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表现得还不如金丹修士稳重。
却不知元慕卿震惊之余，魂魄早飞到不知哪个国度，不是不想反应，而是不能反应。
凤千醒说完，稍微停顿片刻，神色凝重的接着说道：“我本以为幕后之人想要停战，现在却看不透他的意图了。仙魔之间如果并非由功法是否邪恶区分，而是由于种族不同，其实问题比功法还严重。”
毕竟修为可以重练，修士可以被管束，人却不能重新投胎变更血缘。
“这都是胡说八道，我们怎么可能是妖族混血，我哪里像妖族了？”元慕卿情急之下，已经忘记维持稳重可靠的说话方式，语气也变得小孩子气起来。
寒戎真人亦是赞同点头，神色凝重的说：“此人其心可诛。妖族灭族已久，是不是混血根本无法查验，到时候若人们互相攻讦为异族，说不得会像从前妖族肆虐一样，借着灭妖的名义，其实杀的都是人。”
寒戎真人说的是妖族还存在时的故事，人族为了防止妖族和妖族混血混入族群之中，往往会采取非常严苛的审查手段。
而在这种手段之下，所审查出的异类，很难说到底是不是异类。根据前人笔记或是各种史料记载，在猎妖中死去的人远比妖多得多。真正被抓住并处刑的妖族或妖族混血大概只占十之二三。所以寒戎真人的忧虑，实在不是没有道理的。
寒戎真人正色道：“元妖出走让元氏许多人遗憾，但你们信不信，如果元妖生在今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还是会重演。人们遗憾，正是因为知道他已经不在了，如果他在，说不得比谁都忌惮这个光耀万丈的妖族混血。”
他说完，有些担心自己的话惹得元九霄不快，小心看了一眼，却见凤千醒询问似的看向元九霄，后者轻轻颔首，似乎做出了某种许可。
凤千醒环视一眼，脸上是很少出现在他身上的扭捏之情，在众人的好奇中干咳两声，道：“其实……咱们元氏就是妖族混血。元妖只是因为生母为妖族被无知之人拉出来当了靶子。”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元九霄微微皱眉，略微苦恼的神情反而为他增添了难言的魅力，他沉声道：“我原以为宗门隐瞒此事，应是担心大家胡思乱想，或者因为身份招来其他宗门忌惮，没想到，原来仙道众门都有妖族混血。”
元慕卿喃喃：“这……这怎么可能呢？我既没长角也听不懂野兽说话，我怎么会有妖族血脉？”
很显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这个事实。元慕卿被雷劈了似的，整个人在浑身一激灵和懵然中保持了微妙的平衡状态，简要来说，就像边抽风边梦游一样。
“我们元氏广收门徒，无论是否为元氏血脉，入门前都要接受检测。表面上是为了检测你们能不能修行混元灵虚决，实则是为了查看是否有妖族血血统。换言之，只有具有妖族血统，才能修炼混元灵虚决。
“即便是元氏之人，也会出现血统不稳定的情况，譬如祖辈一直与人族通婚，导致血脉被无限稀释，以至于根本检测不出，自然就不能修炼混元灵虚决。”
凤千醒的一席话点醒了寒戎真人，他恍然大悟道：“所以说各宗的功法不能混合修炼，根本原因是各宗种族不同，某种功法只适应某种血脉。我们一直把这一点视为仙道正统，觉得魔道可以随便修炼各种功法，以至于比我们更容易走火入魔，是堕落的表现。其实根本原因是他们都是人，血脉没有区别，所以学什么都行，而我们不可以，限制我们不能改修他法的并非是走火入魔，而是血缘。”八零小说网
“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比魔道还低一等！”元慕卿不甘的说。
元慕卿一言既出，自觉说错了话，瞧见元九霄神情严肃，越发惴惴不安，辩解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只是一直觉得自己比魔道妖人优越，没想到自己才是妖人，心里受不了。”元九霄说完，不去看元慕卿的神色，依旧微皱着眉道：“你这么想不足为奇，和你抱有同样想法的人恐怕不少。”
对啊，这才是要命的地方。人为了这点算不上什么的优越感，可是能豁出命的。
