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驾高抬,座上女子凤冠霞帔,一身大红嫁衣,尽显雍容。
迎亲的队伍从卫国公府吹锣打鼓一路往东宫而去,全洛阳城的百姓皆驻足观看,十里红妆,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人人都道卫国公府这位嫡此次女这是否极泰来,运道正隆。不曾想幼时走失数年,再回来的时候,又嫁为太子正妃。
便是洛阳城中旁的公侯世家从小琴棋书画精心教养着的姑娘,都没有这般造化。
又有人说这姜二姑娘生得蛾眉螓首,瑰姿艳逸,乃是无双的好颜色。
不多时,这洛阳城中,大燕国,要多上一位风华无二的太子妃娘娘了。
如今天下大势,颇为紊乱。南边水患刚平,正在灾后重建。西北异族又来势汹汹,大燕内忧外患,委实甚为困顿。
是以,这一回太子大婚,方方面面的排场不减,甚至较之规制更为盛大,一是为了维护皇族的体面,这二来,则是为了彰显国威,借着太子大婚,告诉百姓,告诉异族,大燕国力正盛,如日中天,区区小灾小祸,不足为惧。
不过,虽是如此,现下特殊时期,总要有一些表示。
大婚还未结束,卫国公府和东宫便各自放出话去,此次大婚,聘礼、嫁妆的一半皆投入军中,充作此行军饷。
卫国公府的那一份自然是由所收的聘礼中出,阿谣的这一份,却是从太子的私库中另拨出来,不过名头上,说的是太子妃娘娘拿出自己的嫁妆为大军添饷。
此行此举,自然也博得了百姓交口称赞。
……
太子大婚与寻常人家,甚至其他皇子都颇为不同。迎亲队伍回到东宫之前,还要按照规矩先行进宫,到太极殿拜过皇帝皇后,方才算作礼成。
随着内侍扬声唱道:
“落轿——”
太子妃的銮驾在太极殿门前停下来,嬷嬷喜娘俱欲上前来扶着,不过,却都被另一个人抢了先。
来人一身亦是一身朱红云纹锦衣,金线明绣,更添之几分华贵。
这男人原本就身材颀长,肤色冷白,生得一张清朗俊隽的面容。行止投足之间自然而然显露的矜贵之气,更是显得他的容貌愈盛,令人不敢逼视。
裴承翊就这么先嬷嬷和喜娘们一步,走到了阿谣面前。
伸手过去,将新嫁娘广袖下的柔荑一握,方才抬步往太极殿走去。
阿谣有些紧张。
她从前也进过宫。去过金碧辉煌的未央宫。甚至,前些时候,因为四公主,还屡屡往宫里跑。宫里规矩森严,一举一动都要精斟细酌,生怕行差踏错。
每一回进宫阿谣都是紧张的。可是没有任何一回,有这一回紧张。
阿谣头顶厚厚的红盖头,瞧不见这深宫庄严,隐约知晓自己心中真正怕的,其实是将来。
她的婚事定的太仓促,她甚至还没有想好以后要怎样和他相处。
夫君虽是一个。
可是从前她是侍妾,如今她是他三媒六聘的妻。
于她而言,天地之别。
这种紧张似乎被她的身体传递出去。
阿谣的手微微发凉,此时被男人握在他灼热的掌心里,就更为明显。
阿谣倏然感受到,握住她手的力道不知什么时候稍稍重了一点。
似乎是在安抚。
过太极殿门槛的时候,她似乎听见他很低很低地告诉她:
“哥哥在。”
别怕,哥哥在。
哥哥在,所以我的阿谣,什么也不用怕。
纵然天崩地陷,风雨飘摇,哥哥会替阿谣撑着。
所以,什么也不用怕。
鬼使神差一般,听到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阿谣突然就不那么紧张了。
因为身边有一个人陪着、伴着、护着,让她这一路走得都顺遂许多。
接下来的礼节繁冗,阿谣什么也瞧不见,过程也记不大清。
只有耳边不断传来赞礼内侍的声音——
“行庙见礼,奏乐!”八零小说网
“上香,二上香,三上香!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记得最清楚的,便是身边的男人始终拉着她,半步不曾离。
记得他们一同叩拜天地高堂,结成连理。
记得内侍高唱:
“天地共欢,恭贺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大喜——”
二人比肩而立,站在高台之上,共受百官拜贺。
日后便是风雨同舟,夫妇一体。
銮驾终于离开太极殿出宫门,往东宫而去。
待到开席宴客,阿谣才终于被领进寝殿长和殿。
今日这一身行头华贵雍容,穿在身上衬得人气度非常。可是头上这凤冠足足有数斤重,这样戴在头上几乎压得阿谣脖子都要直不起来了。
她一进了长和殿的大门,就迫不及待叫喜娘扶着坐到榻边,倚着床栏,久久歇不过来。
这大婚的繁文缛节多不胜数,实在太过累人。
阿谣这厢只觉得这一日下来,半条命都要累没了。
