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文星一个激灵,猛地起身回头喝道:“谁!?”
被他带翻的椅子倒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他的身后空无一人,只有被跳动的烛台映照在墙壁上的影子,在一片昏暗中不稳地晃动着。
“怎么了?”
颜如玉忙走到他身边,环视了一圈。
大将军蹲在桌上抬起头,嘴里叼着一只翅膀还在颤动的扑棱蛾子,从喉咙口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在邀功。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刚刚那一切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骆文星的心跳逐渐平息下来,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扭头问道:“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声音?”颜如玉一脸茫然。
骆文星摆了摆手:“算了,没什么。”
话是这么说,可经历了方才那一幕,多少还是有些后怕。
似是看出了他的不安,颜如玉给他倒了杯茶,道:“你太紧张了,也许应该放松下来好好休息一下。”
骆文星点点头,本想照他说的上床睡觉,但转头看到床铺后又改变了注意:“这两日我老是做噩梦,大概这房间风水不好,反正园子里其他房间也空着,不如我今晚就换到隔壁的昳间去睡,兴许会好些。”
颜如玉端茶的手顿了一下,道:“可以是可以,但现在天已经黑了,再去打扰听风阁的弟子怕是不妥,你要是担心不妨先和我换上一换,明早再做打算。”
“不用这么麻烦。”
骆文星起身打开房门,冲着中庭招了招手,于是一个少女模样的傀儡便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你忘了?那琯朗虽被我们弄坏了,但这儿还有始影呢。”
他说着向始影提出了想要换房间的请求,那少女傀儡点点头,很快便将旁边的昳间收拾了出来,动作之麻利让骆文星不得不再次对听风阁的术法表示叹服。
昳间与旰间格局稍有不同,进门先是一间不大的客室,在后方的墙上有一扇小门,掀开门帘内间才是卧室,卧室里并排放有两张床铺,中间摆着一个圆形小几,墙角立着一扇未展开的青牛图屏风。
这与先前不同的环境让骆文星稍稍松了口气,大将军也很是兴奋的样子,把两张床都踩了个遍,颜如玉倒是有些心不在焉,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边,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很是疲惫的样子。
不过这也不怪他,原是这一日发生了许多事情,显得格外漫长。
骆文星在靠里的一张床边坐了下来,道:“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这儿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了。”
听到他的声音,颜如玉回过神,看了看空出来的那张床,问道:“要我留下来陪你吗?”
“又不是小孩子了。”
骆文星笑起来:“快去休息吧,我看你累得不轻。”
这一次颜如玉倒没再反驳,只简单地道了句晚安便离开了。
听他带上房门的声音,骆文星向后一仰,躺在床上轻轻舒了口气。自从离开归云观后,他总是无端地感到紧张,如同惊弓之鸟,只有在独处时才难得能放松几分,近日却又接连被噩梦困扰,可以说是身心俱疲。
虽是如此,他还是忍着困意将笔记本掏出来,迅速翻到了最新的一页,就见那段被他看了无数遍的文字后面果真多出一句话来。
【颜宇寻到空隙,避开守卫,离开了归云观。】
与他清晨在脑海中听到的一模一样。
看来这并非他的错觉。
骆文星的手抚过那行多出来的文字,心里压不住地翻涌起来。
离开归云观,那他接下来会去哪呢?
若是这笔记本中显现出了目的地,自己要找个理由前去吗?
是特意去等?还是假装偶遇?
要是现在捏一捏那枚玉佩,他会赶来这里吗?
他会不会怪自己之前把他抛下?该怎么和他解释?
思及此处,他又想起刚刚在旰间提起颜宇身世后遭遇的幻觉,一颗心顿时冷了下来。
是啊,他一定会恨自己。
比起让他发恨,是不是就此不要再见面比较轻松?
在这些混乱想法的簇拥下,骆文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虽睡得仍不算安稳,像是被扔进了泥沼,但好歹没再做出什么让人惊醒的噩梦,难得地就这样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
雪已经停了,院子里很是安静,骆文星顶着有些昏沉的脑袋走出房间,一眼就看到白老头正端了张椅子坐在对面煦间门口晒太阳,看见他,招了招手。
“小兄弟,那位颜公子托我告诉你一声,他去藏书堂了,大概傍晚才会回来。”
骆文星噢了一声,收回了向左迈开的步子,想了想,走过去问道:“锦儿姑娘今日如何了?”
