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格非第十一次翻身,有点年头的木床发出吱呜呻.吟,配合着出租屋外不知哪个旮旯彻夜不休的虫鸣。
他已经躺了很久,没有半点困意。
眼前反复浮现今天发生的两个片段:
举办毕业聚餐的露台,他拥抱了许枝月。
灯光柔和的房间,床幔飘扬的床榻,他亲吻了许枝月。
心脏持续高频跳动,神经震颤,岑格非简直能感受到血液的每一次迸发,流到四肢百骸的滚烫。
他不知道第几次睁开了眼,瞳仁适应了没有光线的夜晚环境,能看得到挂在天花板的吊扇轮廓。
占据大脑的东西全然是与许枝月有关。
他们算是在一起了么?
现在的他,什么都没有,配和她在一起么?
岑格非手臂压在额头,合眼,深眉略微蹙起。
可是,很想和她在一起,很想和她确认关系,怎么办?
——“你配吗?”
——“你怎么这么懦弱?”
——“你不配。”
——“你不能这么怂。”
两个对立的声音在心里充斥、对抗。
……
熹微晨光往房间里爬进几丝,岑格非身体里的躁动终于暂时被名为“休息”的生理本能压制。他睡了一段不长的觉。
醒来的时候,接近中午。
岑格非翻身下床,第一件事是拿起手机。
即将按下手指解屏幕锁的前一秒,生生忍住了,他耐着性子洗漱、吃午饭。
从昨天起,他斩断了和岑田的牵扯,离开了所谓的“家”,一定程度上,算是走出了糟乱昏暗的过去吧。
岑格非拉开洁净的旧帘布,狭窄的窗口连通外面的广阔世界。
或许明亮蓬勃的阳光会给人充注希望。
岑格非听到心里的某个声音压过了另一个声音。
岑格非解开锁屏登录微信,准备问一问许枝月今天是否有空出门。
如果她愿意出门,他就带她去喝奶茶或者去做让她开心的事情,然后表白。
如果她没空见面,他就直接在微信上跟她表白。
鲜花不能少,这是必要的仪式感。
——他在脑袋里预演了好几种告白的语句说法,只等着女主人公的回复。
三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半个小时过去,对方没有动静。岑格非耐心地、有些紧张地等待。
设为消息免打扰的班级群,因为不停有群员发消息,排在岑格非的列表前端。
最新一条消息,预览内容里的“许枝月”三个字抓住了岑格非的视线。
于是他点进了许久没打开过的班级群聊窗口。
【听说今早许枝月当场死了】
岑格非的眸光一凝,盯着这条消息足足五秒,血液冷下来,这……是什么意思?
他开始往上翻群聊天记录,一条一条地看过去。
【平和路,靠近流云大桥路段】(09:16)
【路人叫了120,但是,没有能救活】(09:15)
【在去光见市机场的路上出事?】(09:15)
【她人怎么样?受伤了吗?】(09:13)
【车祸[惊恐][惊恐】(09:12)
【班花出车祸了!!】(09:12)
啪。手机掉在地上。
神魂仿佛瞬间被抽离,岑格非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
出车祸……
死……
这些人在开什么玩笑……!
他们说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他要打电话问一下靠谱的人,对,打电话问班主任。
岑格非用轻颤不止的手捡起手机,迅速退出瞬间信,像是逃避什么字眼似的。
他从手机通讯录翻到班主任的联系电话,牙关紧咬,触动呼叫键。
然而提示对面忙音。
岑格非背靠着墙坐下,仰头闭眼,一条腿屈着,苍白的手搭在膝盖,指尖悬垂。
默数了几十个数字,他又再次向班主任拨去电话。对方依旧占线。
攥着手机的力道越来越大,手背隐隐突出筋骨脉络。
岑格非坐不住了,决定自己去一趟光见市,胡乱换了鞋就往外跑。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藏匿到了厚云中,天空好端端地突然劈过一道闪电,紧随着滚滚闷雷。
担忧惊吓过度,往日里运转高速的大脑缓滞了,岑格非没有什么头绪。他像仓惶的飞蛾闷头直冲,来到了光见市平和路。
“你好,”岑格非奔向最近的派出所岗亭,“今天这条路是不是发生过一起车祸?”
执勤人员:“是的。早上八点零六分左右。”
“受伤的是不是有个长发女生?你知道她被送去哪个医院……”
岑格非的手机响起来电铃音。是班主任的电话,他立即接通。
“胡老师。”
“格非你找我有……”
“您知道许枝月被送去了哪个医院么?”
