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里传来了微弱的声音,像是滴水声,又像是某种机械运作的声音,有规律地不断往复,令人昏昏欲睡。
骆文星从恍惚中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黑暗中。
说是黑暗,或许称之为混沌更为合适,因为在这里,时间和空间似乎都失去了意义。没有一丝光,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虚无。
他有些茫然,无意识地向前迈进了一步,感觉脚下像是踩着泥沼,黏腻得几乎要把人陷进去。
...这是...哪儿...?
仿佛是在回应他内心的疑惑,一个飘忽不定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你来了。”
...谁?!
骆文星环顾了一圈,可入目的只有一成不变的黑暗。
“哈哈哈哈...”
阴森的笑声在四周环绕。
那个声音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道:“没想到你会来,但这样也不错。”
随着他的话语,一阵鼓动之声从脚下传来,如同蛰伏着怪物的沼泽,正不断从泥浆中迸出沾染着恶意的气泡。
“永远留在这里吧,和我......”
那个声音顿了一下,接着下一秒,许多人的声音同时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和被你杀死的我们一起...”
骆文星猛地回过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在他身后的黑暗之中,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大片人影,他们全部趴伏在地上,四肢浸没在黑暗中,像是飘在水面的浮尸,缓缓地朝着这边聚集而来。
眼看着他们越来越近,身体抽搐着就要从黑暗中爬起,前方突然响起了一声微弱的呼唤。
“...星..”
这声音十分模糊,几乎难以辨认,但还是将骆文星从恐惧的僵直中拉了出来,让他终于得以迈开步子,转身逃了开去。
“...留下来吧...留下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从身后响起,尽管他已经尽了全力,可与那群怪物之间的距离还是在被一点点的拉近。
骆文星不敢回头,怕看到什么让自己再次瘫软的场景,但前方也只有一片黑暗,无论逃向哪里,被追上似乎是早晚的问题。
那么这样不断地奔跑还有什么意义呢?
是啊,长痛不如短痛,不如索性在这里停下迎接末日,也好过精疲力尽地狼狈倒地......
“...星...文星!”
就在这时,之前那个模糊的声音再次从前方传来。
这次它似乎变得清晰了些许,带着一股急切的味道,让骆文星逐渐混沌的大脑瞬间一清,放缓的步子也重新振作起来。
对,不能在这里停下。
还有人在等待着我...
还有人...
是谁...?
“啪嗒”
随着他的疑问,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线,接着,一个不像是属于这个空间的东西忽地从半空落了下来。
虽然还隔着些距离,但骆文星还是看清了。
那是一只布制的小熊玩偶,做工有些粗糙,两只眼睛不知是用的什么材质,黑黢黢的泛着一股暗紫,看上去带着一丝深沉的气息。
尽管它不足一尺,一只手就可以抓在手心,看起来完全无法抵挡身后的东西,但骆文星还是加快了速度,在来自黑暗的爪牙即将抓住他的瞬间,猛地向着那玩偶扑了过去。
就在触碰到玩偶的那一刻,他整个人一激灵,眼前的黑暗仿佛忽然变成了幽深的水底,使他身子一歪,控制不住地沉了下去,然而还不等他感到窒息,就有人从后面用力推了他一把,让他一下子浮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
骆文星在一阵猛烈的咳嗽中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三张顶在一起看向自己的脸。
“他醒了!”
第一个发出声音的是中间的云锦,虽然带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还是可以看出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第二个开口的是颜如玉,他有些紧张地抓着骆文星的胳膊,低声唤着:“文星,文星,你感觉怎么样?”
第三个...
骆文星转眼看向一语不发的颜宇。
只见他紧抿着嘴唇,用力到眼眶都有些发红。
骆文星的手被他死死攥在掌心,算不上疼,却能感到一丝并非来自于自身的颤抖。
“我...唔!”
骆文星动了动手指,本想说自己没事,可刚一开口就感觉喉头连着全身的经络都是一阵剧痛,于是剩下的话语也就淹没在了一声闷哼之中。
“让开让开,你们这样挤成一团我都看不到他的情况了!”
