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劫带来的后果难以修复,但几乎所有幸存之人都心怀感激,时间总会还原一切。
焦黄的地皮又冒出新的嫩芽,大雨冲毁的庄稼进行新一轮的抢种,长空如洗,万物复苏。
好在浩劫未曾扩散至远处,无终城虽毁,但大部分百姓早已转移,伤亡不重,各地仙门终于以不力之名废掉仙属,尊无悔门为江湖之首,团结一心,帮扶百姓。
一切都在有序地焕发生机。
无悔门上下一片哀伤,门主的衣冠冢立在了后山,同那些曾为无悔门捐躯的人一同,静静相守,众弟子一直跪到门口白玉柱下,轮流跪了三日,恭送门主。
洛今宵在她坟前磕下一头,拿着无绝,于墓碑上刻下“北桑”二字。
她一生忠于门主之责,死后终于找回自己的名。
众人推举洛今宵为新一任门主,被洛今宵拒绝,她自知不是大义之才,不想被万众瞩目,只想守好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于是这头衔便暂时落在柳长老头上。
柳长老得知后气急败坏,冲上寒云阁找她算账,谁知早已人去楼空。
日子很快到了秋末,天气慢慢转寒,但人间还是一派热闹盛景,庐阳洲长街人山人海,人们都赶着寒冷前难得的温暖,沐浴阳光。
闹市中,许多孩童举着糖葫芦,围成一团嬉戏打闹,口中唱着不成调的曲儿。
六界丧乱十数载,水深火热夜终明。
魔尊良善非横祸,九神降世苍天清。
“你听。”一戴着兜帽的青衣女子碰碰身旁之人,笑意盈盈道。
扣着硕大斗笠的红衣女子凝神听了会儿,颔首:“尚可。”
“你收一收气息,当心被人认出。”曲微吟在洛今宵腰间掐了一把,洛今宵吃痛,小声叫着,蹭到她身旁。
“认出来便认出来,你如今又不怕。”洛今宵委屈道。
“他们会拜我们。”曲微吟比她更委屈。
洛今宵无奈,只得咳嗽两声,将自己伪装得像个常人。
二人跟着人群又逛了会儿,穷奇便闻到肉香,往路边酒楼钻,洛今宵连忙一把将她拉住,攥住她脖子:“你不会又饿了吧?”
穷奇一边挣扎一边点头。
“不准吃!”洛今宵就是不松,穷奇便回头,大眼睛满含热泪,往她怀里钻,洛今宵便躲,二人在大街上扭打起来。
曲微吟被吵得头痛,一手拉住洛今宵,一手扯着穷奇,将二人分开。
“罢了,她要吃便让她吃,你同她较什么劲。”曲微吟摇头,大步走进酒楼,跑堂的见来了客人,殷勤地将她引到楼上。
穷奇得逞,得意地跟在曲微吟身后。
洛今宵深深叹气,只得妥协,嘟囔着走进去,在楼上落座。
这酒楼很大,中间很空,客人除去在一楼待着以外,还能坐在二楼,凭栏而望,楼下有说书的场子,说书人还未上台,便已经十分热闹。
洛今宵和曲微吟自然是不需用膳,便只看着穷奇大快朵颐,二人拿着两杯茶,悠哉喝着。
“小师叔,你瞧她这模样,往后若我养不起她,便得给她找个好人送出去。”洛今宵眼皮狂跳,看穷奇一口吞下一块牛胸。
“何人如此想不开?”曲微吟挑眉。
“是难了些,值得探寻,首先得银子多,家底丰厚。”洛今宵托着下巴思忖。
“那我和你,怎么不见你多准备些家底。”曲微吟手中的茶喝完了,便从洛今宵手里夺过,顺便倾身,凤眸盯着她瞧。
洛今宵被她这一眼看得浑身燥热,不由得结巴起来。
“怎,怎么没有,往后一整个神界都是你的,上面奇珍异宝多着呢。”
“那还说得过去。”曲微吟勾起唇,将洛今宵剩下的茶,放在红唇边轻抿。
洛今宵咽了咽口水。
她强行移开目光,转移话题:“怎么还不见开场。”
话音刚落,楼下便敲起了锣鼓,身着长袍的说书人站上台子,一阵欢呼,洛今宵也跟着吆喝了几声。
“今日,我们便来听听,发生于无悔门的故事!”那人慷慨激昂,一张口便是唾沫横飞,“首先那,我们先从这个,门主讲起。门主的修为,那是已过大乘,直至化境,无人知道她活了多久,反正自打无悔门出现在江湖,便已然有了她的传说。”
他讲得唾沫横飞,洛今宵听了,心中却总不是滋味。
“他们不知,门主自从南斗峰下来后,就已然是强弩之末,她年岁已大,且身有旧疾,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洛今宵看着说书人,却好似看向了遥远之处。
曲微吟眼中流露出心疼之意,她自然知道门主走后,洛今宵实实在在地消沉了一段日子,如今才缓和了些。
便伸手将她手掌握住,轻轻揉了揉。