“她——”班主任长叹一口气,透着深深的惋惜,“不在了。”
岑格非整个人晃了一下,嗓音发哑:“不可能,不可能。”
“唉——救护车赶到车祸现场的时候,许枝月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怎么能……怎么会这样……
岑格非的胸口像是被利爪蛮横地撕扯,又像是被铅锤用力地撞砸。
眼看没多久他们就可以一起到城京市念大学,眼看他就可以迎接崭新的有她的生活……她却……
岑格非听不见人声,听不见喇叭声,听不见头顶的雷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麻木地走着,每一步都像踩在空荡荡的黑白世界。
说什么祝他往后余生光明锦绣,呵,没有她的余生何谓“光明”?
流云大桥。
岑格非沿着路边走到了桥上,江风吹鼓他漆黑的外套衣摆,深棕短发扫过眉眼。
若有旁人多看一眼这个昏暗傍晚里的清俊男生,会发现他恍如丢了魂魄,仿佛一只随时会被扯裂的孤鸟。
“等我去找你。”
岑格非极浅地弯了弯唇角,语声轻如呢喃。
同时他往前迈了一步,快而准地手撑上江桥护栏,长腿抬起,站到桥栏平台。
决绝地,毫不犹豫地朝暗茫茫的江水投坠。
……
雨点嗒嗒地斜打在一尘不染的落地窗上。
“少爷,”特护将餐车推到床边,“您该用午饭了。”
床上的男人——大男孩更准确,肤色苍白如纸,精致的薄唇没有什么血色,双眼睁着,眸光却涣散。
本来该是多么清俊出众的好相貌,现在只剩肉眼可见的瘦削,全无一丝精气神。
“少爷,现在是午饭时间。”特护尽职地再次提醒,精心搭配的营养餐散发着袅淡香气。
床上的人仿佛失去五感,没有半点动静。
“您不吃饭怎么行?”特护将勺子递给他,“人是铁饭是钢,您这总不吃饭……”
“再怎么样,都要吃饭,不要折腾自己的身体。”面容冷肃的中年男人边说边走进房间。紧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位优雅美丽的中年女人。
特护和房间角落伫立的保镖齐声:“岑董,肖总。”
肖总肖千娟满心满眼都是亲生儿子,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边,“格非,你今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饭不合你胃口吗?你想吃什么,给妈妈说,好不好?”
肖千娟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老天有眼,让我们将你找回来,你千万要好好的啊……”
很不凑巧,岑皑夫妇发现岑格非的时候,他已经翻过桥栏要跳江。幸好救援及时,他的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
但他醒来后的这四天,不说话不吃饭,对周围的人一概不理不睬,几次拔掉营养液的注射针,先后试图跳窗、割腕……
如果不是岑皑安排有专人二十四小时严密贴身监视保护,他怕是已经……
肖千娟背过身擦去不听话地涌出来的眼泪。岑皑在旁边握了握她的肩膀,心里同样不好受。
岑格非寻死的念头太强烈,岑皑和肖千娟根本不敢问他为什么,害怕一不小心刺激到他。
“人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活着才有希望。”
在商业纵横了几十年的岑皑,很少有这么低声细语的时刻,“来,坐起来吃饭。”
特护低头往角落退避,给老板夫妇俩让出位置。
“格非,妈妈喂你吧?”肖千娟捧起碗,持起勺子。
“没有……”岑格非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嗓音沙哑得像粗糙纸板擦过沙砾地面,“希望了。”
“格非!”肖千娟和岑皑激动于儿子终于开口说话,然后才是注意他说的内容。
岑皑满脸不赞同,“年纪轻轻,不能这么悲观。寻死就是逃避,逃避代表懦弱。”
雨势骤然变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泅出一小滩一小滩的斑驳水痕。
岑格非神色漠然,恍若不闻。
“讲句不好听的,你是我和千娟带到这人世的,是我们给的身体、生命。”岑皑的手掌一拍餐车,“我们不允许你伤害这副身体、放弃这条命。”
肖千娟低声:“阿皑,别这么说……”
“是啊,爸说得对。”一位和岑格非年纪相仿的男生出现在门口。
“无论如何,都要活着。你要是不在了,爸妈会很难过的。”
男生憨厚地挠挠头,“忘了做自我介绍,我是岑烨。我可以喊你‘哥’吗?”
“格非,这是、这是养在我们家的……”肖千娟两手捏握,不知道该怎么说。
岑皑心大惯了,“格非,岑烨,以后你们就是兄弟了。”
“哥。欢迎你回家。”岑烨十分诚挚地。
岑格非的眼睑斜撩,视线冷淡瞥过岑烨。须臾,唇角勾出一丝不明显的厌恶和讥诮。
……
岑格非开始一日三餐地正常进食了,岑皑夫妇很高兴。
尽管这位刚认回来的亲儿子还是不怎么爱说话,经常目光放空,长时间地出神。
“格非,我能进去吗?”肖千娟敲了两下房门,等了一会儿,“还在午睡吗?”