一只手伸过来将那三颗脑袋拨到了一边,露出了文初明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他手中拈着一根银针,另一只手翻起骆文星的眼皮看了看,露出了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这还真是奇迹,照他刚才那个样子显然是死定了,没想到真能将毒素吐出来,这简直......”
他后面还说了些什么,骆文星已经听不清了,转醒后逐渐回归的痛觉让他感觉像是有无数利刃在体内肆意回旋,似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搅成肉泥。
大脑一片混沌,耳中嗡鸣不断,他只有努力要紧牙关,才能勉强让自己不像地狱中受刑的恶鬼那般发出痛苦的哀嚎。
看着他额头冒出的大滴冷汗,之前被文初明挥到旁边的颜宇和颜如玉又挤了过来,几乎同时急切开口道:
“他这是怎么了?”
“快想办法!”
文初明被两人一左一右的夹击,额上的冷汗也滑了下来。
天知道!他最多只能算个兽医!
但事已至此,情急之下也没时间去寻来其他经验老到的大夫,那么现在能做的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而面对痛苦难忍的状况,最简单的办法当然只有——
强制昏迷。
虽然这法子怎么看都是一种对病情的逃避,但有时候逃避未尝也不是一种保护。
况且能从那样的剧毒中活过来,那么后续应该也不会出现太大问题......吧?
文初明瞥了身边的二人一眼,又看了眼面前痛苦到表情扭曲的病患,深吸口气,唰地将手中的银针扎入了骆文星后脑的穴位中。
骆文星只觉后颈一凉,整个人便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好在这一次的黑暗并不像上次那般诡异可怖,而是如同在水面浮沉,不知要飘向何方。
他晕晕乎乎的,感觉全身上下都被水浸湿,冰冷刺骨,唯有手心带着一丝温热,仿佛在一望无际的汪洋中有了引绳,无论飘到多远都能找到回去的道路,令人心安,也让他紧绷到极限的精神缓缓松弛下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骆文星是在一股失重感中猛地醒过来的。
“你给我起来!”
有急切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喂!快起来!说话!”
他睁开还有些迷蒙的眼睛,看到的是一张熟悉但意想不到面孔。
只见对方紧皱着眉头,眼中燃烧着少见的焦急与愤怒,几乎咬着牙低声道:“你究竟把他藏在哪儿了?”
骆文星用力眨了眨眼睛,在确定没有产生幻觉后,才有些迟疑地开了口。
“阿云...?”
这粗粝难辨的声音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接着才感觉到喉咙口乃至全身经络仍是如同针扎般的疼痛,虽不再像先前那样难以忍受,但还是令他禁不住闷哼了一声。
邝云显然也没料想到这种情况,抓着他衣领将他提起半个身子的力道松了松,不过很快又重新攥紧:“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骆文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想要询问,奈何嗓子痛到发不出声音,只能不断用嘴型明示,同时也在心里犯着嘀咕。
颜宇他们到哪里去了?
怎么到关键时刻一个为自己发声的人也没有?
这样想着,他在睁开眼睛后第一次左右看了看,才发现以他这张炕为圆心的方圆三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像是气泡般的球形结界,将二人笼罩其中。
结界之外,房门紧闭,屋内空无一人,只有惯常跟着邝云的两只傀儡人偶正半跪在翻倒的桌边,死死地按着一个不断扭动的乾坤袋。
这场景看起来真是该死的眼熟,那里面装着的莫非是...大将军?