白老头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什么也想不起来,如今明了身份更是一思及旧事就头痛难忍,今早颜公子来给她服了一剂安神的药才将睡下。早知如此......”
他摇了摇头,没往下说。
但骆文星明白,早知会如此痛苦,还不如直接前尘忘尽,开始新的生活。
有时候一无所知也是一种幸福。
云锦刚睡下,现在不是进去探望的时候,两人在门口拉了几句家常,都兴致缺缺,最后骆文星寻了个理由抱着大将军离开了流晖苑。
他在走廊上徘徊了片刻,犹豫着是去藏书堂找颜如玉还是再去会会风墨阳,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多撬出点什么,就听身边突然传出一个尖细的声音。
“骆公子,你在这儿啊,我正要去找你呢。”
骆文星一惊垂头,才发现云蓝君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由于她个子较矮的缘故,自己一时间竟未能察觉。
回想起上次木香事故时的场景,加上从风墨阳那里听说了云蓝君一直都是在配合自己演出,他一时间尬从心起,好容易才忍住转身就跑的冲动,扯起一个笑容道:“云蓝长老有什么事吗?”
云蓝君不答,只是仰着脑袋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浅色的眸子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骆文星有些发憷,悄悄后退了一步,就听云蓝君啧啧称奇道:“世间竟真有这般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人物,着实让我大开眼界,要我来说,你简直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物呢。”
这话几乎是一语道破天机,骆文星一惊,正不知该如何应答,却听云蓝君又继续道:“最近的话本子里不是很流行嘛,就是那种穿越题材。”
骆文星:?
云蓝君见他一脸懵逼,似是很失望般叹了口气,冷言道:“我看你年纪轻轻,以为你至少会看些话本,怎么,原来你从不读书吗?”
这态度的转变令骆文星措手不及,忙连连摆手道:“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没想到您也会看那些话本......”
“为何不看?”
云蓝君的态度稍稍缓和了些许:“书不分贵贱,读书就像在读人,每一段文字都有属于它的情绪,每一个故事都有它的因果。”
她一边说着,突然凑近,那根长长的手杖一钩,迫使骆文星弯下腰来与她四目相对:“你的因果又是什么呢?”
她个子虽不高,这一下却极具压迫力。有那么一瞬,骆文星感觉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穿过了他的眼睛,如同一阵风刮过了他的脑子,令他一个激灵,似乎是想要开口吐露点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忘了言辞,只能茫然地看向那双近在咫尺的浅色眼睛。
“你也不知道啊。”
云蓝君啧了一声,但仍没放开他,而是话锋一转,问道:“那你昨日为何伤害木香?”
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骆文星心底一慌,几乎是不加思索地答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误以为她是傀儡,为了不被发现......”
说到这里,他眼睛一眨,猛地回过神,及时闭上了嘴巴将后半句偷令牌的话咽了回去,转而开口道:“你对我用了言灵?”
云蓝君笑了一声,撒手将他松了开来:“这么快就解开了我的禁制,你也不算等闲之辈。只是不知道你在故事里扮演的到底是何角色,这种感觉于我而言也算是新奇的了。”
她后退两步,重新打量了骆文星一遍,像是找到了一本心仪的书,点头道:“既然你没有恶意,又有阁主作保,那木香的事我就不再追究。”
她顿了一下,正了正颜色,接着道:“其实我此番前来,是因为阁主委托我为你算上一卦,关于你想要寻找的东西。”
看来昨日风墨阳不是随口说说,骆文星精神一振,忙问道:“云蓝长老有何高见?”
