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将至,一行车队来到了Yore城城内。
与其说是城,倒不如说是一片片花田,其间各类民房或高或低,错落有致,但大多数已经没有了灯光,空空荡荡的,再无人居住。
城市并不大,暂时聚集在街道上的车辆不少,都开着车灯,形成一条条如萤火流动的长河,似乎是在排着队在等待什么。
将头探出窗外,阮希拿过扶手箱上的望远镜,发现他们都在前往出城的方向。
“大家都在出城?少主,那我们今晚还留宿吗?”厉深也在轻声犯嘀咕。
他还觉得奇怪呢,往年每次行军路过这里,如果天还没黑,就从来不会驻足,大不了找个地方解决一下饭食,现在天都还没完全黑下来,虽然排队可能要排好一阵子,但战士们都休息充分了,根本不需要在这里过夜。
“留,但是不过夜。现在就去找花田驻扎,差不多凌晨的时候出发。”
“还是要休息几个小时?”
厉深算了算时间,现在差不多天黑了,到午夜时分,还是能休息上那么一会儿。
“嗯,有些受伤的战士奔波不得,要休息一下。地面裂变才结束不久,应该不会那么快。”陆征河说完,将车窗放下来一半,打量着窗外密集的逃亡人群,继续道:“而且……我还有要找的东西。”
“又有要找的东西?”
“对啊,剩下只有两城了。”
陆征河在心底暗自盘算,如果预言是假的,那么这一路上不会出现那么多巧合、那么多符号,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当真的来对待。那么,剩下的两个符号需要在剩下的两座城市中发现。
事关阮希性命,他不能就这么快地放弃掉Yore城。
“行,那我们就凌晨再往Zenith城走。那时候车也会少一点。”
厉深隐约感到这个“东西”和少主旁边的那位大宝贝有关系,也没多言了,拿起耳麦和其他装甲车传送几句命令,几辆车缓慢地在人群中开辟了一条朝东的道路。
朝东,有一处往年他们都去的花农农场,可以供给军.队驻扎。
那些逃难的群众再次聚集到一起了,他们穿着厚厚的棉衣,半边身子歪斜地站立着,有的眼神黯淡无光,有的精神百倍,都在为装甲车的行进感到好奇。
他们像前一座城市带来的白雾,每个人指端一根前一座城市买的烟,互相交谈,顾盼自雄,更像是威风凛凛的民间大军,时刻准备朝终点雪山的旗帜进发。
装甲车车灯照亮了一片勿忘我花农田。
那些淡蓝色的花朵随风摇曳,在强光的照耀下透露出类似月光的白。阮希一下车,就想起曾经老师讲过,月亮的光线其实是淡淡的蓝色。
应该就像这些勿忘我一样。
夜风吹来,一股甜腻的馨香在风中扩散。
阮希深深地吸了一口,好奇传闻中的“回顾昨日”是什么情形?
不过暂时还没什么感觉……
前方,以往借住的农户家里已经没了灯光,屋前屋后一片狼藉,各种种植工具七零八落。由于地面裂变,海水上涌,原本处于高地的地面受了潮,花地大棚成为洼地,排不了水,地面已经积起了薄薄一层泥水。
博洋已经跳下了车。
他都不用按开头顶的夜视灯,穿着军靴往前踏几步,再仔细观察了一下这片土地的情况,回头对耳麦说道:“少主,纪先生已经不在这里了,我猜是去了Zenith城。”
纪先生是他们往年都会借住的农田主人,这会儿估计已经在Zenith城了。
“好。”陆征河回道,“原地休息,十二点准时出发。”
博洋从湿润的洼地退回:“是。”
“都成这样了,这些花还开得这么好?好香啊。”
厉深仰起脖子,把车窗全放下来,闭着眼准备去闻花香,不料却被文恺揪了一把:“还闻呢,小心想起你初中打架被打断鼻梁骨的事哦。”
厉深连忙道:“我没有。”
“谁知道呢,”文恺笑一下,又一秒收住笑容,扯过厉深盖在腿上的毛毯,“毛毯给我,我要抓紧时间睡了。”
“这是我的!”
“给我盖盖怎么了,舔狗也需要温暖啊。”
“……”
阮希下车时,发现前排座椅的两个人很神奇地跨越了车辆档杆,居然因为一床毛毯挤在了一起。
他有点羡慕这种关系,吵吵吵还是会黏在一起。
不过自己和陆征河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
如果真要吵架的话,阮希觉得自己还有点儿吵不过陆征河,这人肯定脸一沉,牙一咬,就开始装可怜,扮猪吃老虎!
