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咚咚叩门声,没叫醒屋内的人,住在偏房里的萧应从梦中惊醒,囫囵地披上外衣,打开木门。
王婶同村里的孙氏李氏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脸色不是很好。亏了是四月芳菲初绽的天,三溪村没那么冷,要不然王婶第一个跳脚。
王婶见是萧应,面色立刻“你表姐呢?还没起?”
萧应回首瞥了房内一眼,想着昨夜听到的零星响动,低声道:“是,表姐和表姐夫都还没起。”
立在一旁的孙氏不露声色的打量着萧应,青年身姿清朗高大,眉眼温和,怎么看都喜欢。
“你这当弟弟的得说说你姐和姐夫,如今日子好过了,不干活也不能太懒惰,往日西洲那般勤快,可别把本事都荒废了。”王婶忍不住数落起二人。
“王婶您可小声点。”萧应向前走了一步,把木门关上,将几个婆娘的声音阻隔在外。
“表姐和姐夫当下有大事要办,旁的都能放下。有什么话您先告诉我,我回头转达……”
“大事?”李氏眉头一挑,笑着说“西洲要能办成大事早办成了,我们今日来,还不是为你表姐和表姐夫。”www.ensotemple.com
说着,三人拥着少年将他往石路的另一头带去。
花香漫漫。
这几年,三溪村的模样变了不少。
四月三溪,桃花缤纷,溪流湍湍,林间瓦舍错落有致,宛若世外桃源。
谁人不知,这一切的改变正是因为曾经住在村东头的西沈夫妇。
前几年西洲捐了不少银两给村民修葺民宅,还派人把三溪村里外小路都修的很好。
四月初,西洲带着媳妇回村里小住,送了村民不少米粮布匹不说,还在村里置办了个学堂,因此,周围几个村里搬来不少户,让往日平静的村落一下热闹起来。
一贫一富,自然有人动起了西洲家的心思。
可谁都清楚,西洲有多疼媳妇,更何况,村里很少有人愿意把闺女嫁给人家做妾。
如此一来,众人的目标便转向西沈夫妇的小表弟萧应身上。
这时,石路尽头的一片空地上,三个婆娘从袖笼里取出一叠画像,将青年团团围住,挨个介绍。
孙氏最是上心,她知道早些年随红牛搬去汴京城长居的王婶,突然搬回三溪村,为的就是西洲。
村子里的女人都知道,王婶最是精明,跟着她用心琢磨人和事,总错不了。
往日不过是个屠户家的,如今儿子留在汴京做官,一下翻身,谁人不羡慕。
几位老妇喋喋不休,萧应脑袋嗡嗡作响。
此刻,村东农舍。
青瓦上立着一群翠色的鸟儿叽喳不停,愣是把困倦不已的沈青青吵醒了。
日光顺着窗棂泄入,映在姑娘的小半张脸上。她半阖着眼,扫了一圈,看着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环境,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准备起床。
忽然,腰间一紧,人被扯进柔软的被子里,被男人箍在怀里。
“要去哪儿?”
“方才院里有动静,我起来去弄点吃的。”说着,见怀里的人又要挣扎起身,孟西洲打定主意不让她动,掌心下移,抚上她软绵绵的肚皮,慵懒的说,“不饿,再多睡会儿,好不容易不用上朝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且有磁性,话语磨在沈青青被咬粉了的小耳垂上,一下又一下。
毫不遮掩心中所想。
昨日折腾了一夜的沈青青察觉出苗头不对,立刻伸手攥住他不老实的腕子,压低声问:“子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这段日子,他卸掉手中的权利,帝王的责任与枷锁,主动提出出宫小住。
除此之外,他要的有些不知节制,比刚成亲那会儿都夸张。
白日他政务缠身,夜晚又这样不顾身体的胡乱折腾,沈青青有些担心他吃不消。
此刻远离皇宫,可没御膳房那些大补的东西给他调理身子,更何况他年纪三十有七,也不小了。
孟西洲敏锐地捕捉到沈青青所想,他眉头一挑,捏着她下颌吻上,直至两人都有些轻喘才肯松开。
“这么快就嫌我老?”
