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挺合贴的燕尾西装被整理了自穿戴好的第一百零一次,董思成再度抚了抚衣摆,随即有些不安地摸上手边的玻璃杯。他消耗掉的第三瓶矿泉水还在刘扬扬手里,被百无聊赖的小少爷捏成各种扭曲形状,因此见状刘扬扬立刻阻拦:“你别喝了,等会宣誓的时候是想进厕所吗?”
董思成依言停下动作,心跳却因为他提到的关键词愈发不争气地加速,嘴唇也干涩的紧。哪怕上妆时姜北穗一再威胁强调,不许他吃掉涂好的唇彩,他还是忍不住抿起嘴巴:“我紧张。”
“又没有摄像头,又没有粉丝,你心理素质怎么啦Winwin?”队里的小忙内几年如一日的嚣张,在打趣他这方面分毫不做收敛,好像完全将自己明明只是伴郎、还从头到尾收拾精细妥帖这回事抛到脑后一般:“也没有要应付的人,岳父岳母还都在陪裴夕柠,你这婚结的够轻松了。”
这话倒是不假,当初计划婚礼时,他与夕柠都不喜欢太过高调的□□,在只邀请亲友方面达成了和平共识。董思成望向草坪上简单铺设好的几桌宾客,处处都是相识多年的熟面孔,连相互寒暄的环节都足以免去。
好像是众人都期盼已久的故事终章了。今年最先催婚的不是双方家长而是钟辰乐,户外这种点子也是仁俊他们帮忙出谋划策的;在租借场地、敲定日期等各种繁琐流程中,董思成甚至觉得自己没出几分力,他话音刚落便得了回音,一个个效率高如神仙。
流水般的策划与各地习俗塞满了董思成的手机,挑选起来本该头疼一阵的,好在夕柠不太看重这些理应遵循的程序,笑称结婚的是他们两人便够了。知道他是会为这来回忧心的性子,夕柠担心他压力过剩,亲自否决了许多视作不必要的环节,尽管后来又被那几个小孩吵吵嚷嚷地要求着添了回来。
兴许不该叫小孩子了,夕柠都到了二十过半的年纪,没有人能逃过无可奈何的成长。相识以来的十余年却被冻结了一般,董思成事业颠沛、几经离别,裴夕柠从始至终都是他的唯一。他曾在脑海中构筑过许多次的露天婚席,也正在这般顺理成章地发生在眼前。
是神迹吧,是他从上天那里许来的奇迹。
夕柠在后台化妆,一大堆人便呼啦啦离席,围过去比他先目睹新娘子的真容。而等待开场时的董思成多少有几分孤寂萧瑟,DJ、主持人和服务生都各司其职,留他一个人在前场平复难以缓和的情绪。
连最基本的辩驳功能都退化掉,董思成迎着刘扬扬笑盈盈的视线,嘴笨到差点咬到舌头:“我,我第一次结婚啊,怎么能不紧张。”
“我知道,如果你不是第一次结婚我就不来了。”他其实也不尽是表面维系出来的气定神闲,讲话如同按下加速键一般,连珠炮般不疲倦地输出:“诶,仁俊和辰乐回来了,是不是夕柠那快准备好了?我们几点开场来着?”
身为重中之重的受邀嘉宾,钟辰乐和黄仁俊同样正装出席,前者亢奋如东道主来回张罗了一早上,后者是完全不亚于董思成的紧绷情绪。董思成抬眼,两人正越过花团锦簇的T台与熙攘人群,在他面前站定。八零小说网
“我们几点开场来着?”董思成大脑快要停止转动,原封不动地将问题抛给了钟辰乐,他想他这辈子最漫长的等待都花在了裴夕柠身上:“她……她好了没有,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夕柠啊?”
“快了快了,多少年都过来了,你就急这几分钟啊?”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钟辰乐笑道:“你去准备一下吧,我叫锟哥再检查一下主持词,马上开始了。”
没得到想要的回答,董思成盯便着他不动,好在钟辰乐还是在片刻就会了这位小新郎的意,脑袋一歪,似是有几分无语:“诶呀婚纱不是买的时候你就见她穿了吗?我就比你提前见了一会儿而已……好看,可漂亮了,你又不是等下看不到。”
“我知道了。”董思成又下意识咬了咬唇,努力制止脑海中不经允许胡乱炸开的大朵烟花云,挺起胸膛又再三向他们确认:“那我现在呢?”
多讲一个字都会浪费水分,董思成好像隐隐约约看到了远处簇拥而来的窈窕身影,平日里引以为傲的镇定自持在瞬间蒸发不见。上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上一场令他人生轨迹为之动荡的重大事件,好像已经标记在了遥远的2015年。
一边是薄薄一张录取通知书,另一头是等待回复的越洋电话,彼时以为有些轻率的抉择,如今成了他几度梦醒的庆幸。
这下换黄仁俊笑话他,一开口带着点黏腻的鼻音:“老帅了,你自信点儿,没人能抢你风头。”
“我看你想抢他风头诶。”刘扬扬将桌上抽出的纸巾塞到黄仁俊手里:“别哭啦,现在眼泪流干了,开场怎么办啊?”
猝不及防被戳穿,本就在偷偷擦眼角的黄仁俊显得有几分局促,道了声谢谢才低声道:“我就是刚才看到夕柠,然后听着外面放的音乐……一时间太感慨了,感觉你们在一起还在昨天呢?”
