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阿谣却熬住了。
她原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可是这一回,却是就这么不错眼地盯着榻上的男人,似乎她这么一直看着他,他就能醒的更快些似的。
可是,即便她那张娇媚昳丽的容颜染上疲态,眼下的青黑明显,一双潋滟的小狐狸眼更是显出不少红色血丝。
眼睛那样红,倒显得更像小狐狸了。
裴承翊昏过去的第二日傍晚时分,月心来给阿谣送吃食的时候,终是没忍住问了一声:
“小姐,咱们还不启程吗?公爷和夫人还在洛阳等着……”
她们原本计划好了昨日便要出发,可是不曾想裴承翊的情形突然急转直下,阿谣这才耽搁了下来,如今已经是一天一夜过去。阿谣的行程原本是计划好的,因为她这一趟是领了宫里差事来的,回去自然是要去复命。
已经耽误了一天一夜,如此以来,竟是再不能继续耽搁下去。
她看了一眼仍旧昏迷不醒,甚至连醒来迹象也没有的裴承翊,目光在他冷白的面容上停顿了许久,半晌,才艰难地移开目光,看向站在一旁一脸为难的月心。
月心见到阿谣这神情,依稀觉得是有松动的迹象,便又继续劝道:
“小姐,太子爷回京也会提上日程,都在洛阳城,抬头不见低头见,您想见太子爷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可是回京复命却耽误不得。”
月心说的没有错。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真的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可是月心不知道的是,阿谣与裴承翊二人心照不宣,早已定好了一旦回京之后,便是见面不识,从此以后,只做两个陌路人。
到那个时候,恐怕就只有日日思君不见君了。
可是也真的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榻上的男人仍旧昏迷不醒。所以,阿谣自嘲地笑笑,大约他们是真的没有缘分,竟然连最好说几句话的机会也没有了。
她顿了顿,终是应了月心的话,只说:
“告诉庞将军,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回京。”
“奴婢知晓了,这就去知会庞将军。”
“嗯。”
“小姐已经守了一天一夜了,不如回去休息吧?左右太子殿下这里还有陈总管,小姐的身子可不能这般熬着。”
这一回,阿谣却没有应,反而说:
“我无妨。你待会知会外头一声,无事不要来打扰。”
“是。”
……
月心领命出门,屋子里终于又剩下阿谣和裴承翊两个人。
或者说,又剩下阿谣。
因为只有她一个人醒着。
阿谣看着榻上一动不动的男子,许久许久,才极低地嗫嚅着:
“哥哥……”
声音很小。
恐怕只有她自己听得清。
顿了顿以后,她又唤了一声:
“哥哥。”
这是他们两个之间最亲昵的称呼,她许久不叫,一开口,都觉得生疏了许多。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来,当年初入东宫后园,情浓之时,他也曾抱她在膝头,工笔描眉,言笑晏晏。
怎么不过一两载的光景,全变了呢?
事到如今,前尘种种,呃不过化作阿谣一声低叹。
和一句略显无力的祝词。
“祝愿哥哥,前程似锦,一片荣光。”
那时她不管在世上哪一个角落,也会,与有荣焉。
目光全然放在年轻男人的面上,阿谣并未注意到,男人袖下半掩着的手轻轻动了动。
不过好似,还未全然苏醒。
阿谣只瞧见他昏迷着,只知道,不管她说多少话,他都听不见。
更回不了。
再开口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字斟句酌。
只是低低说:
“我要走了。我一定会信守你我的诺言,来日洛阳重逢,一定……见面不识,全当做从未相识过一场。”
她说着,便缓缓站起身。
下意识替他掖掖被角。大约是因为知道男人没醒着,那双娇媚的狐狸眼中,难得地显露出情意来。
很浓重,像是化不开的浓雾,叫人摸不透。
女子秀眉微蹙,俯着身,低头定定瞧着那人。
终是忍不住弯腰垂头,微凉的朱唇轻轻落在男人的唇上。
似乎被他唇上烫人的温度灼了一下,又似乎是瞬间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阿谣浅尝辄止,只停留一瞬,便飞速移开唇瓣意欲起身离开。
可是还未等到她抬起头,下一瞬,只觉得后颈一紧,然后整个人都被人一搂,撑着床边的手臂也被那人的另一只手扯了一把,她一个不防,霎时间便跌到眼前人的胸膛上。
唯有她一双纤细的手臂隔在两人前胸之间。
紧接着,后颈上的力道又是一重,然后是唇上灼热温软的触感,胶缠索求。
不过男人似乎很有分寸。
在阿谣气恼之前,便终止了这个吻。
不过放开之后,又是毫不客气地在她唇上一琢。
动作似有些大。
衣裳带起的风吹得榻边的烛火一摇,一晃。
在黑暗中来飘转回荡。
阿谣被这登徒子一般的行径弄得六神无主,一张俏丽的脸憋的通红,良久才憋出一个“你”字。
谁知还没“你”出个所以然来,便被身.下男人一声低哑的哂笑给打断。
阿谣这才看向男人的脸。
一如往日冷白清俊,眉如刀锋,眼如辰星,整张俊颜棱角分明,处处都是冷峻。唯有那薄唇,却带点殷红。
唇色很红,下颌角边冷白的肌肤上还有一颗极浅的褐色小痣,若不仔细看大约瞧不出来。
不过这样近距离地看,却为他精雕细琢的冷峻容颜,添上几分人间烟火般的惑人感。
勾得人心旌摇曳。
阿谣看得入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醒了,醒了之后先是吻了她,而后又这么不加掩饰地笑出声。
叫她总觉得他方才的笑声,是在嘲笑。
她一时羞恼,脱口而出:
“笑什么?”