当年人族与妖族一战，说白了，不就是自己看不起的山精野怪后来居上，不仅繁衍出强大的族群，甚至连飞升速度也压了人一头么？若说妖族吃人罪无可恕，人族修士也不是没有吃人的，难道人吃人比妖吃人正义吗？不！正因为是同族，反而让这种丧尽天良的行为以及包庇了他们的所有修士显得更加不堪。
凤千醒担忧的想着，试探道：“我看眼下这局面单凭我们恐怕收拾不了，你修为虽强，到底年纪轻，难以压服天下。能不能请宗主出关？他老人家有没有留给你什么召唤他的手段？”
“你以为宗主是我的灵力傀儡么？”元九霄瞥了他一眼，复又沉思片刻，方道：“宗门内金丹以上几乎都修混元灵虚决，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同族，即便知道自己血脉之源后难以接受，也不会闹出什么乱子，毕竟大家都一样。倒是正风门这类动不动把仁义道德、人族正统挂在嘴上的，恐怕不太好。”
“那这些消息要让虚灵山那边知道吗？”凤千醒问。
“当然要说。我们不能瞒着，何况这种消息怎么瞒不住。宗主……”元九霄沉吟片刻，宇珩真人重伤闭关，到底能不能出关，出关后对局势有利还是有弊，还都不好说，还是留给宗主自己决断比较好，“让妙芳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请宗主出关主持大局，语气不要太急切。”
“好，我知道了。”凤千醒答应着，又道：“要不要把营地周围的阵法再升一升？”
元九霄点头道：“的确得加强，现在这情形，谁都得防着。”
凤千醒道：“那我安排人去做。”
“不，”元九霄抬手道：“我亲自去。你悄悄找人放消息，就说元氏先祖乃四泽大妖遗族，四泽大妖秉承天道而生，是天生圣灵，元氏有圣灵血脉，才能突破高阶修炼者几乎不能生育的规则。修炼前检测是否能修炼混元灵虚决的装置真实用途是血统检测。”
“这样说他们不会更受不了吗？”寒戎真人有点担心。
元九霄淡然道：“无妨。是人是妖还是混血，都无所谓。反正我们元氏上下一体，以血缘相链接，既不用像妖族一样被取用血食的本能支配，又不用像普通的修士一样断子绝孙，元氏之人还比别人好看，这点点滴滴都是我们的血统优越的证明。否则，为何这几千年来，元氏都是天下第一宗门？”
元慕卿的眼睛亮了：“真的？”
元九霄看了他一眼，道：“重要吗？”
“啊？”元慕卿不解，忍来忍去，还是抓了下脑袋，然后带着对自己不够稳重的失望问：“不重要吗？”
寒戎真人好心解释了一句：“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血统本身，而是有多少力量给我们的血统提供优越的证明。只要虚灵山永远强大，我们就永远优越。”
元慕卿恍然大悟之余，不由生出一种无稽之感：“既然如此，分纯血混血又有什么意义。”
“毕竟人，啊，不对，有智慧的东西，不搞点对立就活不下去嘛。”凤千醒哈哈大笑。
寒戎真人回到自己的小洞府内，里面早有几个关系密切的修士等着了，其人皆面色阴沉，惴惴不安之情溢于言表。
“真人，储主怎么说？”其中一红衣女子问道，此女是他首徒苏雅，亦是弟子里最成器的。
寒戎真人简单说了一下元九霄的意思，然后笑着叹道：“想不到我也是元氏血脉。”
寒戎真人姓何，是通过主脉选拔进入虚灵山修行的，他天赋上佳，成了元神修士后自知没有渡劫之能，便把心思放在养育徒儿身上。他自觉人生圆满，只有一件憾事——他并非元氏血脉。
他对虚灵山的归属感越强，就越发遗憾自己不是元氏之人。虽然师门传承才是修真界最重要的关系，但元氏的血缘确如元九霄所说，让人感觉到别于他人的优越。
元氏血脉的真相让他明白，其实他本来就是元氏中人，因为他修炼的正是混元灵虚决。
他心中隐秘的遗憾被彻底抹除了，至于是不是妖族混血……正如储主所说，重要吗？
苏雅跟随寒戎真人时间最久，不由跟着笑道：“恭喜师尊。”
寒戎真人笑着点点头，看着其他几个人道：“你们不用慌。该做什么做什么。”
“可是若天下大乱……”
寒戎真人浑不在意道：“若天下大乱如何，不乱又如何？不是你我能掌控的事情，就不要浪费时间去想了，有这功夫不如多打打坐。到时候天塌下来，还能跑得快一些。”
凤千醒把元九霄交代的事情办完，绕到虚灵山的营地外围，果然看见了正在重新布阵的元九霄。他身旁围着不少阵法师，正在对元九霄的手法进行激烈讨论，满口的灵力符文，法力弧度，灵移内转角，将中心点进行元氏翻转。总之，他一句也听不懂。