五年于他们而言实在不是过长的区间,由他们慢慢走近彼此就花了那么久,尔后留在彼此身边的日子便逐渐黏连起来,谁都无暇顾及飞逝的时间了。又或者,他们从最初展现的就是始终分不开的模样,由青葱年少一路漫步至婚姻殿堂,是顺理成章的蜕变。
可在她面前,董思成还是会丢掉基本的平常心,不论是坦白绵绵情愫前,还是即将携手共进的当下。他还记得第一次去拜访裴夕柠父母时,尽管一再想展现稳重谦逊的一面,喝茶的手还是有些抖,一边懊恼一边无可奈何。
他又没经历过这种场面,见两位都笑吟吟的不给准话,最后干脆自暴自弃地直接问了一句,那您二老还看我顺眼吗?
看不顺眼有什么用?他陪小姑娘长大,不比眼前这对多少潇洒过头的岳父岳母要负责任多,董思成始终念着她少时受的委屈,连带着对他们笑得也僵。若不是出于礼节,董思成其实还真不想来跑这一趟。
他向裴夕柠递出那包纸张的一刻起,就已经接手拯救她茫茫然的成长路了。
后来带夕柠回家时,他自个儿也是惴惴不安的那个,牵着裴夕柠的手生怕她被他这一大家子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问题淹没了。自小看他的亲戚都说没见过他这幅模样,从小不见他看什么这么紧过,人情世故上也保持着适当的礼貌距离,如今还有把谁当作宝贝似宠着的时候。
董思成还真舍不得她回应那么多无用的寒暄客套,吃了顿饭便急吼吼地将人拉走,夕柠可不就是他要藏好的美娇娘。后来裴夕柠笑话他,董思成还委屈着:“和他们说那么多干嘛,又不是他们要和你结婚。”
她捏了捏他鼻子,落上来的小手软乎乎的:“你怎么还越活越幼稚了。”
因为有人卸下了他矗立的层层高塔,由远处一步一脚印地走到他身边,董思成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永远因她得以保留。他成了在爱与纵容里被滋养的有些任性的小孩,不用再面临翻覆的几度离别,刻在他灵魂中的答案已经落定。
能遇见裴夕柠的董思成,实在是天底下最幸运。
流水般的主持流程在董思成眼中不过是轻如鸿毛的过场,他也不记得自己拿着麦克风词不达意地说了几句什么不通顺的话,在视线尽头落在裴夕柠身上的一刻,终究是彻底哑然。
纯白的裙摆在她脚底绽出一朵花,往上看是她被勾勒出的曼妙线条,她身着鱼尾婚纱,仪态万方,袅袅婷婷地扶着父亲的手向他走来。她将一头乌发高高绾起,纤细脖颈一览无余,更显身形窈窕。一对晶莹耳坠折射出细碎光芒,锁骨处落的是当年他赠予的那条,天蓝色海豚项链。
并不是没见过她试穿婚纱,甚至已经拍了几套婚纱照下来,董思成还是被一瞬间漫上来的震撼冲昏了头脑。裴夕柠逆着晨曦,在逐渐缩短的距离中,朝他弯起眼睛粲然一笑。
分明昨天也是紧张的,因为一早上的分别而在前天晚上格外黏人,难得主动地抱着他不松,轻软的声音宛若落在他心间的小小羽毛:“董思成,你要接管我的后半生了。”
“嗯。”他柔声应道:“遵命。”
应当运行的所有指令在这一刻出错混乱,董思成看到他的曙光在朝他走来。
该说自己不争气吗?在与魂牵梦萦的面容对视的一刻,牵过她手的一瞬间,董思成望着那对亮晶晶的眸子,眼角蓦得便湿了。该向岳父许出的郑重承诺哽在喉间,他职业生涯中大抵也只有一次这般堂而皇之地举着话筒,还半晌都无话可说:“我会……我会一辈子对夕柠好的。”
她迎着他灼灼的视线,声线有些颤抖,却仍旧坚定地回应着:“我知道。”
话音刚落,他又有些哽噎,只是抬手拭去了由她面颊滑下的漂亮泪痕。董思成不需来自裴夕柠的任何誓言,他能在此刻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十八岁、二十三岁与当下。她已经献出了如此盛大而灿烂的一场花样年华,他们是兜了多么远一段路,才终于能握紧彼此的手。
他是如此虔诚地心怀感激,因为裴夕柠不偏不倚地照亮了他的生命,连一时的怯懦也没能阻挡相拥的脚步。懵懂年少时是名义兄妹,长大些是暧昧缠绵的推拉关系,坦白、热恋、步入殿堂,于董思成而言,单是裴夕柠三个字便足够了。
足够令他动摇,足够让他高傲的防线崩塌,足够令他从始至终都心甘情愿。
他还有许多愿。
要一世都甘之如饴地爱着独属他的小姑娘,要许他们都平安顺遂、再无割舍离别,许他这次牵住了便再放不开,与梦寐不忘的佳人共度余生。
宏大的进行曲奏响,眼前是漫天飘散的彩屑,与她如同天上月的姣姣容颜。他投入空谷的石子传来回响,董思成从来不是一厢情愿的独角戏,传递了过久的心意在白纸页尾盖下终章,他知道裴夕柠在聆听,也知道是她将故事彻底充盈填满。
“裴夕柠,我承诺我将永远对你忠实。”
“我将爱你,守护你,陪伴你直至生命的最后一秒。从这刻起,我将我的余生与你共享,无论富贵还是贫穷,顺境或逆境,健康或疾病,我将永远爱你,尊重、相信并尊重你,将会是你最忠实的信徒。”
“你愿意……嫁给我吗?”
“董思成,我愿意。”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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