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战战兢兢地接过了她递来的菜单，对方小心觑着她的脸色，似乎还沉浸在强烈的冲击中：“这、这是离职前的断头饭吗？”
她安抚道：“都说了不至于的呀。不过如果你愿意为我保密的话，我还是会非常感激的。”
“那么我是全公司第一个知道的人吗？我的责任居然这么重大！”女孩闻言长叹口气，转而有些唏嘘：“你们的演技真好，我之前真的一点都没看出来，居然还是已经分手了……上换乘恋爱的话都不会被发现的程度。”
瞧着她还有几分为自己发愁的意思，裴夕柠无奈地摇摇头，打断了她漫无边际的脑补：“以前很多人知道的，包括我之前的经纪人。”
在演技尚未打磨成型的青涩年纪里，试图藏住的心事总是昭然若揭。那时候在她看来玄虚而进退有度的伎俩，其实是再幼稚不过的较量——拙劣的掩饰，僵硬的言行不一，是说谎都要舌头打结的傻瓜。
“什么！难道那位离职的真相竟是……！好吧当我什么都没说过。”见她低着眼不接茬，小助理干笑两声，压低声音嘟哝：“果然是对谁而言都很沉重的话题啊。我还以为以夕柠姐的魅力，玩弄男人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这又是在说什么胡话。得幸于餐厅里热闹嘈杂的环境，这番跳脱的发言并没引起任何注意，只有被评价的主人公因为羞耻而不安地游移着眼神。裴夕柠默默地抬手压低帽檐：“不要在别人面前奇怪地定义我。”
“说实话，因为没听说过姐姐的任何花边新闻，和姐姐工作的时候见到的也都是一丝不苟的样子，我还以为姐姐要么是完全不需要恋爱的类型。”小助理托着腮一本正经地解释：“就是那种精神强大的爽文大女主！当然现在也是，只不过没想到姐姐这么纯情。”
“我没说过他是我唯一的未公开恋情啊？”裴夕柠逗她。
“诶呀，别想骗人。夕柠姐你之前跟我说过的，你只谈过一次恋爱——我在看到你们对视的瞬间，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我看眼色超快。”
“明明最开始什么端倪都没瞧出来……还在兴奋地撺掇。”
她心虚道：“那不是对夕柠姐有百分百的信任才会这样的嘛！后来才真正的堂皇了……”
换做谁忽然接收到了自家爱豆有什么未公开恋情之类的消息，估计都会有如遭雷击的震撼感，能忍住骂人的冲动就很好了。小助理平时工作很有分寸感，并不会多过问她的私生活，这回属实是被惊吓到了。
况且晚些时候要参加的电台节目，作为主持的前辈最近出了初恋概念的专辑，出席嘉宾难保要在此话题上回应几句。小助理先前做了功课，曾还来旁敲侧击地问她有没有可以分享的经验——不过那时裴夕柠没怎么留神，以为她在担心，只答能应付得来。
现在想想，估计是裴夕柠轻描淡写的样子莫名其妙地给了小助理信心，还以为她要在节目上展现超绝的母胎solo面貌。
“在这张专辑里以明快悠扬的旋律展示了青涩又美好的初恋，那么在大家各自的经历中，也会有相同的体会吗？”
出道多年的前辈对这样的问题并不怎么避讳，毕竟作为在大部分音乐中，爱是构成整部作品的核心。不过在话落在地上的两秒钟里，她环视了一圈在场其他人的脸色，见才积累一两年活动期的爱豆恨不得将脑袋埋进麦克风里，生怕职业生涯毁于一旦。
原本自己也准备浑水摸鱼过去，叫live冷场又实在不应该，她又偏偏迎上了前辈的眼神：“夕柠怎么想？”
看来今天早上和罗渽民一起录节目就不是什么好征兆，不然怎么会左右逃不开这话题。万能公式套话在嘴边滚了一圈，裴夕柠盯着手里的台本，思绪被脑海中诡异浮现的15岁罗渽民搅个稀碎：“虽然好像是遗憾的代名词，但是对我来说也是美好的吧。”
一旁的另位MC像闻声而来的鬣狗：“哦？夕柠这么完美的女孩子也有不圆满的初恋吗？实在是太好奇了，快和我们分享一下。”
好像不小心惹火上身了。这会儿遮遮掩掩反而显得更有猫腻，她停了停，才谨慎地措辞道：“以前独自在韩国练习，我和身边大部分人语言不通，也不懂得怎么社交。好像总是在做错的事情和选择，所以经常感到孤单和无所适从，就是在那时候遇见了很好的人。”
他很好，对所有人都很温柔，曾是乐此不疲绕着她旋转的月亮——尽管在无意识的自我催眠中，任何与罗渽民相关的记忆都被打上了特殊标签，她也曾抱着将它们永远尘封的决心，一次次将浮动的涟漪用力压平。