岑格非:“进。”
“天气热,我煮了绿豆莲子汤。你尝一尝。”肖千娟将汤碗放到岑格非房间的桌上。
担心惹儿子烦,肖千娟不敢停留太久,将玻璃窗稍滑开一些保持通风,她就准备退出房间。
“我要搬出去住。”岑格非忽然说。
“搬出去?”肖千娟停下脚步,“是、是在这里住得不舒心吗?哪些方面不满意,你提出来,妈妈一定会改……”
岑格非:“不是。”
“那为什么要搬出去……你打算搬去哪里住?”肖千娟话音里漫出哽咽。
岑格非:“搬去我租的房子。”
他没有什么表情,语气没有什么起.伏,音量也并不大,可肖千娟知道他是铁了心地要搬出去。
肖千娟不敢拦岑格非,“什么时候搬?要不……我把那房子买下来给你?”
……
八月十四号,岑格非回到花梨市的租住过三个月的房子。
所有人都不明白,岑家的真少爷为什么放着豪宅不住,非要搬到这么一个又旧又小、地段又不好的屋里。
唯一能算得上优点的,就是离剑明高中挺近,上下学方便。可岑少爷都高中毕业了,离它近有什么意义?
肖千娟爽快地买下这套老式小户型楼梯房,岑皑得知,索性把整栋楼都买了。夫妇俩隔三差五地去看岑格非。
连日的大雨打落了数不清的夏花,冲刷着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新故事的钢铁森林。
岑格非的状态越来越像个正常人。
于是肖千娟和岑皑都以为他逐渐摆脱了之前的打击——纵使他们迄今不知道是什么打击。
这天下午,天气晴朗,肖千娟拎着精心做好的晚餐去找岑格非。
她敲了几次门,站在狭窄的楼道里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屋里有什么动静。
难道格非外出了?肖千娟刚要拿出手机打电话问问,木制的门被从里面打开。
“还在午睡——”肖千娟看到岑格非寒雪般的脸色和汗湿的鬓发,顿时提起一颗心,“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岑格非回身走向客厅,“刚才有点头疼。”
他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刚才的头疼程度何止“有点”,堪称来势汹汹,脑袋仿佛随时要炸裂。他这样从小见识疼痛的人,都抗不过生理本能,痛得跌倒在地上,昏过去近二十分钟。
“头疼可能不是小毛病,之前有过这个情况吗?”肖千娟紧张地问,“马上去医院或者叫医生来给你检查检查吧?”
岑格非:“之前没疼过。不用。”
实际上昨天中午疼过,前天早上也疼过。
他只是莫名地不喜欢去医院或看见医生。他只是潜意识里并不多么在乎这条命。倘若下一刻就死去,似乎也不错——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岑格非感觉脑部又开始翻江倒海地疼了。
思绪立即被扯断,朗致的眉痛得紧蹙,平衡感消失,岑格非抬手扶了一下墙壁才不至于狼狈跌倒。
“格非!格非!”肖千娟吓得上前扶住他,“头又疼了?走,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岑格非不愿意去,肖千娟拉不动他,着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你怎么办?硬生生忍着吗?”
“听话,我带你去医院吧。”
“格非!”
“你不要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没事……”诡异的头疼这次来得快去得也快,岑格非在消退掉一半的痛度中站直,轻挥开肖千娟的手,“不疼了。”
“真的不疼了吗?”肖千娟无暇顾及滑爬到脸上的眼泪,不放心地连声问,“除了头,其它地方有难受吗?要去躺一下吗?”
“不行,我得叫医生过来看看。”肖千娟赶忙发短信喊人。ensotemple.com
夕阳霞光斜照,落在岑格非走动间蝴蝶骨顶起T恤的弧度上。
“格非!你去哪?要去干什么?”
“洗把脸。”
汩汩水流冲洗过瘦削的手,岑格非掬了一捧清水,低头闭眼,随意抹了抹。
“格非……”待在客厅的肖千娟。
“这里的设施环境实在比较差……”
“你一个人住,又没有别的人照看,”她越想越放心不下,小心翼翼地问,“格非,要不你还是搬回咱们家吧?”
岑格非无可无不可地,“嗯。”
应完,他有一刹那的疑惑,先前好像是他自己要搬来这个老旧小屋……为的什么?
他怎么记不起当时选择这里的原因了?
晶莹的水珠从眼睫坠落,顺着脸侧轮廓,滑到下颌。
岑格非恍惚感觉,这几次头疼,好像带走了脑海里的一部分什么。
……算了,大概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有读者说想看番外,于是本奎就继续更了。
本章交代了女主死后男主的情况,失忆了,再然后即是衔接上18章的再见。
感谢:扔了地雷x4的又欠;扔了地雷的为仙二十年、48655332、47709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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