“陛下尚未四十不惑,离老还早呐。”沈青青眨眨眼,讨好似的啄了啄男人下颌上青色胡茬。
孟西洲一个翻身,青丝顺着肩头落下,乌色的眸子打量着身下的姑娘。
十年了,她丝毫未变。
依旧是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
趁着男人怔愣的一瞬,沈青青跟鱼似的从他怀里挣脱开。
孟西洲回神,见姑娘笑吟吟地踮着脚尖,迈进柔光之中。
她在梳妆台前刚梳了一下,指尖一轻,木梳已经被孟西洲攥在手里。
“我来。”
男人抚上柔软的发丝,而后无意识的落下一吻,像是在把玩什么珍宝,小心翼翼地,一寸寸地为她梳好,绾上。
透过朦胧的镜面,沈青青看清他梳的是个少女发髻,脸一红,伸着手要扯开,嘴巴嘟囔着:“一把年纪了,你怎么乱梳……”
“好看,别拆了。”孟西洲从首饰盒里取出个桃花簪子为她别好。
这一下,她看着更像是未出阁的少女。
男人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
他转身,去柜子里选了件樱粉色的上襦丝裙递给她,“今日穿这件吧,适合春日。”
沈青青打量着他手中的裙衫,暗道什么时候她有这么嫩的衣裳时,院里突然传来动静。
敲门声在漫长的等待中变的急促起来,可孟西洲却不让她去开门。
等了片刻,沈青青见孟西洲才慢吞吞地披上长衫,她支起木窗,鹿儿似的眼睛溜溜地盯着木门。
“这么早,听着不像是邻居。”
院外时不时传来的浅笑与话语,勾她更好奇了。
“你慢慢穿,我先去看看是谁。”说着,她先一步去开门。
“刷”地拉开木门,门口立着两个穿着异国装束的男女,头上戴着的金银饰物煞是亲切。
“殿下!”两人异口同声。
“赤月?”沈青青愣了半晌,才分辨出身前略略发胖女子是谁,她皮肤黑了不少,脸颊上挂着抹绯红。
女子嘿嘿一笑,“殿下。”
立在她身边的大胡子身材高大,沈青青一时没分辨出是谁,试探道:“岳枫?”
“殿下万福。”岳枫胡子一翘。
他手里还牵着个男娃,刚过膝盖,脸上肉嘟嘟的,约摸三四岁的样子。他穿了个小皮坎肩,看上去傲呼呼的,正瞪着圆眼打量着沈青青。
岳枫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殿下,这是卑职犬子,叫岳辉。”
说着,男人拽了一下孩童白嫩嫩的小手,看他不肯配合,低声嘱咐着:“辉儿,方才阿娘教你的都忘了?快,叫殿下。”
男孩嘟嘟着小嘴,仰头打量沈青青片刻后,忽然红了脸,仰头问自己父亲,“阿爹,这不是殿下,是姐姐。”
“你这家伙。”岳枫瞪眼,小崽子刚刚还听话的学了两句,怎得现在叫起了姐姐,生生让殿下低了个辈分。
“殿下,是奴婢没教导好……”
沈青青拉住赤月的手,笑道:“什么奴婢?岳枫是戍边将军,你是官眷,不许胡乱说。”
她带着二人进到院内,身后跟着两三侍从抬着几口箱子进来。
“殿下,这是奴……我给殿下带的一些金元小食,有酸奶糕,提子酥,都是您爱吃的。”
“这句殿下也免了,如今在南璃乡下,我跟他化名在此,你跟岳枫也不必拘礼,省的吓到邻里。”
“是。”
话音刚落,孟西洲穿着身暗绯色的长衫从内走出,男人虽着常服,长居高位的气势依旧。
“见过……”
“青青不是说了免礼,寻常百姓而已,不必拘束。”
两人面面相觑,心想小殿下喜欢胡闹也就算了,几年不见连南璃皇帝也跟着一起。
南璃当下虽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可帝后撒手不管,把江山交给了自家继子打理,自己跑出来过起了田园生活,能不算胡闹吗?