洛今宵险些耗尽了所有力气,只差最后豁出一切,便能完全让世界恢复如常,最后关头却被门主用灵力补救,这才拣回半条命。
最初的时候,她连走路都要曲微吟来背,如今将养这许久,才渐渐恢复神力。
曲微吟自然知道她心中有多难受。
“鬼界是神秘之地,说不定昭昭真的在地府等她,她如今,正同昭昭团聚,等待来生呢。”曲微吟轻轻说。
“就像你我一般,无论变成何种模样,她们一定能认出彼此。”
洛今宵眨眨眼,挤掉眼角水汽,扯出笑容道:“定是这般,我还记得门主说过,我同昭昭有些相似,或许正是这般,她当时才肯帮我救你。”
曲微吟也笑了,眼眸晶亮。
下面又是一阵混乱,如同沸腾的油锅,哇哇乱叫。
“接着,我们讲魔尊,和我们的上古之神。”说书人喝了口茶水清嗓,继续道,“魔尊呢,以尊贵之身藏于作乱的魔中,伏低做小,隐忍三年,这才杀了作乱之人,阻止更大的灾难……”
“呸,这人瞎说八道什么,我堂堂魔尊,何时伏低做小?”曲微吟不乐意了,张口骂道。
洛今宵乐了,她拍拍曲微吟的头,笑道:“说书的都是这般,一个故事起码有五个版本,说不定下一个版本,便众星捧月了。”
曲微吟挥开她的爪子,贝齿咬着唇,一脸的不乐意。
洛今宵要了一盘花生,拿起一颗,笑嘻嘻丢进嘴里。
“……天神洛今宵,对曲微吟可谓是一往情深,二人情谊感天动地,虽说两个女子不能有后,洛今宵完不成怀育神族的心愿,但她还是对曲微吟千依百顺,收起神之孤傲,甘愿尽妻之道。”
洛今宵指尖的花生碎成了粉末。
她震怒起身,当即便要翻过栏杆,被曲微吟一把抓住,抱在怀里:“今宵,不得冲动!”
“我呸,什么破说书的,瞎说什么?谁和他说我想怀育神族,谁和他说我千依百顺?”洛今宵怒上心头,拽着栏杆,想要下去将之暴揍一顿。
曲微吟连忙将她腰肢抱住,扯下半空,满脸无奈:“你不能同凡人动手,何况是你说的,说书的都是这般,一个故事有五个版本,莫要当真。”m.ensotemple.com
“不行!”洛今宵将她推开,满脸恼怒,“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事岂能乱说!尽妻之道,千依百顺?我洛今宵受不了这个委屈!”
“嘘,小声点!”曲微吟连忙平息她的怒火,用力将她控制住,不过这里的动静还是过大,二人又早已摘了斗笠兜帽,样貌一览无遗。
众人抬头向上看之时,正好看见曲微吟将洛今宵压在栏杆上,一手揽腰,一手捂嘴。
红衣压着青衣,距离之近,暧昧之意油然而生。
洛今宵头脑一片混沌,只想着这下完了,她一世英名,便要毁于一旦。
“那是何人?如此眼熟。”
“好像有魔的气息,你瞧她眼睛,是魔尊?”
“那下面的便是天神洛今宵?”
众人一片沸腾,欢呼着起身,洛今宵满面通红,急忙拉上曲微吟和穷奇,转身就溜。
似乎听到动静,门外又冲进来二人,皆穿着无悔门的白衣,其中一个肩上还立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
“不好,是洛凝!”洛今宵当即快跑几步,三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只留下满堂欢腾。
“姐姐?”洛凝皱眉,大步追上,厌莺在她后面气喘吁吁跟着,一脸无奈。
“还追啊?别追了,我累死了,凝儿!”她叫喊着。
洛今宵拽着曲微吟,在天空之上御剑而行,二人径直朝着神界一路疾飞,这才将洛凝和厌莺甩掉。
“没追上。”曲微吟回头看了看,笑着问,”她不过是担心你安危。”
洛今宵深深叹气:“这回瞧见了我,便不会再担心了。她们二人也真够执着,足足追我到现在。”
“你躲洛凝作何?”曲微吟媚眼白她,“那可是你亲妹妹。”
“我倒也不是真想躲她,只是想同你,我们两个人,独自多待一段时间。”洛今宵将她手攥紧了些,有些羞怯。
曲微吟闻言摇头,暗自笑了。
神界的结界就在眼前,巨大的岛好似无边无际,神殿巍然矗立于一角,似乎能将天空戳个窟窿。
闪光的巨石墙壁在日光下,更显其辉煌。
就是淡然如曲微吟,都不由得感叹。
岛上一切都十分壮观,神殿之外,白雪皑皑,却不见寒冷,洛今宵拉着曲微吟,踩在地面的积雪之上,大步往神殿走。
巨大的世界,只有她们二人,虽然空旷,心却满当当的。
洛今宵忽然挥起一把雪,塞进曲微吟衣襟中,曲微吟轻叫一声,无奈嗔怒:“今宵!”