不等他迟钝的大脑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听外面哗啦一声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响动,接着房门被人刷地一脚踹开,颜宇和文初明从外面匆匆赶了进来。
见他们这么快就破了自己的结界,邝云啧了一声,单手结了个手印,在炕上放出一个传送法阵打算带着骆文星离开。可还不等法阵成型,两把灵剑就嗖地飞了过来,在刺破那巨大的球状气泡后精准地钉在了阵眼上。
邝云皱紧了眉头,揪着骆文星后撤一步想要跳窗,没想到刚一打开窗户,就有一人猛地窜了进来,直击她面门。
好在她身法敏捷,一侧身避了开去,顺手抓起骆文星挡在身前,这才止住了云锦随之而来的攻势,再侧头一看,窗外已浮起数十张符咒,颜如玉在楼下街边背手而立,彻底封死了她的退路。
此时颜宇已欺至近前,拔出玄真剑直指邝云,冷声道:“前几日毒害文星的就是你?”
“我?毒害他?”
邝云不屑地嗤了一声,仗着骆文星还在自己手上颜宇不敢轻举妄动,索性一拂衣摆坐了下来,气势丝毫不输对方道;“我还想问问你们把那老古董偷哪去了呢!”
颜宇皱了皱眉头,显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骆文星却在听到老古董三个字后愣了一下,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邝云。
莫非,风墨阳失踪了?
若真是如此,那的确不妙,可怀疑到他们头上就是天大的冤枉了,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就在他想着该如何化解目前的局势之时,只听刷的一声轻响,房间里忽然闪过一道刺目的光线,接着有两个人影突兀地从尚未熄灭的光线中走了出来,却是听风阁的玄光君和石友君。与此同时,不少带着面纱的青衣人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街角和门外。
“烦请各位不要为难圣女。”
两位长老彬彬有礼地开口,行为上却是不由分说地上前一步,强硬地拦在了颜宇三人和邝云之间。
邝云似乎也没料到他们会出现,微微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又恢复了一贯颐指气使的模样,道:“很好,拦住他们,这家伙我就先带走了。”
一边说着,一边又要展开传送的法阵。
眼见双方形势瞬间逆转,个个剑拔弩张,再不做点什么就来不及了,骆文星顾不得许多,反手抓住了邝云的胳膊,强行用沙哑的声音开口道:“你最开始...咳咳...答应我的三件事,还差一件吧,能不能...咳...先暂停...咳咳...大家把话说明白?”
他说得断断续续,情急之中其实也没报多大希望,没想到邝云竟真的停下了动作,眯起眼睛打量了他片刻,最后开口道:“行吧,那我就给你个坦白的机会。”
她一边说着猛地揪紧了骆文星的衣领:“快说你到底把他藏哪儿了?!趁我还有耐心的时候。”
这一次,被拦在一边的云锦率先开了口:“我们与你无冤无仇,离开听风阁的时候一行五人大家也有目共睹,现在四人都在这儿了,若是白爷爷的话,他已经回老家去了,不知圣女大人要找的究竟是谁?”
邝云头也没回,掷声道:“我在问他,其他人给我闭嘴!”
“你这人怎的这样说话?”
文初明有些不忿,想要维护云锦,却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脚下的法阵限制了行动,只能站在原地用言语谴责。
另一边年长的石友长老也有些看不下去,小声劝诫道:“圣女,这好歹是在阁外,举止多少注意些为好,而且阁主向来来去如风,这样突然消失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倒不一定......”
“你们既不信我的话,又何必跟来。”
邝云不满地打断了他的絮叨。
“您这样独自离开,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石友君的担忧不似作伪,邝云深吸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他是会消失,但不会这么彻底,彻底到连我和云蓝君都找不到一丝线索。”
她一边说着,眼睛仍死死盯着骆文星:“而能做到这一点的,据我所知,只有这家伙。”
“所以你就不分青红皂白地下毒害人?”
颜宇质问着提剑上前一步,被一直提防着他的玄光长老结阵拦下,面纱下传出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感情:“不得无礼,圣女一直在灵台闭关,今日凌晨才离阁,没有时间做那样的事。”八零小说网
没有理会他们的质疑和解释,邝云只是晃了晃像是小猫仔般任由她提着的骆文星,不耐烦道:“是你提出要把话讲明白的,怎么到头来都是别人在说,你哑巴了?”