爱人并不如想象中轻易，她不想重蹈覆辙。
“然后呢？然后是怎样开展的爱情故事？”
客观上来说她的出道时间已经很长，是常年在世界各地影歌两栖的活跃艺人，又在形象管理和工作态度上都从未出过任何偏差。因此当她罕见地谈论起这样的话题时，比起会引起大众的反感，倒更像制造了个热度爆棚的讨论词条。
从前和她闹过绯闻的对象倒是不少，不过因为并没有炒作的心思，她总是不留任何遐想空间地划清界限。加上裴夕柠几乎从未在节目中公开过私生活，光是在这会儿不咸不淡地接了寥寥几句话，就已经吊足了听众胃口。
昭示着live的红灯持续闪烁着，即便有些懊恼一时的失言，她也只能继续佯装着若无其事：“不是什么特别的经历，怎么突然大家都炯炯有神地盯着我看……好有负担啊。”
“不想说也没关系，可能夕柠还跟我们的电台不那么亲近吧……”
签售受伤的表情和流畅的道德绑架，总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裴夕柠无奈扶额，停了停才补充道：“后来也没发生什么，就那样分开了，自然而然地没有再联络。”
虽然，今天早上才给她一整个团队的工作人员都请了咖啡，还在诡异的事情走向中与她合拍了challenge，而唯一的知情人将会将此事永远地咽在肚子里。
面对过于囫囵吞枣的故事剧情，MC的表情显然并不满足于此，好在有位后辈适时出声调侃打断：“怎么对这个问题这么深入啊？原来我们是恋综演播厅嘉宾吗？”
“啊，这么一说的话，还真像是坐在观察厅了。”
经这么一打岔，电台内容又逐渐回到正题，直到下播为止都没再出什么岔子。对于先前的插曲，现场的爱豆和工作人员都显得相当淡定，因此给了裴夕柠一种会口误了也会相安无事的错觉：“我还以为这算得上是直播事故了，不过大家相当包容呢。”
小助理对此锐评道：“因为其实大家都在偷偷谈恋爱，所以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是这个逻辑吗……？”在保姆车里坐定，她摸出手机来刷新动态，冷不丁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热搜词条上：“好吧，你说得对，粉丝朋友们反应还是蛮大的。”
除了live节目中的片段截取，还有不少热衷搬料的营销号已经点了几个无辜的绯闻对象出来，有模有样地列出她从进公司到个人活动时的各种时间线。裴夕柠仔细观察了舆论风向，发现绝大多数人都在词条下推测和打赌，还有不少路人在靠着盲代凭空磕上了CP。
“这是一定的啊，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以后还是少聊这样的话题比较好。”因为提前被打过预防针，小助理这会儿反而情绪相当稳定：“不过公司那边倒是没说夕柠姐什么啦，不算什么大事。”
眼下她合同今年年底到期，公司摸不清她的态度，好声好气哄着还来不及，自然不会主动来找她的茬。说不定罗渽民就是公司派来迷惑她的糖衣炮弹，裴夕柠短暂地胡思乱想了一刻，又飞快将奇怪的念头从脑海中甩掉：“我开个下班路直播吧。”
“诶？这件事不至于单独去澄清吧？”
“不是澄清，就是和粉丝们聊聊天。”
她先前闭关拍戏，一消失就是三个月，加上大概两年时间没回韩国活动了，这样的单人直播实在是久违。裴夕柠不怎么熟练地操作着最新推出的平台，在终于注意到显示人数的气泡时，顿时被吓了一跳：“什么啊？居然已经十万人了！”
-久违的直播天啊TTTT
-姐姐姐姐好想姐姐
-在这么死亡的光线下都这么耀眼的我们夕柠宝宝的美貌
-姐所以说你初恋到底是哪位
-能不能给个hint之类的呢姐姐喜欢的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
-夕柠就差把我是直的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梦女能不能别总给自担立姬人设啊
-不会真的是jjh吧在哪个早年小道消息里看到过说是她理想型来着
-如果是真的那叫狠毒的单恋不叫初恋、、别带再选
-有些人跑来别人家直播里大放厥词是不嫌丢人吗？我请问呢？
-姐姐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活动辛苦了?