云蓝君转了转手中的拐杖,道:“要算出它如今的方位倒也不难,就在不远的云都。只是此物是为人所携带,加之我无法算出与你相关的事情,所以一旦你决定以它为目标开始行动,我便再预测不到它的动向,也就无法告诉你在哪里能找到它。”EnSotEmplE
听到前半句,骆文星心思一动。
怎么她也恰好在附近,如此巧合,怕不是真的如颜如玉猜测的那样,准备前来盗取圣湖的创世圣物,那样的话自己或许可以来个守株待兔。
可听到后半句话,他那股兴奋劲又熄了火。
说是不远,但由于听风阁位置偏僻,从这过去少说也要一整日。先不谈叶青莲到底会不会贸然前来,即使自己现在立刻与颜如玉前往云都,她也有可能早已离开。
这中间有太多变数,若是无法预测,那想要找到镜子仍旧是海底捞针。
似是看出了他的失望,云蓝君话锋一转:“虽不能预测到与你有关的事情,但还有一法。你可知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人在寻找那件东西?最好是不在此处且与你关系不那么密切的人,这样我能看得更清。”
别的在寻找水镜的人?
骆文星愣了一下。
还有谁会想要找这面镜子呢?
云霄?
可从他把镜子放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可以看出,他现在都不一定发现东西被人拿走了。
那想要得到创世圣物的幕后之人?
可自己并不知道那人具体是谁,而且叶青莲极有可能和他是一伙的。
想到叶青莲,骆文星脑子一转。
若是不执着于镜子,而是从她身上下手呢?
只要能找到她,就一定能知道镜子的下落或是线索。而想要找叶青莲的人,骆文星倒是有几分头绪。
“云蓝长老,不知您是否知道归云观白云峰的文初明,他或许想要寻找携带那件东西的人。”
“那小子啊。”
云蓝君点了点头:“你运气不错,他前些年来办事,因为故事讲得不错,所以我答应给他算了姻缘,现在还记得他的八字。”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笼进了袖口,微眯眼睛掐算一番,随后开口道:“你运气不错,他近日即将抵达云都,入住城西的来福客栈,至少会住上两日,你们可以去那里寻他。至于他寻找的东西......”
云蓝君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要找的东西似乎不止一样,虽然都能找到,但最终的结果一好一坏......”
她顿了一下,反复掐算几遍,又摇了摇头,道:“不知是不是有你参与的缘故,更详细的情况我也无从得知,只能言尽于此了。”
这结果说不上好,但也不算太坏,至少让他们有了一个前进的方向。
骆文星郑重道了声谢,打算先去藏书堂找到颜如玉告诉他这个消息,可还没走两步就又被那根长长的手杖勾了回来。
“等等,还有件事。”
云蓝君从袖子里掏出三颗指甲盖大小的木丸:“这三枚木囊是阁主托我转交给你的,每个里面装有一条箴言,只有在危急或是走投无路的时候才能打开。”
莫非是什么锦囊妙计?
骆文星双手接过,细细观摩了一番,只见那三颗木球打磨得十分光滑,上面看不到一丝接缝,也不知该如何打开。
他正要询问,云蓝君却抢先一步道:“另外,阁主还说今日会有一位客人前来拜访,所以你最好还是待在流晖苑,以免错过。”
“客人?”
骆文星愣了一下,听风阁的客人与他有什么关系?
可还不等他发问,云蓝君已经拄着那根比她身体还长的拐杖转身离开了,不过眨眼间就消失在了拐角。
听风阁的人都喜欢这样,来去如风神出鬼没的。
骆文星站在原地想了想,将手中的三颗木丸塞进了腰上的暗袋,随后转身回到了流晖苑。
反正颜如玉傍晚就会回来,自己不如先等等看风墨阳口中的“客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白老头还在院子里晒太阳,双目微阖似乎是在小憩。骆文星不想再和他寒暄,抱着大将军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
自离开归云观以来,他一直被各种东西追着赶着,精神状态高度紧张,如今一下子空闲下来,竟不知该干些什么,只能躺在床上发呆。
“...空虚吗?”
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谁?”骆文星猛地扭过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别紧张。”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
骆文星愣了一下:“怎么帮?”
