没有等,但我还是怕你有时候会等我。所以还是跟你说一声。
[败降]:有在等。
[败降]:但我准备实习了,登录也很少。
[败降]:有空再联系。
两人唯一的交流方式也就此减少。
桑延照常每隔一段时间会去宜荷一趟,偶尔几次没碰上面,但多数时候都能看到她的近况。看到她又瘦了些,身边交了个新的朋友,头发剪短了,似乎开朗了些。
再之后,微信这个通讯软件上线。
某个晚上,桑延看到“新的朋友”那一栏里,多了个红点。他点开一看,看到对方的名字只有一个“温”,而微信号是wenyifan1024。
――通过手机通讯录添加。
桑延盯着看了几秒,点了通过。
那头没主动跟他说任何话。
似乎添加他这个事情,只是失误之下的一个举动。
又过了一段时间。
桑延看到她发了第一条朋友圈。图片是一张办公桌上放了一大摞报纸,她配上的文案是:【看了一周的报纸,明天再没事干我就开始背了。】
钟思乔在底下嘲笑:【哈哈哈哈哈哈找到实习不错了!】
顺着图上的字迹,桑延认出那是宜荷日报。
再次去宜荷,路过一家报亭时,桑延的脚步稍顿,走了过去。他从钱夹里掏出几张一百,递给报亭的阿姨,轻声说:“阿姨,每天的宜荷日报,您能给我留一份吗?”
“啊?留一份?”
“嗯,我三个月来拿一次。”
……
温以凡毕业典礼的那天,桑延进了礼堂,坐在后排看着她上台领了毕业证。他看着毕业典礼结束后,她被朋友拉着出去拍照。
在他眼里,她站在人群之中,永远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永远是能让他第一眼看到的那个存在。
某一刻,桑延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他盯着远处的温以凡,她身陷人海之中,像是被一道屏障与他隔绝开来。
那么多次。
她没有一次发现他的存在。
从始至终。
她似乎从来都看不见他。
桑延身着正式的白衬衫西装裤,尽管他并不适应这样的穿着。他举起手机,时隔四年,当着她的面,喊出了她的名字:“温以凡。”
顺着声音,温以凡茫然地看了过来。
那是桑延第一次,没戴口罩和帽子出现在她的眼前。
他矛盾至极。
渴望被她发现自己,却又不想被她发现。
在温以凡的视线彻底投到他脸上的那一瞬。
桑延还是转了头,往另一个方向走。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温以凡,脸上还带着浅显的笑意,似乎还沉陷在毕业的快乐之中。
理应如此。
这是让她开心的日子。
不适合见到,不该见到的人。
他弯了下唇,一步一步地远离了那片热闹。
犹如以往的任何一次。
他独自一人前来,又独自一人离开。
像是来来回回地重复着,一段孤独而又没有尽头的旅程。
-
毕业后,桑延跟几个朋友合资开了个酒吧。他留在了大四实习的公司,工作上的事情忙,去宜荷的次数也随之减少。
通过温以凡的朋友圈,桑延知道她换了新工作,去了宜荷广电的新闻栏目组。
其余的,他一概不知。
有空时,桑延会登录一下那个网游。
时隔好几年,这个网游已经渐渐衰败,玩家的数量大不如前,好友列表里全是一片灰。顺着地图走过去,只能偶尔见到几个刷等级的工作室。
13年夏天的某个晚上。
桑延在睡前习惯性地登上游戏,这次却意外地看到了已经一年多没登录过的温以凡。他看了好几秒才确定自己没认错,直接飞到她那边去。
[败降]:被盗号了?
[温和的开水]:……你还在玩?
[温和的开水]:我清电脑软件,突然发现这游戏我还没卸载,就上来看一下。
[败降]:嗯。
[败降]:你过得怎么样?
安静好片刻。
[温和的开水]:不太好。
[温和的开水]:生活哪有开心的,但也只能这么过了。
桑延一愣。
那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表露出生活的负能量。
又瞎扯了几句。
[温和的开水]:我还有事,先下了。
之后,温以凡下了线。
桑延盯着屏幕,良久后,订了隔天中午飞宜荷的机票。
到宜荷已经是晚上了。
桑延坐上出租车,到宜荷广电的门口。还没下车,他就见到温以凡从里头走出来。她背着个包,慢吞吞地往前走着,神色有些空。
他下了车,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温以凡径直往前走着,穿过一条街道,转弯。路过一家蛋糕店时,她在门外停了三秒,盯着玻璃窗里的草莓蛋糕。
像是觉得价格太贵,很快她就收回视线,继续往前。
温以凡在街道边的长椅坐下,失神地盯着地板。
没有哭,没有玩手机,也没有打电话。
没有做任何事情。
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桑延站在转角处,盯着她看了很久。他的眼睫稍动,转头进了那家蛋糕店,把那个草莓蛋糕买下。他付了款,却没结果店员手中打包好的蛋糕盒。
他指了指外头,提了个要求:“您能帮我把这个蛋糕给那个坐在长椅上的女人吗?”
店员:“啊?”
“就说这是你们店里的新品。”桑延想了个蹩脚的理由,“让她发朋友圈宣传一下,就可以免费送她一份。”
……
回南芜后的三个月,桑延每天都能想起独自坐在长椅那沉默无言的温以凡。某个瞬间,他终于想清楚,起身打开电脑开始写辞呈。
如果她过得不好。
他好像也没什么要继续纠结的了。
桑延想起了,在游戏上,他还未来得及发送出去的那句话。
――你要不要换个地方发展?
可他发送成功后,她已经下了线。
从那之后,也再没登陆过。
她依然没有收到她的话。
但这好像也是一件很容易解决的事情。
如果你不来。
那么,我就去见你。
-
正式离职的那天晚上,桑延被苏浩安叫去“加班”喝酒。一进门,他就立刻看到坐在其中一张散台上的温以凡。
她穿着浅色的毛衣,肤色白如纸,唇色却红,笑着跟对面的钟思乔聊天。八零小说网
一如从前的每个瞬间。
那一刻,桑延有一瞬间的恍惚。
像是进入了幻境之中。
桑延没像以往一样直接上二楼,而是走到吧台的位置,跟何明博说起了话。何明博有些纳闷,问道:“哥,你咋不上去?”
他心不在焉地应着:“啊,等会儿。”
何明博:“那我给你调杯酒?”
“不用。”
两人随意扯了几句。
在这个时候,温以凡那头发出了巨大的动静声。他顺势望去,看到余卓手上的酒打翻,全数淋到了她的身上,白着脸道歉。
她明显被酒冻到,立刻站了起来。
简单交涉完,温以凡似是打算去个洗手间。她抬起眼,跟他的目光撞上。似乎是没认出来,也似乎是早就察觉到他的存在,她的眼神很平静。很快就挪开了视线。
隔壁的何明博说着话:“诶,这看着还挺好说话,我让余卓处理吧――”
桑延站直起来,看着温以凡的背影,打断了他的话。
“我去吧。”
果然。
他还是难以忍受,这种被她隔绝在世界之外的感觉。
他想见她,那么,他就应该去见她。
既然再没法爱上任何人。
那就穷极这一生。
去爱那个,死磕一辈子,都还是想拥有的人。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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