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盛交代完几天后高考的相关事宜,仿佛再也搜刮不出更多的话,深深看了一眼他带出的第一届学生。
整个教室在临别时刻陷入无措的沉默,气氛莫名肃然起来。
肖盛的情绪向来不显山露水,此刻没敛住的不舍也只维持了一秒。他忙清了清嗓,不想让学生们被影响。
“打起精神,又不是见不到了——高考完那天晚上,学校在酒店给大家订了毕业聚会。我去过一次,饭菜味道还是不错的……”
这安慰有些笨拙,教室里顷刻哄堂大笑,气氛才稍微活跃了起来。
班会散了,阮景开始收拾书桌,今天离开的时候,要把这些书,文具……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带回家。
他在一阵茫然的不真实感里察觉——高中时光结束了。
这些课桌,黑板,窗外的风景,和周边的欢笑声,都会被一一封存进记忆之中。
就算以后重游故地,感怀回味,也只剩下旁观者的视角。
阮景在心里缓缓叹了口气,说不上低落,只是这时光……走得真快。
课桌上的书原本很多,好在前几天他有先见之明,每天分批带回家,此时需要收拾的不多,十多分钟就整理完了。
前排林白对即将来临的高考十分茫然紧张,絮絮叨叨和孙奇哭唧唧完了,又蹭到他身边嘤嘤嘤。
林白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语调拖长,尽是委屈无措:“怎么办景哥,我觉得我不行……”
阮景也有些愁,林白临近高考时终于被他们拖着支棱了一些时候,但醒悟得有些晚了。
这孩子要么早些支棱起来,要么一傻到底……偏偏现在猛然醒悟,开始着急了。
到了这个时候,能做的事情只剩尽人事听天命了。
他捏了捏林白的肩,安慰道:“别多想,先过了这一关。”
孙奇也过来揽住焉不拉几的小少爷:“这不还没考嘛,打起精神来!”
林白只能点点头。
阮景要离开教室的时候,林白叫住他,追到后门口,摸着脑袋,把一袋崭新的文具递给他。
林白支支吾吾:“唔……那谁给你的,你懂的。”
垂眼看着那袋齐全的文具,他自然知道是谁准备的。
他扫了一圈教室,那人已经离开了。
沉默了几秒,阮景接了过来,和林白道了声谢。
接下来的几天,阮景待在家里做最后的备考。
他在台灯下把那些文具一一拿出来试了试,全是自己用得最顺手的款式。
他对笔没有特殊的偏好,只是以前和秦西诀做同桌,总觉得对方的某一支笔握起来很舒服,隔三差五征用过来,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他的。
阮景把文具收了起来,拿过手机,拉出短信界面。
即使删了联系人,他也能熟练地打出那串数字。
他把道谢和加油的话打了又删,到了最后,凝视了空白的界面几秒,直接把手机关了。
高考如期而至。
当天清晨,阮景按时起床。https://ensotemple.com
经过一段时间的晨跑,每早上醒来不再萎靡不堪,此时精神饱满,状态良好。
他走向厨房开始做早餐。
林蓉也已经起来了,听到动静忙进了厨房:“小景,我来做吧……”
阮景动作利落,很快就能出锅了:“没事的妈,不耽误。”
林蓉最近的病情还算稳定,在医生的建议下选择保守治疗。毕竟就算胃癌早期,手术的风险也不小。
好在她的各方面情况都还没到那个地步。
整个家的压力也小了一些。
林蓉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站在门前久久没有离开,厨房里的人也没有再说话。
这样无端沉默的气氛,在她们之间持续了几个月。
她以前咄咄逼人,如今却不知道怎么和自己的儿子说话……尽管阮景之前也因和赵彬父子的矛盾不怎么融入,但现在的他不再活泼爱笑,安静得更加格格不入。
按理说,阮景和那个人再也没有牵扯,她是应该开心的,但她知道,她的儿子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站在这里,两人之间如同隔了一道无可逾越的鸿沟。
阮景吃完早餐,和赵彬一起下楼,上了赵彬的车——考试期间,都由赵彬来接送他。
好在赵彬话不多,开着车更是安静。
阮景看着一路上熙熙攘攘的考生,背脊松弛地靠着椅背,心里平静无比。
阮景经历过一次艺考,应对重要考试的心态调整也算有了经验。
他跟着学生人潮进了学校,平日吵闹熟悉的校园四处充满了肃然,周身的学生们也静默无声。
经过一道道安检,他在考场里坐了下来。
为期两天的考试,阮景心无旁骛。
他没有在任意一科的考试里分过心,高度集中地倾尽所学认真对待每一道题,心态又如同对待平时的每一场考试一样,没有特意紧张,但尽全力去做。
两天的时间里,他的世界只剩下考题。
直到最后一科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阮景慢慢放下笔,蹙着的眉松了开来,缓缓松了口气。