那声音道:“我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骆文星皱了皱眉头没有答话,那声音继续道:“其实你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想要找到回去的路吧......比起回到现实继续工作,你更想留在这个世界。”
骆文星撇了撇嘴:“这套说辞最多也就能拿来骗骗小孩了,我是个成年人,分得清现实与虚幻,我的亲人朋友都在现实,而这里不过是个虚假的世界,该怎么选我清楚得很。”
“那该怎么选,和想怎么选,这其中的区别我想你应该也很明白。”
骆文星的呼吸急促起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有一件好事,不是被误解,就是受伤,我为什么会想要留下来?”
那个声音轻笑了一声:“这和现实世界有什么不同吗?”
骆文星愣了一下,但很快重振旗鼓反驳道:“至少现实不会有人追杀我!这里根本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那声音不缓不急:“但这里有你想要的。”
被对方那游刃有余的态度激怒,骆文星猛地翻身坐了起来:“你究竟是谁!?”
“喵呜!”
大将军吓了一跳,从床上窜到了桌下。
骆文星眨了眨眼,感受着自己声带的震动,意识到只有最后一句话自己是真正说了出来。
那前面的对话呢?
究竟是真实发生的,还是他的梦境或幻觉。
不等他细细思考回想,外面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人声,听响动似乎是有谁来了。
会是之前云蓝君提到的客人吗?
骆文星从床上下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出看看,桌下的大将军却先一步支棱起来,刷地跑到了门边,扒着门板向外张望。
“你是猫,又不是狗,怎么遇到来人这么兴奋......”
他嘟囔了一句,还没来得及起身上前,大将军已经用爪子将木门抠开一条缝隙,闪身钻了出去。
“诶!”
怕它造出乱子,骆文星只能赶紧跟了上去,没想到刚拉开门就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不好意思,我......”
骆文星后退两步抬起头,接下来的话顿时就卡在了嗓子里。
只见站在他面前的人眉眼深邃,束发白衣,竟是阔别近一月的颜宇!
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骆文星心里翻江倒海,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吐出来。颜宇一时间似乎也没想好该说什么,只条件反射地托住了窜到他怀里的大将军,眼中情绪翻涌,仿佛有千言万语。
二人就这样站在原地,互相盯着对方,直到旁边带路的白虹轻咳一声,打断了此刻的沉寂。
“呃...颜仙君,您说要找的人,难道不是云锦姑娘......?”
听到这话,颜宇愣了一下:“师姐?”
骆文星倒是如梦初醒,连忙抓住了这个话题,道:“是啊,你师姐也在这儿呢,只是目前的情况有一些复杂......”
“这不是归云观的颜仙君嘛。”
说话间,在院子另一侧晒太阳的白老头也走了过来。
之前他在归云观因为验身的事情和弟子们产生了些小小的冲突,最后是颜宇出面解决的。那事似乎给白老头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使他记住了颜宇的模样。
颜宇看到他显然有些意外,还礼道:“白先生,您怎么也在这儿?”
见对方还记得自己,白老头很是高兴,道:“这不是凑巧嘛,话说您是为云丫头来的吧?消息真快啊。”
“我是来......”颜宇转头看向骆文星。
骆文星心底一跳,忙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你师姐在对面煦间呢,快去看看吧!”
就这样,颜宇被三人簇拥着来到煦间门口,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讲完了事情的大概始末,神色逐渐凝重起来:“师姐是在那村子附近被发现的?”
听到这话,骆文星愣了一下。
之前他满脑子都是创世圣物和回到现实的事情,只唏嘘云锦遭了歹人伏击,压根没有细想,如今经颜宇一提醒,顿时发现了这其中的巧合之处。
云锦是追着疯魔的沈平离开归云观的,之后白老头在李家屯附近的小庙遇见了她,而李家屯的村民则因为一个奇怪的法阵全部死亡,之后又疑似被下了血蛊,变为了异鬼。
失忆的云锦,消失的沈平,以及灭亡的村子,这几件事若是联系起来......
