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落到了车队的最后面,追兵近在咫尺。
博洋带领的车队原本停在路边等他们,又被陆征河骂回去了,不得不拼命往前开。
虽然出身名门家族,但陆征河仅存的记忆只有四年,大部分时间还在军.营度过。在他看来,他的命是命,手底下战友的命也是命,在这种时候逃生为上,没有谁保护谁的说法。
不过事实证明,他们的猜测没有错。
地面裂变还在持续,并且和之前遭遇过的烈度不相上下,像夹杂着数百米高的海啸扑面而来,要把陆地上的一切踩在脚底下。原本高耸的山地变作了海边的浅滩,逃窜的人和车变成贝壳、海蟹,被一口一口地吞噬进去。
土地塌陷,泥土和烟灰腾空蹿起好几米高,呛得文恺眼泪直流,眼珠已经遍布起扎眼的红血丝。但他依旧一动不动地趴在天窗边,拼尽全力观察周围的动静。
现在,所有人的重点都不在还火拼不火拼上面了。
用袖口胡乱地擦了擦望远镜镜头上的水珠,文恺看见卫弘的队伍完全乱了阵脚,尖叫声和朝天空乱放的枪.声充斥耳膜。
这些被他们甩在后面的人,这时候才可悲地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们的车队只顾着逃跑,而不在乎输赢。
文恺胆子大了点,朝天窗外探出更多,扭头朝前方望了一眼。
前方是北方境内最深的一道峡谷,是很久很久以前,南方进军北方的天然屏障,是难以逾越的沟壑。
在几年前,北部联盟的舟桥兵*们在这里建起了一道通往下一城的铁桥。
横跨峡谷的桥并不长,但是因为不是能迅速架好的浮桥,所以建了许多年,直到陆征河来联盟的第二年才修筑完毕,第一年都是等直升机来接。
想着那深不见底的峡谷,文恺不免有些胆怯,但是成败也就看这么一下了。
只要他们能安全地过去,地面裂变也能及时停止,他们就可以直接把桥炸断,切断后方的来源。可是如果地面裂变没有裂到这里来,他们的后面就还有需要穿越峡谷的群众。
他们不能这么做。
在飞石和爆炸声中,厉深开车开得抖,文恺又在天窗里,晃得他胃顶住天窗边缘,快要呕吐出来了。
文恺实在撑不住,只得把望远镜往下递,从天窗下来。
“我们离Xanadu城还有多远?”
躲在座椅上,看不见路,陆征河也不知道这会儿开到哪了。
他习惯性抬手要去拿望远镜,却忘了手臂还受着伤,疼得一声闷哼,抬都抬不起来。
“快了,前面有一座横在山谷中的桥,”厉深喘着粗气,眼神直直地盯着前方,“少主还有印象吗?”
陆征河沉声应答:“有。”
“怎么办,”阮希的喘.息急促,“我们要过桥?”
“只有这一条路!”厉深大声地吼道。这时候只得大声讲话,不然声音只会被地面的响动吞没。
在危难临头时,他下意识将身体朝自己的Alpha身边靠。八零小说网
陆征河握住他沾满血迹的手,安抚性地蹭了蹭,抬眼,迎上阮希慌乱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次地面裂变不止于此。
因为他明显察觉到,这次的巨响不只是从山塌地陷来的,而是像从地底深处钻上来的——
最大的声源在地底。
眼前就是桥了!
后面的天灾人祸追得如此之紧,厉深根本不敢踩刹车,高声道:“我们是过桥还是直接在这里往回揍他们?”
“过桥。”陆征河果决道。
“过桥需要一分钟,”厉深越说越急,“如果他们在桥上安了炸弹怎么办?”
“不会的,因为那样的话他们也没有给自己留后路,”陆征河说,“凭我对卫弘的了解,他会有留后手的打算。”
“那如果过桥的时候,他们追上来在后面对我们开火,就没有活路了!”厉深对事情考虑得周全,相对也要优柔寡断一些。
陆征河不愿多说:“过桥。”
的确,按厉深好战的思路,如果这时候回头杀个回马枪,也许能在搞定完他们之后直接过桥,但陆征河直觉,他们不能在原地多呆一秒。
阮希沉默着,眼神狠厉,就听进去了那句“追上来在后面对我们开火”。
桥这么窄,现在也是人人抢着跑第一的时候,后面应该有个头车。
他的思路还没继续,后挡风玻璃上陡然传来一声剧烈枪.响。
这枚子.弹直接射穿了挡风玻璃,甚至紧紧地镶嵌进了前挡风玻璃上。
厉深定睛一看,大叫:“是空尖弹!文恺抱头!”
文恺反应快,在一瞬间抱住脑袋,上半身朝后撤。
随后又一声响,子.弹在挡风玻璃内爆炸了。
这是空尖弹,是全陆地,乃至北部联盟明令禁止使用的一种子.弹,它有极强的杀伤力,并且在进入人体之后会产生爆破效果,创伤性非常大,受伤的人将会非死即残,就算被打中四肢,大部分受害者需要截肢才能保住性命。
阮希虽然远离战场,但对大名鼎鼎的“空尖弹”有所耳闻。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阮希抓扯了一下领口,扶正钢盔防.弹帽,将微冲重新扛上肩头,动作利落,直接攀过前排座椅靠背,踩着扶手箱钻进天窗!