骆文星虚弱地哼哼了一声。
倒不是他不想说话,只是刚才说的那句话几乎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体力,如今不过是轻微地一动弹,就感觉气血上涌,再也忍耐不住,弓起身子猛地咳嗽起来。
邝云皱紧了眉头,往旁边一闪,好歹没让他呕在自己身上,再扭头看了眼床单上发黑的新鲜血渍,啧了一声,一翻手从袖袋中掏出一颗青黄交接的圆润石头,不由分说地就要往骆文星嘴里塞。
见此情形,颜宇哪里还待得住,当下幷指起诀,想要强攻过去把人抢回来,却被好不容易解开法阵的文初明拉住了胳膊,低声道:“等等,那好像是牛黄,能解百毒,看色泽应该产自听风阁青牛,效用更是比普通牛黄强上百倍。”
听到这话,颜宇愣了一下停住了动作,几人目光齐刷刷地向着骆文星看了过去。
骆文星咳得晕晕乎乎,恍然间只感觉嘴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下意识地尝了尝,舌尖便漫开一层泛着清凉香气的苦味,一下子就盖住了满口的血腥。那在口中化开的味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如同高山上流下的冰泉,滋润了他因毒素侵染而苦痛不堪的五脏六腑,很快便稍稍减轻了腐蚀带来的剧痛。
接着,不等他缓过劲,邝云便再次逼问起来:“好了,你的问题已经解决了,现在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我…”
骆文星有些艰难地开了口,说了一个字,又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如果照实说自己不知道的话,毫无疑问会被当场抹杀吧……
他咽了口口水,大脑疯狂运转思索当下的对策,突然感觉手腕一阵刺痛,像是被电了一下,禁不住条件反射地一甩手,就听哒的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被他从袖袋中甩了出来,掉在地板上滚了一段,最后停在了石友长老的脚边。
“这是……”
石友君拾起来看了看,灰白的眉头皱了起来。
骆文星也看清了那东西,顿时两眼一黑。
这不是风墨阳托云蓝君私下转交给自己的木囊吗!?如今出现在这个场合,真是让人难以说清。
邝云显然认得这东西,伸手接过来端详了片刻,意味不明地眯起了眼睛,随后只听咔的一声轻响,那木囊在众目睽睽之下裂开了一道缝隙。
接着,邝云手指轻轻一弹,那木囊便彻底分为了两半,一颗淡青色糖纸包裹的糖果从中滚了出来。
邝云愣了一下,盯着那糖果看了半晌,突然笑了一声,像是泄气般松开了对骆文星的钳制,坐在床沿自言自语般喃喃了一句:
“哼,这老狐狸。”
就这样,这场由误会引发的闹剧终于在酉时落下了帷幕。
自从拿到那颗糖果,邝云的情绪似乎就稳定了下来。虽然看起来仍对骆文星抱着些怀疑,但不再像之前那般冒进,而是很快地遣散了听风阁众弟子,并表示自己要留在这里与骆文星他们同行。
听到她的决定,颜宇第一个表示了反对,但很快就在邝云同意继续用牛黄为骆文星解毒的承诺中败下阵来。反倒是两位长老担心她的安危,在此犹豫徘徊了许久,最后邝云不得不保证每隔段时间报个平安,二人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由于他们在白天闹出的动静太大,几乎所有的客人都因不想惹上是非而离开了,邝云索性财大气粗地一挥手,包下了客栈,这才让老板的脸色多云转晴。
此时天色渐晚,街道上已浮起淡淡的雾气。
几人折腾了一下午,自然累得不轻,在确定过骆文星无碍后便都各自回房休息,其他的事明日再议。
骆文星生怕邝云会因颜如玉的事情与云锦再生龃龉,一直小心观察她们脸色,可邝云似乎毫不在意,连看都没看上楼来的颜如玉一眼,便自顾自地寻了间空房走了进去。
真是善变的女人啊......
