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到哪了？”
黎生灿给他发了条语音，清亮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至耳边，林澈低头打了一行字，又尽数删除，按下语音键：“在思贤路这边，一会就回学校了。”
发送之后，蓦地回头一看，所见之处并无异常：站台上的女生在打电话，擦身而过的少年牵着一只柴犬，尾巴快乐地晃动打转，路过巷口时，小狗朝巷子里吠了两声，便被少年牵走，一对情侣停在便利店门口，似乎起了争执。
许是他想多了。林澈按捺住心底的不安，步伐比平时更快一些，手机一震，是黎生灿。
“好。”他说：“注意安全。”
林澈笑笑，忽然觉得安心多了，欲往前走时，又有人叫住了他。
“是林澈吗？”
“……”林澈回头一看，有些意外道：“梁玹？”
“好巧啊，”女孩笑道：“你是要回学校吗？”
林澈点头，梁玹笑容更深，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我也是。”
“你在等朋友吗？”她问。
“没有，我是一个人出来的。”
“我也是，”梁玹背着球拍，手里还提着白色的塑料袋，“我的球拍坏了，就拿出来修修，顺便买了点东西。”
“反正也顺路，不如一起回去吧。”
“……好。”
林澈望一眼巷口，没再说什么。
一路上倒也没有太尴尬。梁玹比他想象中更健谈，林澈偶尔应上几句，看到女孩鬓边的细汗，又瞧见她手边的东西，温声道：“不如我帮你拿吧。”
“啊？”梁玹愣了会才发觉他指的是什么，笑道：“没关系，不是很重，我自己能拿。”
“我来吧。”
女孩推脱不成，只好把袋子递给他，手指上的红痕清晰可见，她有些感激道：“谢谢。”
“不客气。”
“……对了，”林澈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道：“谢谢你。”
“啊？”梁玹懵懂道：“你突然谢我做什么？”
“谢谢你的糖。”
经他一提，梁玹也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件事，脸颊泛着淡淡的粉色，羞赧道：“你还记得啊……”
“就是、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那段时间心情好像不太好，我听说甜味能让人感到快乐一些……”
“我明白。”林澈虽不知她为何这么慌张，还是重复了一遍：“谢谢你。”
梁玹小心翼翼地品味着这句“我明白”，也不知林澈是真的明白，还是不明白。ensotemple.com
“你好像和我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两人并排走着，梁玹自顾自地说道：“印象里你不怎么喜欢说话。”
“也许是我自己话太多了，所以才会这么觉得吧。”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
林澈不置可否，只牵了牵嘴角，没再说什么。
“不打了，”黎生灿投了个漂亮的三分，朝周齐摆了摆手，“你们继续，我回寝室。”
“这么早？”周齐接过球，“还剩差不多一个小时呢，再打会吧。”
“不了，”他笑道：“你们继续。”
“急啥呢他。”周齐腹诽一句。
临近中秋国庆，学校安排了一系列补课方案，周末时间被各种课程占用得满满当当。
“救命。”艾美丽趴在书桌上：“放八天假，补两天课。假还没放呢，补课补得我要吐了……”
“你怎么了？”路过的刘晓扬把习题册发到每个人桌面上，一本正经道：“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谢谢您嘞，不必了。”
黎生灿嘴上嚼着珍珠，耳朵也没闲着，正竖着听旁边几人的悄声议论。
“你确定吗？真的是林澈呀。”
“我不会看错的，绝对是林澈，嘻嘻，想不到梁玹真的追到手了。”
“天呐，郎才女貌，酸死我了呜呜呜……”
“林澈还帮她提东西呢，男友力max啊我的天！”
“我不相信，林澈这样的人也会谈恋爱吗？我以为他心里只有卷子呢！”
“哎你小点声……”
“喀嚓”一声，黎生灿嚼碎冰块，寒意在口腔中蔓延，纸吸管不堪重负，烂在齿间。
下了晚自习，林澈放下笔，轻微地转了转酸涩的手腕。他收拾好习题册，正想转身去找黎生灿，视线里忽然多了一样东西。
低头看，梁玹站在他身侧，手里躺着一颗奶糖。
“谢谢你……下午帮我提东西。”她脸上挂着笑容，话音里却藏着一丝胆怯。
这颗糖离他很近，近到他鼻尖能嗅到腻腻的甜味。
他僵着嘴角，压下喉间强烈的干呕感，胸腔像钉死的闷箱。
见他迟迟不接，女孩眼里的期冀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心虚的羞赧。她低下头，不敢看林澈的表情，暗地反省自己如窗户纸般一捅就破的借口。
林澈有些不自然地接过糖盒。手心一空，梁玹眼底的沮丧一扫而散，恍惚间听见林澈对她道谢，正想抬头说点什么，林澈却先她一步，如风一般离开了教室。
