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愿安松开手回头,刚刚那家纪念品店此时正冒着黑烟,玻璃几乎全部都被震碎,现场一片混乱。
有横梁倒了下来,有人血肉模糊的躺在地上,有人互相搀扶哭着跑出来。
还有人喊着:“It\'sabomb!Bomb!Stayaway!(有炸.弹!离远点!)”
程愿安还在发懵,就被一个路人拉起来把她往远处拽,“Youaretooclose,miss!(你离得太近了,小姐)”
她被挤着退到一旁,这才想起许霁深,连忙拨开人群朝冰淇淋车的方向望去。
刚刚在那排队的人已经全部惊惶散去,根本看不到许霁深的影子。
他肯定是在找自己。
他肯定往店铺那边走了。
那边很危险,万一又爆炸了怎么办?
程愿安想着,突然就害怕起来。
她摸了摸口袋,什么也没有找到。大概是刚刚的慌乱之中,手机也从口袋里滑了出去。
这样一来,她更加着急,全然不顾有人提醒,便朝着纪念品店的方向挤了过去。
警车陆续到达,几个警察下车拉起了警戒线,将人群往外赶着。
程愿安挤到警戒线边,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骚乱。
此起彼伏的争执声中,她清晰的辨认出了许霁深的声音。
一向冷静自持的人此刻双眼通红,惊惶无助的哀求着:“我太太……我太太在里面,我要去找她,让我过去,求求你们了……让我过去……我要去找她……”
几个警察将他围在中间,有人拧住了他的手臂告诫:“抱歉先生,现在那里很危险,任何人不得入内。救援人员已经在路上,请您理解。”
那些话像是此刻飞扬在空气中的尘土,轻飘飘的从他耳旁掠过。
他一点都没有听进去,只用力的掰开警察试图钳制他的手腕,一边用着蛮力往警戒线内闯,一边大声喊着:“安安!程愿安!安安!!”
警察已经面色不耐,郑重的警告他:“先生,我们是为了您的安全!你再这样我们将不得不……”
“老公!!”
隔着十几米,程愿安踏着碎石,使劲朝着许霁深所在的位置挥手,“许霁深!!我在这!!!老公!!!”
许霁深暗淡的双眸立刻有了光亮,赶忙扒开警察朝着声音的方向走了几步。
远远的,他看到程愿安散着头发,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自己而来。
他朝她奔过去,张开双臂,终于将人拥入怀里。
许久,都没说一句话。
程愿安的脸紧紧的埋在他的肩头,悬起的那颗心终于安全的落了地。
过了半响,许霁深才惊魂未定的缓过来,把她拉到一边,仔细的上下检查着。
他嗓音仍然发着颤,眼尾也是赤红。
“有没有哪里受伤?”
程愿安摇摇头,“没有,爆炸之前我就出来了。”
“怎么不接电话?我打了好多个。”
“我手机丢了。”
许霁深松了一口气,再次抱住她,“真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当初在北春经历过的那种绝望,他没想到这辈子又经历了一次,甚至是更为残忍。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商店被炸的面目全非,而十分钟之前,正是他,让她独自走了进去。
那一刻,他的心像是燃成了灰烬,不管旁边的人怎么拦,他只想着去找她,一定要去找她。
如果程愿安没有提前出来……
他想都不敢想。
程愿安轻轻拍着他已经被汗水浸湿的背,不停的安慰着:“没事了老公,没事了。”
几个穿着防护服的防爆警察走进了商店,过了一会儿,程愿安听到他们向一旁的警察喊着:“安全了!”
话音落下,旁边刚刚到达的急救人员立刻跑了进去。一些在寻找亲友的人也马上围了上去和警察交涉着,要进去找人。
心情慢慢平复下来,程愿安这才想起走出商店前的那幕,有些担心的望向店内。
“老公,安莱她……”
许霁深抬起头,“怎么突然提起她?”
“安莱她刚刚在店里。”
许霁深愣了一下,随即道:“救援不是进去了吗?别担心。”
程愿安看着店内混乱的身影,皱着眉道:“里面受伤的人肯定很多,刚刚那才进去多少人,不可能都顾及得上。”
许霁深立刻起了警觉:“你想干什么?”
程愿安低头心虚的瞥他一眼:“我进去找找她吧,顺便能帮就帮一下。”
“不行,里面不知道安不安全。”
“刚刚警察已经排查过了啊,医护都进去了。”
理由张口就来,说明她心意已决。
自从疫情那件事后,许霁深对她这方面的性子倒是理解得极为透彻。
拦是拦不住的,就算勉强拦住了,最后还是闹得个不愉快。
许霁深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说:“那我跟你一块进去。”
程愿安拒绝的很干脆:“不行,里面很可能有残肢断臂,普通人接受不了的,你别进去。”
许霁深还想争辩几句,程愿安严肃的看着他:“你是想出来之后做心理干预吗?到时候我还得陪你去。”
她这么一说,许霁深也不坚持了,“那我在外面等着你。你没有电话,不要乱跑,注意安全。”
程愿安点了点头,和警察交涉了一会儿,便随着那些寻找亲友的人一起走进了店。
主厅内的情况比程愿安预想的要好一些,并没有满目的血肉横飞,受重伤的人大部分都集中在一楼的北侧,大概起爆点就在那里。
店内的情形已经和之前完全不同,程愿安凭着记忆摸索到刚刚和安莱分开的窗台边,却未见人影。
“安莱!安莱!”