听她这样问,他似乎更觉得好笑。从喉间又逸出两声微哑的笑。
又低又轻,转瞬不见。
“这样笨。”
裴承翊似乎还没彻底情形,双眼半阖着,瞧着就没什么精神。不过气力倒不小,轻而易举就制辖住阿谣,令她动弹不得。
阿谣被他这样一说,更是眼见着要恼了。
不过还没等她发火,男人又故技重施,按着她的后颈,重重地吻上来。
这一回,却与方才的两回都不大一样。
那样略显病态的炽热气息带着侵.略的意味而来,转瞬之间,就将她的呼吸尽数夺去。
然后,便是无尽的索取。
知道阿谣一口气儿吸不上来,小脸涨红,软软趴在他胸膛上,裴承翊才终于“好心”地放开她。
他微抬起下颌,眼睛还半阖着,却是半张着打量阿谣,顿了顿,方用了散漫慵懒的语调,不无暧昧地哑声调笑:
“这样亲,会了么?”
瞧着阿谣一脸愣怔,不多时,他又继续补上一句:
“哥哥教了谣儿那么多次,怎么还没学会?”
倒是全然没有素日里太子爷那副贵气逼人,高高在上的模样。
竟像是,寻常人家小夫妻之间的,闺房之乐。
思及“闺房之乐”这几个字,阿谣不禁颊上又是一热。
她想起从前他心情好了,也会这样没羞没臊地来调侃她。
问她“多日不见,可寂寞了?”
或是床笫之间,也会说些叫她羞红脸颊的话。
可是从前的哪一次,都没有这一次让阿谣羞得彻底。
大约是听他说的话,知道她方才偷亲他被他知晓,阿谣是羞,更是窘。
兴许是思及明日就要离别,兴许是被他这两句话激着了,总之鬼使神差一般,阿谣头脑一热便又仰起头亲了回去。
不过只是一下,便又快速撤了回来,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似的,还直直说了一句:
“我会的。”
回应她的,又是两声意味不明的哂笑。
阿谣正恼着,想说什么话,可是还未张口,就见到裴承翊脸上倏然露出些许痛苦之色,原本半阖的眼睛也彻底闭了上。
只剩长睫翕动,仿佛马上又要陷入沉睡中去。
“……殿下?”
没有回音。
阿谣心中一惊,只得试探着凑近了,又去探问:
“殿下?”
直到两个人的距离近到气息相缠,交攘不休。
她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却是不等她反应,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两个人就俨然调换了位置。
他在上头,居高临下,眼睛又重新睁开,可是,却带着无尽的懒怠,像是力气快要耗尽似的。
阿谣这才反应过来:
“你又骗我……”
“哪里是骗。”
裴承翊轻轻浅浅地笑了声。
他今夜似乎格外开怀,连带着笑颜也多了。
从前他总是时时板着一张脸,阿谣一直没有对他说过,她一直觉得,他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了。
能让周遭的所有,都变成灰白的陪衬。
整个目光所及之处,万物皆是黑白,唯有他身上有一点色彩。
他便是世间万物,最最耀眼的那一个。
这些话,阿谣并没有说出口,可是,却已经明明白白写在她的眼睛里了。
裴承翊看她的眼神愈发深沉,他的发丝长长垂下来,与她的交缠在一处,他终是气息难泯,覆在她耳畔,极低极低地说了声:
“别走了。姜谣,别走了。”
“孤会,很想你的……”
最后一句中,阿谣听出了道不尽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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