骆文星在心底感叹一声,好歹松了口气。
随着众人的离开,房内渐渐安静下来,很快就只剩下了他和颜宇二人。
如今客栈已空出许多,照理说不用再两人一间了,但他们谁也没提,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延续了之前的住房分配。
颜宇关好门,走过来一挥手,用清洁术抹去了床上的血污,敷衍地摸了摸因为再次被关进乾坤袋而气鼓鼓的大将军的脑袋,将它往旁边挪了挪,然后坐下来仔细瞧了瞧骆文星的脖颈,确认他没有受伤后,紧皱的眉头才稍稍放松了些许,关切道:“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骆文星开口,声音仍旧很是嘶哑。
虽做不到药到病除,但自从邝云的那颗牛黄下肚,之前他体内那仿若被腐蚀般的痛苦便减轻了不少,至少能做到勉强保持清醒并简单开口说话了。
于是他几乎立刻就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我睡几天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睡两天了。”颜宇伸过手来,又重新按着他躺了下去:“但现在还不是起床的时候。”
骆文星由着他为自己掖上被子,不屈不挠地睁大了眼睛。
颜宇叹了口气,在他身边侧躺下来,看着他道:“根据目前查到的结果,应该是那碗羊肉烩面中被下了烈性毒药,但等我们抓到上菜的小二,他却...”
“等等!你说那碗面有毒,那...!”
骆文星愣了一下,刷地撑起了半边身子打断了他的话:“...那白先生咳咳咳咳......!”
他说得太急,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颜宇赶紧给他顺了顺气,用柔和的内力暂时包裹住他受毒素侵扰的内脏,安抚道:“白先生没事,他当日只喝了些面汤,是我们看着平安离开的。而且发现你中毒后颜如玉还给他传过信问安,昨日收到回信说身体并无大碍。所以虽说是羊肉烩面有毒,但也可能只在羊肉里下了药也未可知。”
听了这话,骆文星才稍稍放下心来,点点头哑着嗓子续上了刚刚的话题:“那小二怎么了?”
颜宇摁着他重新躺下,面色有些凝重:“...那小二说他前一日因家中有事告了假,第二日,也就是你中毒那日的巳时才回到客栈,乘了邻居的顺风车,好多街坊都可以作证…”
“…所以那日给我们上菜的并非这间客栈的小二,而是有人伪装成他的模样...”
骆文星接过话来,皱起了眉头。
说到易容伪装,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而这个人也正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颜宇显然和他想到了同一个人,点头道:“听风阁的长老算得不错,他果然出现了,可惜没能抓住,还让听风阁的家伙用置换法阵钻了空子,差点又让你......”
他声音越说越低,满脸的自责。骆文星忙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笑道:“阿云的事情纯属意外和误会,而且全天下会易容的人那么多,也不能确定下毒的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这倒不完全是安慰,毕竟他根本想不出叶青莲突然要干掉自己的原因。
颜宇看着他,沉默了半晌,道:“你就不会害怕吗?”
害怕...
骆文星眨了眨眼。
这种情绪在他毒发陷入黑暗的时候似乎的确有过,不过那就像其他所有情绪一样,并非直观的感受,而是如同隔着一道玻璃,可以看见外面的风雨,但能反馈到身上的实在有限,而且很快就消散了。
要说真正的害怕...
骆文星脑中不禁浮现出之前颜宇倒在血泊中的样子,当时那难以忍受的痛苦感觉即使如今回想起来仍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仿佛体内的那面玻璃有了裂缝,正向外释放着丝丝缕缕的寒意。
他打了个寒噤,把手缩回了被子里。
“怕,怎么不怕。”
他说着望向颜宇那双深邃的眼睛,稍稍舒了口气,又笑道:“但我这不是还活着嘛。”
我们都活着。
......
就这样,一行人又继续在这间小小的客栈中住了三日,虽仍未找到任何与下毒者有关的头绪,也没发现水镜的线索,但骆文星的身子倒是在牛黄的解毒作用下一点点地恢复了过来。
“没想到还真能从那种状态中活下来,你是怪物吗?”