“阮希!”陆征河一愣,还没来得及去拽他,只拽到雪地迷彩不柔软的衣摆。
装甲车依旧在行进,耳畔风声呼啸,几乎冻僵阮希的耳朵。
不过阮希不在乎谁在拉拽自己了。
他先从腰间扯下从厉深那儿抢来的手.雷,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后扔了一个。
又是几声惨叫,伴随着玻璃爆破的声响。
很好,玻璃肯定差不多被炸了个洞。
因为敌方的不放过,火光映亮半边天,连夜视仪都不需要了。
他忍着被厉深晃得想吐的冲动,眯起眼,从瞄准镜里找准后车驾驶员的身影,将扛上肩的微冲找好准星,猛地扣动扳机!
不过,他的手不可避免地抖了一下。
因为他在车上看到了卫弘。
卫弘正坐在副驾驶上,双眼充满仇恨。在看到阮希之后,那种仇恨变成了惊愕,他根本没想到来冒险的会是阮希本人。
这是离开火城之后,阮希第一次看到卫弘,他的脖子上依旧挂着那根“天池之镜”。
永别吧,阮希想。
只听一声闷响,他的子.弹穿过了后车的前挡风玻璃,稳稳地命中驾驶员。
后车俨然失去了方向,胡乱地朝旁边偏了一些距离,阮希趁着这个时间,重新钻回车里对厉深说:“加快速度!”
厉深也听到了声音,愣道:“卧槽你去打驾驶员了?”
嫂子也太能了啊!
阮希这会儿一张漂亮脸蛋血迹斑驳,快要被血腥味和海水的腥臭味呛死了。他也没多功夫回答厉深的话,只得一头扎进陆征河怀里。
“刚刚你完全在玩命,”对他这样铤而走险的行为气得不行,陆征河咬住牙,奋力遏制眼里迸出的火花:“你胆子太大了!”
阮希才不在意,趁他毫无反抗之力,捏他的脸:“等都活下来了你再骂我!”
装甲车歪歪扭扭地驶入桥上。
车灯在这时候变得清冷。
它照着前面不太显眼的路,照着车里的人。
一切安静下来。
整片陆地好像已经毁灭了一样,像无人生还。
阮希不得不靠挪动上半身来感觉自己还是活着的,下半身已经被从后备箱往前甩来的行李包砸重了,压得他抬不起腿。
其实行李包是软包,并不算重,但是阮希没有力气了。
阮希接过文恺慌慌张张从医药箱里翻出来的纱布带,胡乱地在手上缠了一下。他的手并没有手上,这东西现在没什么别的作用,但能够让握.枪的手不那么疼。
这长时间的高强度持.枪作战,让阮希全身的筋骨像被砸碎了似的,开始迸发出阵阵裂痛。
陆征河伸手抱着阮希,手一遍又一遍地在阮希背上顺气。
看着对方还在冒血的伤口,阮希只恨为什么防弹衣只是背心,怎么就不能把胳膊也包完啊?!
陆征河是不是今年水逆,不对,胳膊水逆,老是被弄到胳膊,等回了雪山,得给他整个钢铁护臂……
“呼叫,呼叫少主,”信号越来越差,博洋的声音断断续续,“第一车已经过桥!”
“好,我们跟上来了。”陆征河道。
“少主还活着就行!”旁边有战士叫起来,“都没看到少主下车!”
咽下去想说自己受伤的话,陆征河清了清嗓:“我没事。”
一,二,三……
这最后一辆装甲车行驶在桥的最中心。
三十,三十一,三十二……
阮希无法平复快速跳动的心脏,数着离桥那端的距离——
车身非常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三十三!
只一秒钟,后排座位有些往下坠的趋势。
一滴水飞溅上了阮希的侧脸,他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咸的。
“快!!!!”文恺已经撕心裂肺地喊起来,“桥要塌了!!!”
他这语气急得,下一秒就要喊救命了。
一向聒噪爱说话的厉深已经不讲话了,憋着气,往死里踩油门,用全身力气稳住了方向盘,轮胎没有打滑,正以装甲车所能尽到的最快速度朝对岸飞驰!
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
山峰的倾塌和海水冲击已经不重要了,漫天的硝烟、火、雨夹雪也不再重要,他们的眼里只剩下桥。
阮希把手掌心掐得又要淤青了,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寻找安心,依偎在陆征河身边,手忙脚乱地安慰:“没事的,没事,还有十秒……”
陆征河在这种时候,也没说不需要安慰,他的确很需要阮希,就像阮希也需要他一样。
阮希紧张地已经把倒计时念了出来:“十,九,八……”
对岸就在眼前,已经过了桥的装甲车队并没有走,反而违抗命令似的,就停在悬崖边,等着他们的战友过来。
只听一声闪电划破天际的响动传来,原本昏沉的天空被瞬间照亮。
大雨倾盆而下。
阮希和陆征河坐的后排,他们下意识一起抬头,透过天窗看天空,只见一只展翅飞翔的雄鹰在大雨和闪电冲穿破翱翔。
它勇猛、无畏,一闪而过。
“三,二,一……”阮希没有停下嘴里的数数字。
他想起童年时期,还是个小牛奶团子的时候,总会躲在母亲的怀里数绵羊,有时候数不下去了,耍赖不睡觉,就咯咯笑,说小羊被围栏绊倒了!
装甲车一阵剧烈震颤,稳稳地从铁桥下来,冲到了悬崖的土地上。
小羊这次没有再被围栏绊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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