可一路走来,南璃境内百姓富足,商贸繁荣,瞧不出一丝不好。
正想着,院门又被叩响,孟西洲走去开门,来人又是一家子。
是秦恒和莲蕊。
秦恒左手牵着个女娃,面上依旧是往日清冷的模样,跟手里正嘟嘴吹口水泡泡的女娃娃格格不入,沈青青怎么看都觉得好笑。
她实在想象不到,像秦恒这样冷冰冰的人,是怎么带孩子的。
立在莲蕊另一侧的少年,此时已经快和秦恒一样高了,是他们的长子秦述浩。
沈青青还记得,当初她跟子思大婚不久,秦恒跪在勤政殿前的样子。
她从未见过被拖入红尘的秦恒。
面色清冷依旧,吐出的话语,却带着难掩的温情,“圣上恕罪,卑职想给他们母子俩一个家。”
就在那日,她见到了走路还走不利索的秦述浩。
一晃多年,秦恒的长子都长这么大了呀。
恍惚之时,木门又传来响动,这一次是萧应领着霍羡、闵夫人,李炎与娇云,娇玉与她夫君一同进来。
一时间,不大点的院子里立满了人。
沈青青又惊又喜,这些年她跟子思久居深宫,为江山社稷操劳,除了霍羡与闵夫人还常常见面外,就连放出宫,嫁为人妇的娇云娇玉都很少见了。
一众人谁也没多说什么,男人们聚在一起自顾自的去挑水砍柴做饭,女人们则带着孩子去了里屋,聚在一起闲聊。
起初娇云和娇玉还有些不适应,总觉得少了规矩不自在,后见闵夫人一点都不见外,皇后娘娘还有说有笑的,她们也就放的开了。
渐渐的,屋里一群女人的话题从男人跳到宅中琐事,总归是离不开自己那小片天地。
沈青青在八卦这件事上,素来只听不讲,她安静乖顺的坐在一角,听她们说说笑笑,偶有抱怨婆婆严厉。
倏然,娇云提到自己儿子琐事,娇玉在一旁猛使眼色,就连闵夫人也忍不住轻咳两声。
一众人,谁都知道这些年帝后的求而不得。
沈青青不以为然的笑道:“男孩子皮一些多正常,睿宁虽是个省心的孩子,却也偶尔惹他父皇恼怒。”
一句话后,气氛缓和。
大家很快揭过去不再提了。
屋内欢声笑语,屋外一群孩子拿着几只沈青青随手做的五彩风车,在院子里一圈圈的跑着。
一日欢聚,从早到晚,村舍木门大敞,有不少村民加入宴席讨酒喝,喝尽兴时,有人拿出乐器,载歌载舞。
夜深月高,凉风拂面,院落里时不时地有人唱歌,口齿都说不清了。
大家都醉了。
沈青青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屋内,也不记得一院子的宾客是怎么安置的,只知道清醒的时候,她躺在浴桶里,孟西洲立在一旁正伺候她沐浴。
“我自己来吧。”沈青青多少找回些清明,伸手拉住他腕子。
男人岿然不动,依旧攥着皂角一点点的为她抹匀。
沈青青不再挣扎,前前后后做了十几年夫妻,她没什么好害臊的,倚在木桶那,半阖着眼。
良久,耳边冷不丁的传来句“今日开心么?”
“开心。”她许是因酒劲儿,这句话答的特别快,就好像答案早就准备在心里,只等着他问出口。
“我们以后不回汴京了。”男人眸色晦暗不明,轻轻捞起一直湿漉漉的手,放在手中落下一吻,“好么?”
沈青青吓了一跳,懵懵地望向身侧发丝渐银的男人,倏然读懂了他眸底的深意。
原来他今日叫大家来三溪村小聚,是为了她。
他一向聪明过人,有些事不说明,不代表不知道。
甚至沈青青突然觉得,孟西洲或许比她更早意识到这异世者的身份到底会影响到她的什么。
这十年来,他把她保护的太好了。
以至于她曾天真的以为,自己容貌不变,只是原主天生童颜罢了。
直至见到霍大夫与闵夫人的长女媛姐儿出落成一个灵动可爱的大姑娘,开始谈婚论嫁时,沈青青才恍然意识到那个曾经在她臂弯里嘤嘤哭闹的小婴儿,已经长成她当初来这个世界时,贺兰卿的年纪了。
沈青青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将近十五年。
沈青青开始留意周围的人,除了她,还有身边一年一换的女官们,余下的人发间冒出的银发,早快要盖不住了。
就连孟西洲也不理外。
汴京新年庆典前,沈青青落了东西回殿来取,恰巧看到孟西洲让内官为他挑出白发剪掉的一幕。
内官手里那一小撮银发就像是木刺,狠狠扎进她皮肉里,让沈青青一下清醒过来。
直至离宫出游前,她收到系统回函,里面有包含所有的解释。
当初她饮下毒酒,贺兰卿本该在此谢幕,可她为了改变金元命运,要挟系统选择留下。
管理员菲特利用特别的系统权限,给她重塑了身体。
而这副身体虽然跟以前的一模一样,但不是之前饮下毒酒的那一副。
系统回函写明:新的身体不老不死。
现在,她刚三十,还能勉强跟他并肩而立,可再过十年呢?他脸上开始生出皱纹,新春大典,帝后并肩,他看着像她爹时,她又要怎么办?