文初明收起灵剑,翘腿坐在桌边半开玩笑地感慨了一句,被骆文星身边的颜宇赏了一个爆栗。
骆文星倒是没所谓,任由他伸过手来简单探了探自己的内力,嘻嘻哈哈道:“是啊,等我恢复好了,第一个把你吃掉!”
自从知道那下毒者擅长易容后,几人每次聚头都要互相确认对方的身份,以免被暗中掉包,再次中招。
“话说......”
没有理会文初明缩着脖子“好可怕好可怕”地叫唤,坐在他旁边的云锦思索道:“若这个下毒的家伙真的与拿走水镜的是同一人,那他看见我们应该躲得远远的才是,又何必前来招惹,甚至下此狠手。这没有道理,除非是和文星兄有什么深仇大恨。”
经过了几天的相处,云锦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虽仍不愿摘下那副面具,但言行间已逐渐能看出曾经的样子。
不过她所说的深仇大恨......
骆文星实在想象不出自己与叶青莲之间到底有过什么仇怨。
“倒也不一定。”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站在云锦身后的颜如玉接过了话头:“如果对方加入了什么组织,而组织中有人与文星兄有仇,也有可能造成如今的局面。”
听了这话,骆文星脑中瞬间闪过了林夜的脸。
他一直认定颜宇和自己是杀害他女儿的凶手,之前在百花宫也试图报仇,但没有成功。后来他和颜如玉在听风阁边界的深山中又被异鬼偷袭,可见那家伙似乎并未放弃,还一直追在身后。
而说到组织......
骆文星眨了眨眼,很快就想起了在百花宫时曾多次提到的空影教,虽然那些甚嚣尘上的传闻大多是捕风捉影,但从林夜和叶青莲曾经说过的话来看,他们的确很大可能都与这镜花水月般的组织有关。
那么是叶青莲为了帮林夜报仇所以对自己下了杀手?
或者是那传说中的素影公子为了林夜在教中对自己下了追杀令?
这看起来似乎更加......
“不可能。”
被颜如玉和云锦挤到一旁的文初明又重新插了进来,正色道:“我倒觉得不是那偷水镜的家伙干的,若是那人真的有心干掉文星兄,之前在观里又何必放他一码。”
没想到刚刚还嬉皮笑脸的家伙突然一下子板起了脸,被打断了对话的两人都诧异地看了过去。
骆文星倒是知道文初明为那“水镜贼”辩护的原因,忙打了个哈哈,刚想说点什么圆场的话糊弄过去,就听窗格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从外面飞了进来,停在颜如玉的肩头。
——是一只淡蓝的纸鹤。
颜如玉愣了一下,将它摘下展开看了看,笑道:“是白先生的来信!他说旧宅已整理妥当,还邀请我们去做客。”
“这......”
听到这话,几人都有些犹豫,毕竟云蓝长老的卜算中只提到了云都和这家来福客栈,一旦离开,谁都没有把握不会错过水镜的线索。
“为什么不去看看呢?”
倚在窗边的邝云突然开口:“行动引起变化,只有变化才能带来转机。”
这些天来,她一直很沉默,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没开过口,经常看着外面的街道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些行为在她身上很是反常,但基于她目前敌视怀疑的态度,骆文星也不敢多问什么,更别提让她帮忙再次卜算水镜的下落了,所以如今听她主动开口,还是经典谜语人句式,顿时心中一喜,忙不迭地接腔道:“你算出什么了吗?”
邝云瞥了他一眼,没有答话,起身就要离开。
颜宇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想要说点什么,被骆文星及时拉住衣角拦了下来。
自从发现了邝云就是云旷后,颜宇对她的印象不知为何似乎变得更差了,虽表现得不太明显,但总是有意无意地与她对着干,让骆文星有些哭笑不得。
“我觉得阿云说得也没错,要不我们就去看看吧。”
在邝云离开房间的前一秒,颜如玉开了口:“反正白先生的旧宅就在云都郊外,若是没有收获,我们再即刻回来也不迟。”
邝云的脚步顿了顿,随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我也这么觉得。”
云锦很快地赞同道:“免得辜负了爷爷的一番心意。”
骆文星看向了对面的文初明。
作为云蓝君卜算中的关键人物,此刻的他半趴在桌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小明兄,你怎么看?”