“你想什么呢,笑得这么邪性。”陆征河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困不困?”
阮希摇头,说不困。
那我带你去看看花吧,陆征河说。
夜间,不再跌落的树叶、轻柔的风、明晰可见的星月又带来了不少大地回春的消息。冬末春初的绿,在树叶上体现得恰好,绿得有层次,绿得一叠一叠。
我带你去看看花吧。
这句话盘旋在阮希脑海里,交织成时光回音。
那我带你去看看花吧,当年才满十七岁的陆征河也这么说。
但是他没有像现在这样伸出手,而是一脸狂霸酷炫拽地表情,蹲在校园外斑驳破落的围墙上,居高临下,犹如天神降世般看着阮希。
至于为什么是天神降世呢,因为当时的阮希正在逃课。
逃课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后面有老师在追,不仅有老师,还有阮家派来专门监视少爷上学的一群手下,明明个个都西装革履,却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阮希没多说话,只是安静地被对方身上那种桀骜不驯的气质吸引,因为这是他追求的。
然后,他就这么天真无邪地爬上墙,灰头土脸,跟着陆征河去了一片玫瑰花丛。m.ensotemple.com
等到了之后,他才发现是一处富贵人家废弃的花园。
那时候的陆征河似乎很喜欢玫瑰花,和阮希也没有特别熟,穿着校裤,双手插兜,一句话不说,惹得阮希潜在的话痨体质被激发,开始乱七八糟地搭话。
他也没想到,班上不爱吭声的同学在夜里是独行侠。
在那之后很久,阮希才知道陆征河那天只是恶劣因子爆发,想逗逗他,没想到他真的顺着墙艰难地爬上来了。
等阮希爬上来之后,陆征河才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哪他妈有花啊?
眼前的花还是花,花却不再是玫瑰了。
阮希垂眼,烦躁地皱了皱鼻尖。
怎么一说回到过去,满脑子都又是陆征河了。
虽然活生生的人就在身边,但他还是好贪恋陆征河身上那股醉人的玫瑰花香。
风静悄悄地吹,他们已经顺着泥土小径,走到了勿忘我花海的中间。两个人都穿着军.靴,厚底在湿润的泥地上踩踏出声。
“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会骗你的人。”
男人的嗓音轻柔得不能再轻柔,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过来的回答。
“……”
阮希瞪大眼。
他下意识攥紧了陆征河的衣袖,如同抓住救命的稻草。
“你逃课□□之后的第二天,你是不是还被老师罚了。后来你跟我说,是你爸强烈要求的。”陆征河说着,唇角勾起藏不住的笑,“老师问,昨晚谁逃课了?全班就你老老实实地举了手。”
仿佛一闭眼,他都能回忆起来,阮希呆呆站起身准备受罚的样子,微微垂着头,随时准备挨训。陆征河哪儿能想到,明明是那么特立独行的一个人,居然还怕老师。
阮希一愣,接道:“因为昨晚老师都在追我。”
为什么要记得这些丢人的事!!!!
“对啊,不过我也举手了。”陆征河继续说,像在讲述一个故事,“然后,我陪你去楼下接受体罚。”
“其实你根本没被抓到。”
“那又怎么样啊,主要是想陪你。”
“……”
阮希扇了扇脸颊边黏糊糊的风。
可恶,这些事过这么多年再听还是会觉得老脸一红。
听到陆征河破天荒地说这些,阮希都想揪他耳朵了:“你都想起来了?”
什么毛病,怎么一路上坎坎坷坷的,什么都没想起来,结果这邪风一吹你就想起来了?
“没有。”
陆征河低头,用小拇指去钩过他的,莞尔,“断断续续能想起来一些片段,在看到你某些动作,听到你说某些话的时候。”
阮希咬住下嘴唇,特别不想在这种时候哭。但他确实有点克制不住。想一想自己还要成为努力保护陆征河的男人,他又不想哭了。
但是,男人也可以哭啊。
再坚强的人也有流泪的权利。
一抬头,陆征河的手已经环到了自己的后腰,带着和少年时期不同的力道,是坚定的、肯定的,带着不容松懈的力度。
也许是因为已经结婚了,陆征河身上信息素的味道更容易闻到了,玫瑰香和勿忘我的甜味融化在一起,变成了塞进喉咙的糖。
在一片淡蓝的光晕下,陆征河的吻落到阮希唇边。
风好甜啊。
阮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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