骆文星回想起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云锦莽撞出手的模样,再联系她如今时不时发病的情况,打了个寒噤,做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问道:“对了,您之前说那村子里的人都死了,您还帮忙安葬了他们,那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白老头叹了口气:“那情景即使现在回想起来,都令我后背发寒。所有人的身上都有多处被利器劈刺过的痕迹,对方的武器大概还带了火,有些伤口附近的皮肤都被烧焦了,看上去黑一块红一块的,别提多可怕了。”
话说到这里,有些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颜宇看了骆文星一眼,显然明白了对方的想法,接着开口不动声色地扯开了话题:“白先生,关于那村子的事,我后来出了些状况没能陪您同去,但我和三师兄说过此事,他应该前去调查了吧,那究竟是什么阵法?”
“别提了。”
白老头晃了晃脑袋:“待我们返回村子的时候,那一片就像是被龙卷风刮过一样,连草根都被拔起来了,整个村子都沦为了一片废墟,哪里还看得到什么法阵。”
几人沉默了一阵,白虹敲响了煦间的房门:“云姑娘,我是白虹,您有故人来访,不知可否进门一叙?”
房内传来一阵窸窣声响,不一会儿,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进来吧。”
云锦站在门边,脸上仍带着那副山猫面具。这面具之前被邝云烧过,虽然火及时灭掉了,但面上还是被熏得黢黑,看起来更加可怖。
“师...姐?”
颜宇叫得有些迟疑。
云锦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摇了摇头。
看到大家失望的神情,她似乎有些局促,抬手正了正面具,垂眸道:“虽然完全想不起,但感觉上还是能分辨出来,应该是熟悉的人......”
他们走进屋内,颜宇不放心,稍稍探了探云锦的内息,得出的结论和前几人一样。
——云锦的身体状况一切如常,唯独记忆出现了问题。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基本可以确定只要排除她脑中的蛊虫就可以恢复,但究竟如何驱虫,目前仍是一个问题。
几人围坐在客室的桌边,面面相觑。
颜宇的话一向不多,但若放在以前,只要有云锦在,这种场合一般不会出现冷场,可如今,气氛却在一片沉默中逐渐尴尬起来。
骆文星和白老头几乎同时清了清嗓子,想要说点什么活跃一下氛围,颜宇却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们即将开始的场面话。
“师姐,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他正了正身子,直视着云锦藏在面具后的眼睛:“记忆的丢失让你困惑、迷茫、感到恐慌。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又是个怎样的人,所以在我这样的‘故人’面前,你的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害怕自己表现得不像自己,害怕令人失望厌弃。
其实你大可不必忧心,无论记忆存在与否,你都是你,不用扮演什么虚无缥缈的自己,也无需瞻前顾后,只要随心而行,你想说的话就是‘你’会说出的话,你想做的决定就是‘你’会做出的决定。
既然过去无法追溯,甚至会给你带来痛苦,那就干脆抛开它,远离它,换一条路,直接向前,或许等你强大到足以容下它的时候,那些失去的东西就会再次回到你的身边。”
听完他的话,不光是云锦,在场的其他人也感到一丝惊讶。
自从知道了云锦的身份,这两日来,几乎所有人都急于让她回想起发生了什么,云锦自己也因不断尝试突破那道无形的屏障而受尽苦楚,但在此时此刻,突然有人站出来告诉她即使什么都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她还是她自己,就像是在没有出路的房间里开了一扇窗,让她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骆文星禁不住看了颜宇一眼。
他记得颜宇也丢失了拜入归云观之前的记忆,而且至今都没能找回。或许他也曾夙夜难寐,痛苦茫然,是靠着那些自我安慰般的心态才走到现在。
“可这样不就是逃避吗?”
白老头首先提出了质疑:“逃避并不会使问题消失,也许还会给未来造成更大的困扰,只有懦......”
“也不能这么说嘛。”
骆文星忙开口打断了他:“有时候以退为进也是一种智慧。”
“那云姑娘今后准备怎么办呢?”
一旁的白虹提出了最为现实的问题:“以她现在的状态,能回归...么?”
他及时住了口,将归云观三个字吞了回去。
几人的目光又重新转向了一语不发的云锦。
“我...”
云锦求助般看向颜宇:“...我的事情,那边..他们...都知道了吗?”
她说得含蓄,但颜宇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道:“我出来得仓促,师尊他们应该还不知此事。”
听了这话,云锦似乎稍稍舒了口气,斟酌着道:“你来这么远的地方找我,我很感激,但就像你刚才说的,我大概还没准备好回去,所以...我......”