到时候,妖后惑君的风言定然难平。
“青青不喜欢这儿么?如果你喜欢曲林蝶园,我们也可以搬到那住,曲林恰好离金元很近,你可以常回去看看……”男人没了往日的淡定,他说话又快又急。
沈青青捏了捏他手指,打断他道:“父皇与母亲都过世了,如今金元在二哥的守护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在金元我已经没什么好惦念的了。”
六年前贺兰睿病危,日理万机的孟西洲搁置朝政亲自带她回金元探望,小住大半个月,直至沈青青同几位哥哥在榻边儿送完大君最后一程才离开。
近三年,老国公夫妇与大阏氏陆续寿终就寝,二人尽孝,每一次,都是相互依靠扶持着,一起送走每一位老人。
两人膝下无子,该侍奉的老人也都送走了。
沈青青不免思念起自己的父母家人。
男人察觉到她心中所想,却又不露声色,只是淡然一笑,他起身,取来棉巾为她绞发。
“你真不打算回宫了?”
“还是要回去一趟的,有些事要嘱咐睿宁,徐宰辅与其他中枢重臣已经知晓,只要走一遍让位的流程,你可以不回去。”
男人说的风轻云淡,就好像他只是在转让一家铺面,而不是一个强大兴盛的国家。
这背后,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至尊王权。
这些年,他们携手,从农商入手,大力发展商贸,将南璃推向前所未有的兴盛。
说实话,日子过得并不简单。
她看着孟西洲立于波云诡谲的朝堂中,周旋平衡各方势力。
依稀记得,五年前他力压朝堂上表劝诫皇帝纳妃延绵子嗣,过继了宗族里的侄儿睿宁,化解掉皇后膝下无子的难堪。
“睿宁这段时日代理朝政还算过得去,总归我们没白在他身上费心血。”他一边说着,一边擦拭着潮湿的身子,一寸寸地,像是在把玩美玉。
惹火的画面让空气都跟着燥热起来,腹部骤然紧绷,不知不觉的抬了起来。
明明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却还是控制不住。
他栽的心甘情愿。
孟西洲自嘲地想。
“子思,抱我回去。”她突然直起身子,弯腰吻上他额头。
抬眼,瓷白与粉嫩泾渭分明勾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
他跟着呼吸一窒,把她捞起抱紧。
沈青青紧搂着他的脖子,瞧着越来越近的床榻,恍恍想起初为人妇的那一夜。
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似是回到那一夜时紧张的心情。
钻进柔软的被窝,看他起身要走,沈青青突然起身环住男人遒劲的腰身,蹭了蹭鼻尖,嗫诺着,“子思,你疼疼我。”
下一瞬,纤弱的柔软被压在丝滑的被褥上,唇瓣被夺走。
咂咂之声起起伏伏,贪婪的,放肆的吻纠缠在一起。
人前清冷严肃的帝王,在她面前,却是另外一个人。
炙热灼灼似火。
纤细的玉指顺入发丝,拆下他的发髻。
青丝垂落,卷着酒气。
她细弱蚊蝇的哼哼了句,“慢些,子思。”
男人轻叹,极力克制着,却没平日的那般怜惜。
堆积如山的心事,压的他快要没了理智,男人发了狠,像是要生吞活剥了她似的。
不知院外传来几更响,豆大的水珠着男人的喉结滚落上雪白,随着一声低低的闷哼,沈青青呜咽着,含泪咬住他肩头。
他将软绵绵的人揽入怀中,轻轻顺着她起伏的蝴蝶骨,吻了吻她的额头。
“啪”的一声脆响。
烛台飘起一缕青烟,火光灭下。
黑暗之中,困意来袭的沈青青迷迷糊糊,几乎睡去。
听他突然没头没尾的说,声音很小,像是在跟自己讲。
“青青,没有遗憾了,大家都过得很好。”
“所以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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