梁玹愣在原地，耳边只剩下砰砰的心跳声，艾美丽向她走来，赞许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出教学楼时，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林澈四下张望，找不到黎生灿的身影。
也许对方有事，并没有等他。他理所当然地为黎生灿找好了借口，这么想着，独自一人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看到路灯下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人，灯光洒在他身上，像聚光灯对着模特。
“我还以为你先走了呢。”
林澈走到他面前，发现他没有要走的意思。黎生灿忽然牵过他的手，林澈怕旁人看到，正想挣开，手上一轻，才知道他是为了拿走他手里的糖。
黎生灿一言不发，自顾自地把糖收走，眼里平静无波，只在转身时轻飘飘道一句：“走吧。”
林澈不明所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两人都默契地没再说话，回到宿舍后，灯还未开，铁门“嘭”地关上。
身上一紧，他很快反应过来，是自己被黎生灿圈进了怀里。
脊背抵着铁门，身上的人并没有再进一步的举动，林澈迟疑片刻，伸手环抱住他。
相比他的回应，黎生灿抱得更紧，下巴抵在他颈窝，力度让林澈有些许不适。沉默的黑暗中窸窣一阵，林澈双手抚上他的脸颊，唇瓣找寻着他的嘴唇，两人在一片漆黑中交换了一个湿漉漉的吻。
灯亮了。
黎生灿的手搭在开关上。林澈看不懂他的表情，这反应不算是生气，更无关喜悦，对视片刻，黎生灿烦躁地揉了揉林澈的头，退后半步，转身去浴室洗漱。
太子有些蔫蔫的。
太子是孙尚茗给那只狸花起的名字。小太子打完疫苗，身子搭在沙发型猫抓板上，脑袋垂在地上，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万恶的调休过后，中秋国庆双节假期来临。孙尚茗去参加学术会议，林澈待在家里，无事可做，只好围着猫转。他盛好猫粮，太子瘫在地上，嘴里还不忘风卷残云式干饭。
他打开摄像头，把小猫埋头苦干的样子录下来，想了一会不知道发给谁。于是他发给黎生灿。
发送成功后，手机上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
【请问是林澈先生吗？】
这条短信躺在“中国x动送话费啦”“恭喜您获得6个月送5G流量资格”一众垃圾信息中。林澈没有看短信的习惯，在此之前，还有数条短信，内容与这条相似，皆是为了确认他的身份。
杂乱的短信列表看得他云里雾里，林澈权当是诈骗短信，一应删除。
他回到房间里，无事可做，便开始刷题。作为一个无趣的人，这是他假期中耗费最多时长的活动之一，另一件是睡觉。
太子吃饱喝足，迈着小碎步来到林澈的房间，跳上床铺，蹦到书桌上，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粉嫩的爪子踩上林澈的卷面，心安理得地躺在卷子上，一副天王老子来了都赶不走的钉子户面孔。
林澈轻轻把它推到卷面外，没过两分钟，它又雷打不动地趴下来。林澈转去写别处的题，于是它把笔杆当做老鼠，走到哪扑到哪。
几番折腾，林澈忍无可忍，把它拎起来，不知该如何安置，只得放在自己腿上，空出一手用来做题。
太子似乎对这个温暖的床铺非常满意，趴在上面，没再走动，鼻子里冒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日光入户，映在跳动的笔杆上，不算宽厚的手背上，密密麻麻的油墨字迹上。
一人一猫，竟也不觉得寂寞了。
他写下最后一个答案，将按动笔搁置一边，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一天结束还有六个小时。
天色渐暗，孙尚茗给他留了言，让他自行解决晚餐问题。
黎生灿则问他：国庆打算怎么过？
林澈思来想去，坦言道：不知道。
黎生灿：看电影，还是去玩剧本杀？
林澈微微皱眉，回道：睡觉。
黎生灿：……可以说是十分无趣了。
林澈撇了撇嘴，还未想出什么应对的言辞，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喂。”
“出来玩。”黎生灿单刀直入道。
“……”林澈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凉，瞟了一眼正在酣睡的小猫，随便掰扯了一个理由：“我还是留在家里吧，太子……一个猫在家会很寂寞。”
“噗，”黎生灿忍着笑意，低声道：“我也好寂寞。”
话尾若有若无的气音，如同黑鸦的羽毛落在林澈心上。
“我男朋友就知道窝在家里，也不出来和我约会，一天见不到他，我就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我怀疑他快把我忘了——”