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说下去,颜宇很快接过话头:“没关系,我此行还有其他的事,你可以慢慢考虑,不用着急或担心我白跑一趟。”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瞟了旁边的骆文星一眼,骆文星心底一虚,缓缓地移开了目光。
之后他们又说了些闲话,言辞间刻意避开了与过往有关的事情。
云锦看上去放松不少,脸上甚至有了些微的笑意,这让原本对颜宇提出的逃避论颇有微词的白老头也放下心来,不再急于让她回忆往事。
从煦间出来后,白虹告诉颜宇可以在这流晖苑中随便选一间无人的屋子暂住后便离开了,颜宇一语不发,直接跟着骆文星走进了昳间。
如今房内只剩他们二人,骆文星没了打岔的借口,只能转身面对,内心七上八下,既为他们的再会感到雀跃,又担忧他会问起自己离开的原因。
“你......”他清了清嗓子,本想让颜宇先坐下,对方却突然上前一步,像只缺乏安全感的大狗一般将他紧紧拥在了怀里。
“喵呜~”
大将军从颜宇肩上跳下,翘着尾巴在两人脚边绕来绕去,骆文星听见颜宇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由于垂头抵着骆文星肩膀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我还以为......”
他停住了话头,没再说下去,但抱着骆文星的手也没有松开来。
一直以来,颜宇总是清醒克制的,给人展现出一种稳重的形象,几乎从未出现过这般失控的模样,但正是这种情绪化的行为,反而让骆文星没那么紧张了。
他缓缓舒出口气,感觉自己僵硬着的身体迅速放松下来,随后伸出手环过颜宇的身体,安抚般拍了拍他的后背,问道:“...以为我被他们五花大绑严刑逼供?”
“......”
颜宇沉默了两秒,小小声道:“...我以为你会像先前突然出现那般,突然又消失了。”
“又?”骆文星愣了一下,随后笑道:“为什么是又?你不会把之前我被敲晕带进地下赌场的事情也算上了吧,那可不是我自愿的。”
颜宇伏在他肩上,含糊地嗯了一声:“还有...还有一开始,你偷偷从客栈溜走,还有......”
“还有?”骆文星有些好笑:“没想到你这家伙还挺记仇的啊。”
颜宇没有吭声,只是紧了紧双手,将身体的重量又往前压了一分。骆文星只当他还在发泄情绪,默默地承受了下来,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他的后背。
就这样过了一小会儿,一旦他们沉默下去,房中的气氛便开始迅速变得暧昧起来。
骆文星只感觉自己紧挨着颜宇的地方逐渐变得滚烫,一路向上冲得他的脸颊通红,几乎喘不过气,赶忙推了推像个树袋熊般挂在他身上的家伙,小声道:“好了,快起来吧...”
颜宇没有回应。
“我不会突然消失的啦。”
他只能一边安抚,一边伸手去扒拉颜宇的胳膊,想要拉开些距离,只是这一动作,他才发现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对方的身体软绵绵的,除了死死抓住他这一点外,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而那燥热的感觉似乎不光源自于某些晦暗不明的心思,更多的是来自于颜宇超出常人的体温。
“颜宇?颜宇!”
骆文星使劲掰开对方的一只手,换了个架着他的姿势,随后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真有些发烫,看样子是发烧了。
也是了,他昨日清晨才离开归云观,今日晌午便到了听风阁。因为是溜出来,不可能骑着灵鹤,所以以这两地的距离,他一定是御剑不眠不休地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内力损耗严重,加上之前还受过重伤,如今一放松下来,难免会受到反噬。
骆文星心头一紧,大半个月前对方奄奄一息的画面又不自觉地浮现出来,令他的手有些发抖,于是赶忙将人扶到内室床上躺下,转身就想先去打盆温水给他润润手脚,没想到刚一挪动步子,衣角就被揪住了。
他回过头,发现床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此时正摇摇晃晃地撑起半个身子,看着他问道:“...要去哪儿?”