胡氏忧心阿谣进了东宫以后遇上事情无人帮衬,恨不得将身边跟了多年的所有心腹全给了阿谣。
是以,阿谣的陪嫁除去在映月阁伺候她的素蕊、月心、宝菱、宋嬷嬷以外,还另外又有不少丫鬟婆子,全是胡氏多年以来信任的奴仆。
此时长和殿的众人被屏退,只剩下阿谣和亲信的几人。见着阿谣在床栏边倚着半晌也没有歇过来,宋嬷嬷忙倒了茶水,递到阿谣面前,心疼地低声说:
“姑娘这一日可是累着了,快喝些水润润喉。”
阿谣这才接过茶杯,从盖头底下绕过将杯子搁到嘴边,轻轻抿了几口。
见阿谣将杯子递回来,宋嬷嬷忙又问:
“姑娘可还要再来一杯?老奴准备了点心,等着太子爷回来还早着呢,姑娘先用些点心垫一垫吧。”
正说着话,还没等阿谣接口,倒是月心走了过来,半玩笑似的同宋嬷嬷道:
“我看嬷嬷是老糊涂了,还一口一个姑娘的,咱们姑娘今日成了婚,往后该改口敬称太子妃娘娘。”
言语之间,仍似从前在映月阁那般。
阿谣原本还担心她们陡然跟着她到了东宫来,兴许有些不习惯,没想到她们适应的这么好,与平日无异,她这便放下心来。
“确是老奴糊涂了,竟忘了这茬。娘娘可饿了?”
阿谣累了大清早起来梳妆,折腾到现在已然是天色都暗下来,她肚里空空,现下倒真是饿了。
是以,便道:
“是有些饿了。”
“那老奴去给娘娘拿点心。”
“娘娘可要传些热食上来?”
月心问,
“方才陈总管差人来过,说是太子殿下特意嘱咐,怕今日回来时候晚,早已叫小厨房备好了吃食,娘娘只管先用些,莫要饿着了。”
太子殿下……特意叮嘱么?
盖头下,阿谣不自觉扬起唇角,轻轻笑了笑。
倒是不知何时起,变得如此细致了。
连宋嬷嬷也略显讶然,愣了下,才高兴地感叹:
“太子殿下如此体贴细心,咱们娘娘找了个好姑爷。”
阿谣虽是饿了,却大约因为这一日太过劳累,实在没什么胃口,便只叫上了些清粥小菜随便用上几口填了填肚子。
然后才又坐到喜床上,没等到新郎官将她头上的盖头掀了,她就得继续顶着这数斤重的凤冠继续在这儿好端端坐着等着。
到后来,阿谣几乎是本能地保持着坐姿,人却是已经倚着床栏,半梦半醒。
裴承翊下了前头席面,匆匆赶回长和殿的时候,一开门,看到的就是这副情形。
心心念念的人,此时为他身披嫁衣,正坐在喜床上等着他。
……
还困得倚着床边,脑袋一下下点着。
小姑娘大概是累着了。
还要强撑着不肯睡实了。
男人这样静静看过去,眼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
屋子里站着的素蕊、月心几个见状,忙欲上前去叫醒阿谣:
“娘娘……”
不过刚出一个音,就见太子爷修长的食指搁在唇中央,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然后才刻意放轻脚步,走到人身前。
她的睡眠很浅,大约是心里一直提醒自己不能睡,是以,饶是他已经极力放轻脚步,她还是醒了过来。
迷糊地睁开眼,一低头,就看见男人那双鹿皮靴。
阿谣下意识一抽气儿,整个人都不自然地慌忙坐直身子。
似乎在掩饰自己方才睡着的事情,有些欲盖弥彰。
男人轻哂一声,倏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裴承翊一进来,喜娘便也跟着进来,殿中又热闹起来。
此时,喜娘将喜秤递到他面前。
掀起盖头的时候,只有裴承翊自己知道,素来冷静自持的人,却连手都在抑制不住地轻颤着。
在太极殿的时候还宽慰阿谣,现下,倒是他自己紧张得不得了。
然后是四目相对,二人皆在彼此眼中瞧见浓艳的红色。
接下来喜娘带着人往喜床上洒了桂圆、红枣、花生……寓意着早生贵子。
还说着吉祥话——
“铺床铺床,龙凤呈祥,夫妻恩爱,日子红亮。”
“恭祝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大喜。”
裴承翊扬手道:
“赏。”
不过那些阿谣都没有注意到。
她的眼睛自打一重见光明,就一直落在那个挑下她红盖头的男人身上。
这一刻,她才真正地确定,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的郎君。
有人放下她的头发,从中剪下一缕,与他的一缕缠绕在一起。
阿谣听见裴承翊很轻地,一字一顿地同她说: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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