她喊了几声,半响,从角落一堆倒落的货架下,传来微弱的回应:“在这……我在这……”
程愿安赶忙在那堆货架前蹲下,从缝隙里,勉强看到了安莱的身影。
她的身体被压在七零八落的货架下面,也看不清伤到了哪里。
“你别怕,我帮你出来!别乱动啊。”
货架很重,程愿安一个人完全搬不起来。她环顾四周,想找人帮忙,但大家都很急切和忙碌,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无助。
“你等我一会儿啊!我马上回来!”
她转身朝门口跑出去,冲等在门口的许霁深招手。
“老公!我找到安莱了,过来帮我!”
许霁深收到指令,立刻跑上前,跟着她到了货架前。有了许霁深的帮忙,两人很快就把安莱从货架下面拖了出来。
她的脸上全是尘土,额头破了一块,腰上有一道明显的伤口,还冒着血。
安莱吓得面色灰白,“好多血……怎么办啊……”
“别怕,我来处理。”
程愿安镇定的找医护人员要来止血的工具,小心轻柔给她处理伤口。
“有一点疼,你忍一下。我先给你简单的包扎一下,待会还是要去医院进一步处理的。出血量还好,应该没有伤到脏器。别担心。”
处理完腰上的伤口,她又给她抹了抹脸上的灰,“好了,可以站起来吧?我们送你去医院。”
安莱扶着她站起来,刚想说谢谢,房间一侧突然传来几声求救:“医生!有医生吗?救救我妻子!她没心跳了!”
程愿安将安莱交给许霁深,“你扶她一下,我去看看。”
说完,人就跑了过去。
房间的另一头,一个四十来岁的白人女性仰面倒在地上,他的丈夫有些皮外伤,正无助的四处呼救。无奈病患太多,救护人员大多集中在受伤更为严重的北侧,无暇顾及每个人。
程愿安上前跪在那女人身边,摸了摸她的身体,没有明显外伤。
“我是医生,有病史吗?刚刚受伤了吗?”
男人回答:“心脏做过手术。我们没有被炸到,但我妻子本来心脏就不好……”
“明白了。我现在给您太太做CPR,请您继续联系医护人员,我们需要AED。”
长达二十分钟的CPR,程愿安的额头上已经滴下了汗。
没有找到AED的丈夫泪流满面的瘫坐在一旁,几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许霁深和安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都没有出声。
突然,他们听到程愿安喘着气的声音:“有了。”
男人有些不敢相信的爬到妻子身边,却不敢打扰程愿安仍在进行的动作。
她的脸已经通红,汗滴像下雨一样,落在了女人的衣襟。
感受着逐渐恢复的心跳,她终于如释重负的瘫坐在地。
“她回来了,您可以送她去医院了。”
说完,女人的眼睛慢慢睁了开,第一句话便是:“William?”
叫William的男人掩面喜极而泣,将女人抱起来,紧紧的拥入怀里。
男人扶着女人慢慢的站起来,捂着心口跟程愿安连连道谢:“太感谢你了,小姐,太感谢了!你救了我太太的命。”
程愿安笑着摆摆手,“没事,快去医院吧。”
说完,她突然想起了安莱,远远看了她一眼,对男人道:“如果您有车,可否带我朋友一起?她也受伤了。”
男人连连点头:“当然可以!”
程愿安走回到许霁深和安莱面前,“安小姐,他们也要去医院,你跟他们的车一起走吧。”
两人将安莱送上那对夫妇的车,此时,第二批救援医护进入了现场。
车子发动前,安莱突然伸手握住程愿安的手,“许太太,谢谢你,你很了不起。”
程愿安愣了一下,说:“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安莱笑着摇摇头,“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对别人来说,可能就是第二次生命。之前若有冒犯,我很抱歉。祝你们蜜月愉快,由衷的。”
送走安莱,程愿安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一股虚脱,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许霁深吓了一跳,连忙蹲下来急切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程愿安露出一个苦笑,“没力气了,坐一会儿。”
手臂酸痛,膝盖也疼,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抽了筋一样,一点也使不上劲。
许霁深挪到她身前,牵起她的两只手环住自己的脖子,温声道:“到我背上来,我背你。”
程愿安乖乖的趴到他的背上,许霁深扣住她的两条腿,起身轻松的将她驮了起来。
“去哪啊?”
“Phil说这里的路封了,车子不能进,我们到市政厅那边去找他,然后回酒店。”
两人沿着石径小路前行,嘈杂和警笛声渐渐的被抛在身后。
周遭重新宁静下来,空气也不再浑浊。
程愿安贴着许霁深宽阔的后背,下巴搁在他的肩头,脸颊紧紧的贴着他的脖颈。
温热的体温包裹着她,暖暖的,很安全。
她回忆着半个小时之前的情景,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
在这之前,她从未看过许霁深失魂落魄的模样。即使在北春的病房里,她看到他时,他也是隐忍的,只不过抱着她的手偷偷的哭。
但今天,她看到他惊慌失措,失去理智的推搡警察,竟像个无助的孩子。
当时,他正着急的想要冲出禁锢,并不知道那个时候,她看着他那样,眼泪就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她不想让他看到。
因为她知道,她一哭,他更疼。
她抹了眼泪,压下鼻酸,这才朝他挥手,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他,我还在。
“老公。”
她在他耳边,轻轻唤他。
许霁深侧头看她,“嗯?”
程愿安拿袖子擦了擦他额头的汗,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默了半响,许霁深低声道:“以后遇到危险,要第一时间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想到他今天的举动,程愿安忍不住吐槽:“你说我倒是头头是道的,自己怎么不照做?你要是有危险,我也会担心的啊。”
许霁深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我是你的丈夫。”
程愿安撇撇嘴:“所以呢?”
“所以,”许霁深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你负责保护自己,我负责保护你。许太太,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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