眼看着洛今宵撒欢儿跑远,曲微吟原地踢了踢积雪,随后抓起雪球,追着洛今宵跑去,二人在雪地中嬉笑打闹,好不开心。
曲微吟都放开了笑意,她在雪地中旋转着,红衣挥出一道道花瓣般的弧度,卷起冰霜四散。
洛今宵看着看着,心暖成了一滩温泉,她忽然反手将她抱住,二人倒在柔软的雪堆里,曲微吟微微喘着气,眼波如同融化的雪水,透明晶亮。
她扬唇浅笑,揽住洛今宵脖子,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小师叔。”洛今宵喃喃道,她压下身子,控制住曲微吟不让她挣扎,然后吻她额头的印记。
曲微吟身子一颤,生气都顾不得,只发出一声小小的叫喊。
她轻喘,胸口起伏,蹙眉道:“你又生什么气?”
这些日她摸透了洛今宵的脾性,只要不开心便会对她额头下手。
“还不是那些信口开河的说书的。”洛今宵嘟着嘴,凑到曲微吟面前索吻。
曲微吟轻笑一声,推开她:“你幼不幼稚,和凡人较劲。”
“我不管,你在外面风光,还不许我亲亲吗?”洛今宵委屈巴巴地靠在她身上,像个撒娇的孩童,用发丝绒毛来回地蹭。
“嘶……”曲微吟倒吸一口冷气,她忽然用力翻身,反而将洛今宵压在下面,修长的手指挑起她下巴,凤眸潋滟,“本尊觉得,他们说得不无道理,你脸红气喘的模样,我还没见过呢。”
“怎么没见过,不是每次都能见到么?”洛今宵问。
“那不一样,要同我一样的脸红气喘。”曲微吟皱眉。
“那是怎样的脸红气喘?”洛今宵瞪着大大的杏眼,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
“你!”
曲微吟自知被她绕进去了,她移开眼神,冷哼一声,翻身起来,不再搭理洛今宵。
“小师叔,我不懂,你教我啊!”洛今宵嘿嘿笑着,鲤鱼打挺起身,颠颠追上去。
神殿中布局大气,石柱和墙壁上都雕刻着古老的图腾,顶高数丈,抬头会有回声。
二人牵着手,一路走进内殿,到处纤尘不染,如同刚刚还有人住过一般。
洛今宵打量着,回忆太过久远,很多东西她已然记不太清。
地面铺着厚厚的兽皮,踩上去十分柔软。
“喜欢吗,小师叔,往后的千年百年,我们都可以一同度过,想去何处去何处,天上人间,逍遥自在。”洛今宵在兽皮上转了一圈,大字型躺下。
曲微吟抿唇点头,她跪坐下来,又慢慢躺在洛今宵身上。
“真是恍惚啊,如此美好的日子,竟会落在我头上。”曲微吟笑道,同之前相比,她已然开朗了很多。
“你值得,你比世间任何一个人都要值得。”洛今宵翻身,同她对视。
曲微吟嫣然勾唇,她忽然仰头,饱满红润的唇瓣贴着洛今宵的脸颊蹭过。
“今宵……”她声音如酥,前所未有得绵软悦耳,犹如撒娇。
清香的呼气洒在洛今宵身上,令她心怦然乱跳。
“嗯。”洛今宵强定心神,柔声道。
曲微吟在她眼中,如仙,如妖,如魅,反正是世上任何一种能勾人魂的东西,渐渐褪去羞涩,于无人之处绽放美丽。
洛今宵握住她的手,慢慢揉捏着,只觉得这样美的一双手到处软得出奇,怎么碰都碰不够。
“小师叔,是要安慰我了?”洛今宵笑着说。
“暂且如你意。”曲微吟话语带着轻喘,慢慢蹭进她怀中,昂着美丽的脖颈,勾着洛今宵低头吻她。
洛今宵心像是化了,她极尽温柔回应着她的一切,随后双手轻颤,将她顺着柔软的兽皮推向前方,自己朝后。
曲微吟紧咬着手,阖目不敢低头瞧,任由她摆布。
“嘶……”她轻声呻唤。
“此处无人,小师叔。”洛今宵抬眼,双眸熠熠生辉,“不必忍。”
“你住口。”曲微吟怒道,干脆捂住嘴。
洛今宵轻笑,无奈照做,闭口不言,曲微吟却是忍不住,听了她的话,彻底放开。
有些事,若所行的二人相爱,便更为极尽畅快,心灵相通。
二人从日光尚在,到金盘西落,一直紧紧相拥,耳鬓厮磨,直到最后一缕金灿灿的阳光顺着落地的窗子斜斜洒进屋中,这才放开彼此,并排躺下。
曲微吟累得瘫软,她轻轻打了洛今宵一下,责备道:“你别忘了你是神,我可不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好,我下次记得。”洛今宵掩盖不住笑意。
金光灿烂,布满整个大殿,让原本灰暗的神殿,比任何地方都要富有生机。
“我们的日子方才开始。余生千年,千年过后的每一世,我都会爱你。”过了许久,洛今宵轻轻说。
曲微吟嗯了一声,看着远方黄灿灿的滚滚层云,凤眸湿润。
二人躺着的影子被拉得狭长,整齐,并排映在地面。
虽四周无人,却永生永世,再不孤寂。
(正文完,下有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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