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猴少年坐在剑舟边缘的栏杆上，望着身下那云雾无穷高，山岳露出尖尖角的绝景，手上拿着一块布，慢慢擦拭着横放在膝上的那柄白鱼，丑陋灰猫蜷缩在他的身旁，懒散地打着哈欠。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熟悉，他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错觉，那就是他还在那艘水蛇帮的船上……也许他一辈子也离不开那艘船了，他在船上长大，他在船上老去，这座不算大的甲板，对他而言就是整片天下。
他有些发蔫，已经接受了自己大抵就是这样胸无大志了，就算有再好的刀，再好的师父，也就这样了。
“我们到了平邑，要做什么？”没有得到回应后，他又问了一次，叹了口气，“千万别告诉我，你打算去杀那位江辞。”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们会被无数飞剑剁成肉泥的，”四子有些无奈道，“你知道那锦安殿里有多少剑修么？”
灰猫哦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怔怔出神。
“师姐，为什么你想要去杀那江辞？”四子有些好奇问道，“她死了，会有什么好处么？”
灰猫思索了很久，就在四子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她才慢慢悠悠地开口了：“如果是你，你去了平邑，想做什么？”
“问我么？”四子精神一振，伸出了五根手指，“我有五件事情要做。”
灰猫点了点头，安静地倾听着。
“首先，肯定是要去白云端，去那里的集市逛逛，听说那些卖糖葫芦的都是剑修，然后再是走一遍白云端的城墙，还有那面被刻字的城墙，”四子如数家珍说道，这些东西都是他从书里看到过的，因为那位剑斩三王座的夏大剑仙着实太过凶名远扬的缘故，妖域大多侠义阅本里的最后一战多半都是在那夏大剑仙的故乡，白云端上打完的，“然后还有要去逛逛平邑的夜市，最后去白云端的酒馆里喝酒，我看书上说白云端的酒馆里，有一种叫做无忧的酒，喝下去后跟神仙没什么差别……真想知道会是什么味道啊，也不知道贵不贵。”
“不好喝，”在他身后，女人的声音响起，“书里的那些都是骗人的，白云端就一家酒馆，里边还喜欢掺水。”
“为什么，你去过白云端么？”四子略微愣住，回头看向身后。
“不骗你，”夏藉叹了口气，说道，“你可以去试试，但千万别直接说自己要无忧酒，那样那个钻进钱眼里的掌柜就明白了你是冤大头，会故意坑你的钱，你进去后就说来最便宜的，喝一口就知道是什么味道了。”
四子有些茫然，没太明白身后的女子为何这么自来熟，他刚是点了点头，随后突然僵住，他总算是想明白了为什么看眼前的人眼熟了，这不就是先前那个躺在棺材里的女子么，她醒了？
他扭头，刚想看看灰猫说什么，却只见阿丑师姐已经变成了斗笠少女的模样，看起来颇有些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
“好久不见，”夏藉轻笑了笑，“是丑丑么？”
“她呢？”斗笠少女低声说道，“为什么只有你？”
“她现在还回不来，”夏藉明白了斗笠少女口中的她是谁，摇了摇头说道，“不过没关系，她很快就会回来了。”
斗笠少女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觉得有些奇怪，眼前的夏大剑仙，和师父巫芫口中的那个夏大剑仙的形象完全不一样，她似乎像是做出了决定，意气心皆是稳固，不如说……现如今的她，更像是当初只身前往妖域皇城，一人一剑斩落三王座的那个夏大剑仙。
那么这一次她去平邑，又是打算去杀谁呢？斗笠少女双眉紧蹙，猜不出来结果。
之后的气氛就陷入了沉默之中，夏藉简单道别后，刚准备离开，却又听到了斗笠少女喊住了她，神情严肃，仿佛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什么无比重要，鼓起了天大勇气才问出来的话语：
“她是因为不想见我，所以才放走我的么？”
“唯独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夏藉摇了摇头，想起了那本书里原先的诸烟，那只叫做丑丑的猫死掉时的那一幕，低声说道，“她很爱你，将你视作为重要的，她所拥有的为数不多的东西……所以她才放走了你，因为只有这样，才是对你最好的帮助。”
“我不需要这样的帮助，”斗笠少女嗓音生硬，压得很低，“我会去找她的。”
“那么还请务必活到那个时候，”夏藉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手，“不要去锦安殿了，如果你死了，她会为你而难过的。”
斗笠少女略微顿住，点了点头。
夏藉沿着阶梯向上层走去，来到了那扇门前，轻轻叩响后，浔打开了门，看见夏藉后，便是让开了身位，夏藉走进了简素的房间里，看见了坐在床上的左回——女孩像是听到了脚步声响，脸颊略微侧向门所在的方向。
夏藉将椅子搬到了床旁，坐下来后，她凝视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好久不见，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啊。”
“夏藉姐姐？”左回略微愣住，分辨出了女人熟悉的嗓音，轻轻笑了笑，“诸烟姐姐呢？”
“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但是她会回来的，”夏藉慢慢说道，“在忙完了所有事情后，我会去找她。”
左回安静地点了点头。
她们慢慢地聊了一会，浔有些惊讶地看着左回，因为此时的左回看起来就像是她那个年龄该有的模样，笑得眉眼弯弯，不再总是那副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的模样。
她们聊了很久，在最后即将离别前，左回突然说道：“夏藉姐姐，有两个东西，我想要交给你……其实我是想要交给诸烟姐姐的，只是一直没机会。”
夏藉略微顿住：“什么东西？”
“可以帮我拿一下么？就在枕边，”左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蔺铃姐姐说，等我躺进那棺材里后，一段时间后我就会重新变回原来的样子了……所以不用难过。”
夏藉伸出手，那放在枕边的是一张纸，以及一柄压在纸张上的剑，那是一柄很普通的剑，剑身与剑柄都是深棕色的木头，做工还算精致，只是其上没有一丝特别之处，连装饰品都算不上。八零小说网
夏藉握住了那柄长剑，出鞘后凝视着，那柄长剑在出鞘一寸后，房间里骤然有些森冷了下来，仿佛那剑身不是由铁制成的，而是由纯粹的冰构成的，靠近剑柄处的地方，有着一个细致的左字。
“很漂亮的剑，它有名字么？”夏藉将长剑收入鞘中，问道。
“叫做万里，回头万里的那个万里，”左回笑了笑，“我不是很擅长取名字。”
“万里么？”夏藉低声说道，“很好的名字……她也会很喜欢的。”
“那么最好不过，”左回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夏藉姐姐是要去平邑么？”
夏藉点了点头：“补天人的事情，是时候画上一个句号了。”
“哪怕她们都会死？”左回问，并非是责问，而是平静地询问。
夏藉突然想起了那一夜那位白衣齐苒对她说的话语——决意，她缺少的是决意，因为她的一切都来得太简单了，她的修为境界是回到过去的诸烟赠予她的，她人生中每一道艰难的坎坷都由夏罄替她完成了，她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决意，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能够做到为了一件事情一个目标，去不惜代价不择手段……她太软弱了。
决意不是嘴上说说的正义或是正确，那是埋在骨子深处的东西，就算打断骨头也不会伤到它，任何苦难任何磨砺都别想磨损它，只会让它变得愈发锋锐。
她突然回想起了齐苒的最后一句话语——如果能回到最初，你会愿意将我们全部杀死么？成为那个女娲？
夏藉握住了手中剑，平静说：
“是的，我会杀死她们所有人，我会成为那个女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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