这意识的恢复让骆文星稍稍松了口气,回身又把人按了下去,道:“躺着别动,你发烧了,我去找人给你看看。”
“不用了,没关系。”
颜宇的手仍旧紧紧抓着他的衣摆:“不过是之前入体的剑气还未消罢了,其他人来看了也是无用,我自己调息片刻便能恢复了。”
“可是...”骆文星仍有些犹豫:“有人帮忙总归会好些吧......”
颜宇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有着执拗的坚持和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安。骆文星被他盯了一会儿,败下阵来,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床沿,道:“好好好,我哪也不去,你赶紧疗伤吧。”
颜宇这才放开手,靠着床头坐起身来,勉强地开始了自我调息。
骆文星在他闭上双目开始运气之后才敢抬起眼来,肆无忌惮地打量他的脸,发现他似乎变得消瘦了些许,眼眶下染着淡淡的青黑,使得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憔悴。
看样子分开的这段日子他过得并不算好,若他之后问起自己当时为何要丢下他独自离开,又该如何回复?
骆文星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当西斜的日光从昳间挪到旰间之时,靠坐在床上的颜宇终于重新睁开了眼睛。
“怎么样?好些了吗?”
骆文星给他倒了杯茶,又凑过去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确定没之前那么烫之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我没事。”
颜宇抿了口茶,垂着眼睛缓缓道:“师兄说找到我的时候,那些外伤基本都快愈合了...是你给我用了生肌续骨丹吧?”
骆文星嗯了一声,放下去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若不是有这个,我大概根本活不到被人发现。”颜宇抬起眼,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骆文星的脸庞:“你又救了我一次。”
“我......”
骆文星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摆手道:“应该的应该的,你先救我的嘛。”
看他一副大脑宕机自动回复的模样,颜宇难得地笑了一下,顺着他的话道:“所以我们这算是礼尚往来?”
骆文星眨了眨眼,忍不住也笑起来,顿了一下,轻声问道:“你就不怕我真是你师祖说的魔君?”
颜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反问道:“那你是吗?”
骆文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颜宇嗯了一声,眸光深邃而坚定:“我相信你。”
骆文星在他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沉默半晌,还是将那个一直吊着自己心绪的问题提了出来:“那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抛下你一个人离开?”
颜宇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易察觉的舒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两人相处久了的缘故,现在的骆文星似乎并不再像一开始那样难以捉摸,而是将一些情绪都写在了脸上,令人得以窥见他的心事——
原来这家伙从见到自己的那一刻就开始紧张的原因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看样子在这件事上,他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骆文星不知颜宇所想,坐在床沿抠着手指等待对方的答复,像一只做错事情的小狗。
颜宇禁不住笑了一下,有些恶趣味地审问道:“如果我问了,你会告诉我真实的答案吗?”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骆文星张了张嘴,之前在颜宇疗伤的时候绞尽脑汁思考的好几种答案全都哽在了喉咙口,呛得他猛咳了几声。
就在他犹豫着到底该如何应对之时,颜宇已经伸过手来给他顺了顺气,继续道:“在那种情况下,想要带着一个重伤的人逃跑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他们要抓的是你而不是我。若是当时我没有失去意识,一定也会让你先走,所以无论你出于什么原因离开,我都不会怪你。”
“真的?”
骆文星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
颜宇挑了挑眉:“不过这不代表我不想知道原因。”
他看着骆文星迅速垮下来的脸,忍住了脸上的笑意,接着道:“但也不一定现在就要知道,可我希望在你愿意说的时候,能告诉我真实的答案。”
骆文星的心情被他这大喘气的说法整得像在坐过山车,在几个轮回的上下之后整个人都麻了,眯起眼睛看向靠在床上的人:“你故意的吧?”
颜宇静静地看着他,歪了歪脑袋:“其实我比较想知道的是,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
骆文星清了清嗓子,正要从他离开归云观说起,就听外面的房门发出吱呀一声,接着颜如玉掀开内间的门帘走了进来。
“文星,我听说……”
他的话在看见床上的人时戛然而止,两人互相瞪视了几秒,随后齐齐转向坐在中央的骆文星,异口同声道:
“他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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