文初明闻言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我都行。”
他不认识白先生,自然对此事没什么想法,可当他无意间瞥到纸鹤上写着的“...备好酒以待”几个大字之后,顿时变了口气:“...不过我还是觉得出去转转比一直呆在这里要强,对你的身体恢复也有帮助。”
骆文星挑了挑眉,对他此言的动机表示怀疑,但既然寻找水镜的关键人物都发了话,那也没什么好再犹豫的了。
几人商议片刻,确定了出发时间,由颜如玉给白先生回了信,随后各自准备无话。
根据信上的地址,白先生的旧宅坐落在西南的一座小村,从云都过去约莫半日。几人除骆文星外虽都各有神通,但为了不过分引人注目,最终还是选择租了辆马车。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近黄昏,可以看见道旁三两村民赶着羊群慢悠悠朝着前方袅袅的炊烟归去。
宅子位于村子边沿,是一座四层的碉房,由木石累积而成,灰白的外墙上带着些许暗黄,显示出岁月的痕迹。大门边上还挂着一块暗沉的牌匾,隐约可以看见白氏二字。
白先生就站在那块牌匾旁边,看见他们下车,笑呵呵地迎上来,整个人都被夕阳浸得金黄,几乎与背景的碉房融为一体,像是一张老旧的照片。
几人寒暄一番,穿过院子进入略显低矮的大门。
碉房一层没有窗户,似乎是曾经蓄养牛羊的地方,如今还堆着些干草,改做储物之用。
走过昏暗的过道,在拐角处有一道向上的楼梯。
由此上到二楼,首先入目的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应该是当年白先生开私塾时当做教室的地方,角落里还摞着一大堆桌椅板凳,用屏风遮挡着,只在中央放了几把木椅和茶几,都擦的锃亮,看起来便是一间气派的会客室了。
白先生招待众人落座,随后从旁边的小间中端出酒水食物以慰舟车劳顿。为了不将他卷入奇怪的事件,大家都默契地闭口不提下毒与水镜之事,只随意地交换了些近日见闻,倒也相谈甚欢。
酒足饭饱之后,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白先生带他们简单参观了一下房子内部,便给每个人安排了房间。
这碉房外面看上去不大,方方正正的,内里却有不少弯弯绕绕。二楼主要是庖屋书斋等白先生的生活起居之所,三楼是客房,足有□□间,四楼只有一间略显空旷的神堂和一个宽广的露天平台。
骆文星的房间在三楼东面的楼梯边,紧挨着颜宇的。房间不大,但干净温馨,由于是木石结构,隔音效果也不错,倒是十分适合思考与休息。
经过刚才的一番闲谈,之前因为中毒事件而积累了几天的紧张感也消散了不少,骆文星整理一番,难得地放松下来,抱着大将军刚想上床,就听见有人敲响了房门。
“谁?”
这个时候大家应该都回房了才是,骆文星有些疑惑,但还是上前开了门。
只听吱呀一声轻响,隔壁房门几乎与他同时打开,颜宇有些警觉地走了出来。
敲门的是白先生,他显然也没想到颜宇会开门,愣了一下,随后笑着将手中装着果子的托盘递到了二人面前。
“我去神坛进了支香,顺便拿了些贡品下来,给你们尝尝。”
“上晚香?”
颜宇接过一个果子,道了声谢。
“是啊,老辈子的习惯了。”
白先生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笑呵呵道:“睡前一支香,梦里不彷徨,是我们这儿的老话,虽然现在已经没什么人在家里供香了,但人老了就喜欢念旧嘛,也不枉我回这一趟故乡。”
经他这么一说,骆文星倒的确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熏香从楼梯拐角飘了过来,那味道很是好闻,让他禁不住深吸了口气,道:“这是什么香?”