原来都是涌进来围观她初恋的。评论区的离奇推测数不胜数，裴夕柠一阵瞳孔地震，实在没想到出道近十年的自己还能掀起股血雨腥风。她面上云淡风轻，一派温和地回应着粉丝：“真的是让大家久等了呢，最近过得都还好吗？”
有了她坦然的态度，抱着看热闹心态凑进来的人不多时便退了出去，漂浮的弹幕里也逐渐恢复正常。展示了今天活动的造型，又分享了近来的TMI，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与粉丝们聊了一会儿，忽然直播间又涌入了大量有关电台提问的恶意刷屏。
“啊……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尊重人呢？”
其实并不算多详细的发言，裴夕柠也不是历史上唯一一名对恋爱状态开放回应的爱豆，架不住偏生有人要揪住这点大做文章。她叹了声气，正准备再开口说些什么，车子在短促尖锐的急刹声中遭遇了强烈碰撞。
她身子猛得往前一顷，手机在混乱中摔到一旁，车内惊呼声此起彼伏。等她再反应过来时，保姆车已经停了下来，后排心急如焚的工作人员更是翻到前排来询问她的情况：“夕柠xi没关系吧？”
“我没事，大家都还好吧？”司机下车去检查情况，裴夕柠有些惊魂未定，也是急忙跟着环视一圈：“有人受伤吗？”
在得到全部的否定答案后，众人才算是松了口气。探察归来的司机解释了情况，前方隧道有辆车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急停，引发了后面一连串的连环碰撞。为首的几辆车情况比较严重，似乎有人受了轻伤，附近的交警已经赶来处理了。
“幸好是虚惊一场，我刚才还以为我要小命不保了。”小助理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紧接着视线一转，将显示直播中断的屏幕举过来：“诶呀，不过这个怎么办？夕柠姐刚才误触了吗？”
“应该是。”她低身将卡在座位缝隙中的手机捞上来，苦笑道：“今天还真是各种不顺心，希望刚才的画面没有被播出去……不然完全是灾难现场。”
“这都什么时候啦！安全就好，之后再和粉丝报备也不迟。”
“主要是……”
对话被拨进来的电话铃声打断，小助理见她愣住没动，随口问了句：“是公司吗？”
不是，是她没被拉黑的前男友。不记得上次见到屏幕上跳出罗渽民的备注是在几年前，如今忽然在这样微妙的时间点收到他的联络，裴夕柠有种见了鬼的错觉。
即便十分努力地不想被周围几人看出端倪，她手抖了两次，还是过了好半晌才点中接听：“有事吗？”
总是温柔又好脾气的罗渽民，在确定了与她一刀两断的关系后，也是会十足雷厉风行处理掉多余情绪的类型。他变回了从前骄傲而冷淡的样子，别说什么恋恋不舍的纠缠，就连她近况都没曾过问过半句。
仿佛在一夕之间，痴缠了他们多年的烂俗情事便灰飞烟灭了。
爱是一无所有时最可憎的东西，光鲜亮丽的外皮包裹着糜烂的贪念，最后将他们扭曲成面目全非的错误。所以他们做回了两条平行线上的陌路人，默契地将所有不成熟的过往埋藏在19岁与20岁的节点，并心照不宣地维持着互不干涉的平衡。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可是时隔五年，他又忽然开始重新敲击将两人隔绝的屏障，声声都传来震耳欲聋的回响。
心急如焚的声音来自罗渽民，她却也因为这毫无预兆的关心而嘴唇干涩、心跳加速了。从哪里得知她出了车祸，又为什么第一时间就联系过来，裴夕柠没有太多探究的动力，毕竟故事剧情总会因他变成不经推敲的荒谬桥段：“只是普通的交通事故，我没事。”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他是不讲道理的入侵者，是令她辗转反侧的心魔，是不论爱她或不爱她，都会在她人生的重要关头从天而降的家伙。
“夕柠，听到了吗？你等等我，我现在就去找你。”
以前恋爱的时候，罗渽民说过这么叫人动摇的情话吗？