“好了好了，”林澈羞着脸打断他的抱怨，只觉得心里痒痒的：“去哪里？”
“你想去哪？”
“……”
到底还是答应他了。林澈沉吟片刻，只说：“人少一点的。”
“好啊，我也是这么想，”正中下怀，黎生灿勾唇道：“在你家，还是来我家？只有我们两个人。”
“……”林澈品出一些别样的滋味，果断否决道：“还是算了。”
“为什么，”黎生灿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失望：“你还从来没有来过我家呢。”
“我姐也在。”他又添了一句，“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没关系，我们可以在我家看电影。”
“好不好？”
“……好吧。”
“你吃晚饭了吗？”黎生灿追问道。
“还没。我吃完再过去吧。”
“开门。”
“什么？”
林澈顿了顿，放下怀里的小猫，走到大厅玄关处。太子在床上翻了个身，睡得四脚朝天。
通话仍在继续，听筒里只剩呼吸声。他缄默片刻，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轻声问：“你在门外吗。”
“你把门打开不就知道了。”
林澈依言拧开门锁，只敢露出一丝缝隙。
“……黎生灿？”他尝试呼唤道。
他在听筒里听到自己的声音。
心下一动，顿时如浸润在满池温热中，漂浮不定，又酥又麻。
门开了。黎生灿又一次站在他面前。
“你什么时候来的？”
“想见你的时候。”
林澈懵在原地，眼里的错愕逐渐被一种更柔软的情绪代替。
“出去吃，怎么样？”
怕他拒绝，黎生灿又添了一句：“如果你不喜欢人多，我可以包场。”
“……”
林澈微微眯眼，打量着他：“你是不是就想着带我出门？”
黎生灿双手插在衣兜里，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笑着摇摇头。
黎生灿执筷将虾滑浸入汤中，漂浮的肉丸互相碰撞，奶白色的汤底如翻腾的温泉，不断有气泡冒出。
“好了。”
他呈起一颗，递到林澈碗里，“如果过了火候，里面的蛋黄就没有流心的效果了。”
正值饭点，是餐厅里最热闹的时候，两人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隔绝喧嚣，倒显得别有洞天。
林澈夹了一卷羊肉，手边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他瞟了一眼，继续鼓捣锅里的肉，将牛柳倾倒进去。
与往常不同的是，紧接着，第二条信息又传了过来，还是同样的内容。
“不看看吗？”黎生灿问。
“我不认识这个号码，”林澈摇了摇头，似乎习以为常：“估计是诈骗短信吧，比如我中了什么奖之类的？”
“哦。”他开了一罐啤酒，示意道：“喝点？”
明亮的灯光下，玻璃杯清脆的碰撞声，伴随着雾腾腾的蒸汽，以及JustinBieber的《peaches》。
“你知道吗？”两人干了一杯，黎生灿又道：“如果一个人对于同伴互动有抵触心理，更愿意自己一个人生活，学者们把这个叫做……”
“嗯，社会退缩。”
“社会退缩的其中一种，又叫做社交淡漠。”
“喜欢独处，对和朋友社交的意愿不强烈，缺乏兴趣。”他抿了一口，“像你一样。”
林澈低着头默默吃饭，半晌，又道：“像一半吧。”
“我更喜欢独处。但我并不是一个人。”
“嗯，”黎生灿想了想，接道：“至少你和孙尚茗一起。”
林澈沉思片刻，算是默认。虽然他并不是这个意思。“所以你才想方设法让我出门吗？”
“没有。”黎生灿说：“两者没有直接关系。我约你出来，是因为我想见你。”
“不过，这也算是一种社交活动吧。”
“一起吃饭吗？”
“不是，”黎生灿双手撑在桌上，眼里笑意盈盈：“是说约会。”
林澈心下一热，没再说什么，只顾着埋头吃饭。抬头夹菜时，余光瞥见黎生灿举着手机，不知在拍什么。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在对方发布的朋友圈上。照片上，黎生灿本人并没有出镜，周围的美食仿佛只是摆设，相机聚焦在一只伸向火锅的手，圆润的骨节凸显在冷白纤瘦的手腕上，指缝间阴影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刚想放下手机，一个电话打了进来，看清来电显示上“孙尚茗”三个大字，林澈莫名有些心虚，“喂？”
“吃饭了吗？”电话那边问。
林澈看了眼黎生灿，又看了眼沸腾的汤锅，咽了口唾沫，道：“吃了。”
“……你在哪呢？”对方显然听出了环境的嘈杂，又从林澈的语气中觉察到一丝怪异。
“在外面。”
黎生灿看着林澈不知所措的样子，心下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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