“这香叫做缘觉,是由雪山上的一种香草制成,其他地方一般还见不到呢。”
白先生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递了过来:“我这儿还有些散香,骆公子要是喜欢的话不如拿去把玩,还有养心安神之效。”
骆文星连声感谢着接过,三人又寒暄了几句便互道了晚安。
白老头转身向走廊另一边离开了,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看样子是去给其他人送供果了。骆文星打了个哈欠,正想转身回房,却被颜宇拉住了胳膊。
“等等。”他看着骆文星握在手中的锦囊,道:“给我瞧瞧。”
骆文星愣了一下,依言把香囊递了过去,就见他拆开系带,倒出些散粉放在手心嗅了嗅,随后又召出灵剑,用莹白的剑尖挑起些许,等待了片刻,见灵剑没什么变化,这才将香囊重新系好,放还在了骆文星手中。
骆文星看到一半就明白了他是在做什么,捏了捏那小巧的布袋,在确定白先生已经走远后才迟疑地小声道:“你怀疑他?”
颜宇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只是觉得还是小心些为妙。”
他说着,用眼神点了点骆文星手中的香囊:“我刚刚验过了,这东西没毒,你可以放心收下了。”
骆文星嗯了一声,看向颜宇眼下淡淡的青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的脸,笑道:“你才该放会儿心呢,本来伤就没好,这些天来怕是也没睡多少吧?”
颜宇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我很好,不用担心。”
骆文星知道他在逞强,但没有拆穿,只是将他往房门口推了推:“好好好,那现在也不早了,赶紧休息吧。”
就这样一夜无话。
第二日,白先生带他们到附近的山里和草场转了转。
这小村虽不大,地势也偏,但风景倒的确不错,几人在天地间驰骋了一日,胸中郁气都散了不少,回到白宅后早早就歇下了。
心情放松,身体也逐渐好转的骆文星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却在半夜被一阵怪声惊醒了。
那声音低沉,呜呜作响,像是某种喇叭,又像是风吹山谷。
骆文星本不想理会,可翻来覆去实在没了睡意,只能从床上爬了起来,看了眼旁边睡得四仰八叉似乎完全没被惊扰到的大将军,叹了口气,起身披衣,轻手轻脚地从房中走了出去。
来到走廊,那声音听得更真切了,是从楼上传来的。
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迈向了往上的楼梯。
四楼没有隔断,只有几根石制的柱子支撑着房顶。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除了些古朴的经幡挂画,仅在楼梯的正对面供奉着一尊泥塑的创世神像,显得房间更加的空旷。
上一次来的时候,由于白先生点亮了所有的吊灯,所以尽管空阔,但整体氛围还算肃穆严正。如今整个四楼就只点着供桌上的一盏长明灯,昏暗跳动的火光映照着神像晦暗不明的笑脸,加上石柱背面仿佛隐藏着深渊的黑暗,使得这一层看起来像是什么鬼屋中的场景。
神堂的一侧有一个可供一人通行的小门,门外是一个方形的露台。
此时那扇小门正大开着,撒入一丝微弱的月光,而那怪声就是从露台上传来的,不过配合上此情此景,听起来倒像是某种夸张的悲鸣了。
这情况怎么看怎么不妙。
骆文星深吸了口气。
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但他的好奇心在那一声声催命般的长音中难得地占了上风,想要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眼,就看一眼。
他一边告诫自己一边缓缓挪到了那扇小门边,悄悄探出脑袋,就见有一人正背朝这边坐在露台的边沿。
月色如水,照得地面一片莹白,那人的青色衣裙随意地垂在身后,被夜风微微拂动,几乎与月色融为一体,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也被镶上了一层银边。
这场景,说是月下仙人下凡来也不为过,若不是那不合时宜的声音还一直响个不停的话。
由于听到的东西和看到的内容实在太过割裂,骆文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想要再次确定声音的来源,却听那老旧的门框在自己的抓握下发出了嘎吱一声轻响。
这一下就像是摁下了休止符,响彻天际的怪声戛然而止,坐在露台边沿的人猛地回过头来。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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