听筒另头是忙乱嘈杂的环境音，衣料摩挲碰擦、由远及近的细碎耳语，几乎将罗渽民的行动轨迹明明白白地铺展在她眼前，呼吸间的火烧般的焦灼也跟着传递到她神经末梢。裴夕柠不合时宜地思绪游离，想着要是换作几年前，她一定被感动的一塌糊涂，比偶像剧女主角更加满心虔诚地等待着他的从天而降。
事实证明她并没什么太大长进，瞬间迸出、难以名状的情愫还是如过电般通流全身，只是再宣之于口似乎变成了不可实现的难题。她按捺住翻涌的心绪，基于现实主义为他解释了情况：“我们现在堵在隧道口的单行路上，除非你骑着摩托来接我，不然没有过来的必要。”
更何况一连碰撞了七八辆车，这会儿外面乌泱泱压了一大片人，他们两个当红艺人在外毫无顾忌地露面，还真是不怕被当做活靶子扫射啊。
察觉到她言语间的冷淡，罗渽民默了默，好半晌没再接话。车内也静悄悄的，几个相熟的工作人员眼观鼻鼻观心，不知将对话听进了多少，总归都是尴尬而忙碌的状态。
偏生小助理从副驾驶转回头，大声向她汇报道：“夕柠姐，旁边的车道被清理出来了，可以叫公司另外派车来接了！”
“……有谁说过要单独派车再来接我吗？”
“司机大叔要联系保险公司还有处理后续维修事项呀，再说谁知道车有没有撞出问题？坐着也不安全啊。”她朝自己会心地眨眨眼：“夕柠姐，这里有我，你就放心地去吧！”
一个小时后，将裴夕柠送回家的罗渽民与她在玄关面面相觑。
她猜测是罗渽民脑补了非常严重的事态，所以不问青红皂白地赶来，结果发现车子只是轻微地撞变了形，众人更是毫发无伤。他看得出她神色平淡，仍是翻来覆去地将人检查了个遍，发现确无异样后才舒了口气——随即铺天盖地的尴尬就填满了两人的共处空间。
只用了不到一天的功夫，她的随行团队便掌握了她的一手感情线报，都知道那平日里情书和告白信接到手软的罗渽民，原来是急匆匆拨了电话就追着要来见她的傻瓜。裴夕柠对此没作解释，当那些道灼灼的探究视线若空气，老实跟在她身后的罗渽民倒是显得委屈。
他出来的仓促，开衫扣子都挤歪了一排，头发像是囫囵擦了个半干，这会儿后脑勺还翘起来弯弯的一截卷毛。罗渽民垂着毛茸茸的脑袋，杂碎的刘海下是双水汪汪的桃花潭，泡的她心软了又软。
“不管怎么说，今天谢谢你了。”被他一声不吭地盯着，裴夕柠多少有些不自在，头脑也显然并不清醒，客套的邀约脱口而出：“来我家里坐一下吧？”
话说出口又深感后悔，她生怕对方作出任何明确的答复，干脆自顾自地从背包里掏起门卡。平时随手一摸就能找到的钥匙，在心烦意乱间怎么都不肯出现；她长叹口气，感觉维持的平和假象在岌岌可危的崩溃边缘，而沉默良久的罗渽民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角。
裴夕柠转过身，落在她眼底的、微微颤抖的低垂睫毛像振翅的蝴蝶，她听罗渽民认真问道：“如果有一天我也出事了，你会像我现在这样担心吗？”
别说傻话，她想过以激烈的反驳来将此事翻篇，又不愿彻底无视他直白的试探。冷言冷语是双刃武器，刻意保持的距离感是最后防线，她做过那么多尝试，居然还敌不过他一句话的致命引力。
“唉……”
她视线略过他薄薄的唇，凌厉的五官线条，再到写满了期许的漂亮眼睛。她抬手将他不安分的呆毛按平，罗渽民顺势矮下身子，仍由她安抚性地摸了摸主动凑到手掌心的脑袋。
他靠近了些，呼吸仍是轻轻浅浅的，张开双臂将她圈在怀里。罗渽民没骨头似的软在她肩上，见她并无抗拒之意，又变本加厉地收紧了环在她腰际的手，活像只没有安全感的黏人小兽：“我吓坏了，夕柠。”
相贴的胸膛处心跳声震耳欲聋，打在脖颈处的吐息也逐渐升温。她含混地“嗯”了一声，好半晌都没能将他推开：“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突然变成了相互关心的温馨前后辈吗？”
“不是。”他答：“是你的初恋正在重蹈覆辙。”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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