元九霄看见他，抬了下眼皮，又接着干自己的事情去了。凤千醒在旁边等着，这一等就是大半天。旁边的阵法师们瞧着大阵已成，纷纷赞叹不已，东一撮西一撮的蹲那儿研究，姿势非常不雅。
元九霄道：“何事？”
凤千醒：“我尚有一事……”
元九霄抬手打断了他的发言，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来，从怀里拿出一枚小小的透绿玉符。
“事情办完了，我现在过来。”温柔清朗的男声传了出来。
他脸上的笑容扩大了，转头道：“等会儿再说吧，我师尊来了。”
阵法师们纷纷竖起耳朵。
师尊，那岂不就是邀月宫的秦倦吗？他要来？他怎么敢来？仙魔双方便不是已经达成默契，把邀月宫和万象宗排除出这场战争了么？
哈！对啊，按照目前的形势，这仙魔之战还要不要打，以后和谁打，以什么名义打，还真不好说。邀月宫就算地位尴尬，毕竟也算天然的盟友。
倏忽间，修士如春笋冒头一样从洞府中出来了。
秦倦这个名字固然如雷贯耳，见过他的人却不多，只知道是个天下难得的美人。是人都有好奇心，大家都想看看传说中的秦倦到底长什么模样。
少倾，天边划过一道弧光，以极快的速度朝虚灵山驻地冲过来。细看之下，来人并没有御剑，而是化作一道烟气，阳光照射烟气泛出的混沌的光彩。
元九霄抬手放开禁制，烟气卷了进来，而后落到元九霄身前。
“好家伙，这么多人，等着围观我吗？”秦倦抬眼一扫，笑道。
修士们光明正大的朝那人望过去，一时间营地中齐齐噤声，沉默得让没参加围观的修士们突然心慌，误认为是不是又掉落了第三批纸张所以才突然安静下来。
他们从洞府中冲出来，便看见储主身前站着一个笑盈盈的白衣人。只一眼，便不禁生出天下竟有如此人物的感叹。
元九霄脸上是修士们极少见到温柔表情，他不在乎周遭的变化，看着秦倦道：“师尊怎么来得这么快？”他早就做好了这人一去数年的准备。
“想让我来得慢些？”秦倦笑着在他下巴上挠了一下，跟挠猫儿似的。
“不，这样就很好。”元九霄老实说出真心话，而后道：“进洞府说吧。”
秦倦瞧着这些元氏的修士们，突然起了捉弄的心思，笑道：“我就这么好看吗？”
不少修士傻乎乎的点头，然后立刻面红耳赤，觉得自己丢人极了。
元九霄笑着摇了摇头，牵着他的手当着众人的面走回洞府。明明是很亲密的动作，但在虚灵山修士对储主的信任下，并没意识到其中的问题，只是下意识觉得手的位置不太对。徒弟以示尊敬的搀扶好像不是这样的。
直到两人走没了影，许多人才咂摸出味儿来。
凤千醒喃喃道：“好像不太对呀……”
他嘿嘿一笑，赶紧跟在后面。
进了洞府，元九霄安排秦倦坐下，亲手泡了茶奉上，然后回头瞥了凤千醒一眼，不耐烦道：“非要现在说？”
凤千醒浑不在意，笑嘻嘻的点点头。
“秦真人好不好奇为何虚灵山的修士今日对你如此友善，一点儿没有传闻中想让九霄和你切割立场的样子。”
秦倦瞧他一脸卖关子的坏笑，挑了下眉毛，道：“营地里有人投放耸动的消息，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我和邀月宫算虚灵山天然的盟友，这时候得罪我做什么呢？”
凤千醒顿时悻悻，道：“九霄，你这师尊怎么一点都不配合。”
元九霄闻言越发不耐烦，皱眉道：“有话就说没话就滚，卖什么关子！”
凤千醒叹着气又啰嗦了几句重师尊轻友人，长得好看就是有特权之类的话，在元九霄抬手打他前道：“别动手！我说！我们都觉得能做这件事的人一定是渡劫修士，可渡劫修士做这些目的又是什么呢？如果纸张上所言为真，仙魔之间的战事是为了削减修士数量，刻意挑拨所致，那我说句不好听的，渡劫修士直接杀人，是不是更快更直接？咱们都知道，天道降下因果看的是数量，他们就算把元婴化神修士杀光了，也背不上太重的因果。总之，我实在想不通，如果上面所言为真，渡劫修士为什么要这么迂回。若其上所言为假，那他说出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就是想让咱们知道真相？这是位圣人？”
“当然是为了利益。”秦倦和元九霄异口同声道，秦倦说得漫不经心，元九霄说得冷淡轻蔑，两人说完，对视一笑，面上是如出一辙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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