走出教学楼,阮景才发现做试卷做得太专心,没有察觉外面的动静——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很多学生直接跑到了雨中闹腾奔跑,释放着积压了很久的情绪,像哭又像是笑。
阮景周身的人潮没有止步,他也随之走进雨中。
夏日的雨捎带着暑气,落在肌肤上一片温热的湿润,却让每个人面容上的悲喜都变得模糊。
晚上还有毕业聚餐,赵彬没来接他。
出了校门,他穿过身边神色不一的人群,也没有把手机打开,就这样在雨中,慢慢沿着街道走下去。
这场雨似乎下得很急,很多没有带伞却急着赶路的人在他身边匆忙往来,倒显得他不那么突兀。
他不停地走,走过熙熙攘攘的菜市场,叫卖和砍价声化为汹涌的人间烟火气。
走过背街小巷,雨水从屋檐落在青苔上,速度似乎慢了许多,时光经过这里也变得悠闲而自得。
走过喧闹的步行街,五光十色的霓虹模糊而朦胧,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雨水模糊了视线,他眨了眨眼。
那些因为备考而强行压制下去的念想汹涌而来——对未知未来的迷茫,告别熟悉环境和朋友的不舍,以及占最主要位置的,割舍不掉心爱的人。
这些避无可避的困境,他总以为高考后会有个答案,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心里只剩无处安放的迷茫和难受。
这些情绪如滂沱的雨,在他心里积累淹没,化为汹涌海浪,于雨中慢慢泄了出来,拖重着他的步伐,和雨水一起模糊着他的眼睛。
又被他在行走过人间万象里慢慢独自消化着。
直到太阳西沉,他来到了酒店门口。
雨终于停了,天放晴了,酒店外的喷泉上还撑起一道小小的彩虹。
阮景在卫生间烘干衣服和头发,出了电梯,推开自己班级的包间。
热闹气氛不由分说地扑面而来,把他从头到脚荡涤了个遍,也将他从低落里捞了出来。
开阔包间主色调是温柔的香槟色,让灯光落在其中变成了优雅的金色星光。百合点缀其中,暗香随着轻松俏皮的音乐在私语间浮动。
学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开心地拍照和说话,肖盛正和孙奇在一堆酒面前讨价还价,最后以孙奇开心地拎着酒离开作为胜利。
阮景下意识去找某个身影,只见秦西诀被肖盛拉着坐到一桌上。
他看了一眼,才侧过头,就被孙奇和林白拉到最近的桌上坐下来,几瓶啤酒啪啪整齐放到他面前。
林白甩下战帖:“景哥,咱今晚不醉不归!我们多久没有好好一起喝酒了!”
阮景好笑地看他一眼:“哪次不是你先断片,我和老孙还不敢多喝,得把你先送回去。”
孙奇在一边附和。
林白也不在意:“嗐,今非昔比……要是再断片,你们把我送回去呗。”
三人笑了起来。
孙奇又吆喝来几个男生,凑了一桌预备拼酒的战队。
菜一上齐,满堂热闹喧天的气氛立马充斥进每一个角落。
饭过三巡,每桌都迫不及待开启了拼酒环节。
阮景也没端着,谁来敬酒都喝上一杯。
大部分人离开了座位,敬酒的敬酒,聚众唠嗑的唠嗑,进入互诉衷肠的阶段,满堂乱哄哄的。
他懒得到处跑,喝到微醺,用洋酒兑汽水弄了一杯,孙奇一屁股坐到了他旁边。
两人无声碰了个杯。
阮景见孙奇看了眼隔壁桌的沈婳,正要打趣,只听对方忽然开口。
“其实我初中就见过她,她估计忘了。”
阮景摆出听八卦的神色。
孙奇笑着陷入回忆:“初中,我被我爸揍了一顿,大冷天的跑了出来,蹲在街边……她以为我没饭吃,看着怪可怜的,去买了三个馒头给我……”
阮景好笑地换了个姿势:“还有这茬。”
孙奇抹了把脸:“绝了,我当时想,一样的价格……买点有馅的行吗。”
阮景听完,和孙奇一起笑了一阵,又沉默下去,他开口:“你和她打算怎么办?”
毕竟高考之后,如果不刻意联系,就是天南地北了。
孙奇把玩着酒瓶:“景啊,很多时候,什么人去什么地方都是注定好的,还是别拉着别人,和自己走向泥沼吧。”
“除非你自己想走向泥沼。”阮景摇了摇头,不太赞同。一来觉得孙奇挺好的,不该这么自苦,二来人家沈婳也有自己的想法,估计也不乐意被安排。
孙奇:“我不想,但不能让她来一起冒险。”
两人各怀心事,在满堂哄闹里沉默了片刻。
阮景喝了口酒:“……我喜欢一个人。”
孙奇闻言差点被呛到。
阮景继续道:“他要去的地方肯定是他能去的高度,但我努力学习,努力画画,为的就是一个机会……”
孙奇:“什么机会?”
阮景想了想,措了下词:“我也有我能去的高度,在我的专业里,我不会差,于是我有选择离他的去向更近的机会。”
虽然那个机会现在用不上了。
孙奇愣愣着看着他。
阮景拍拍他的肩:“未来还长,你总会向前的,要向前走,总得选个方向。”
两人又沉默地喝酒。
孙奇也不知道想得怎么样了,忽然想起什么:“那你呢,你喜欢的人……不是,我怎么不知道?”
阮景笑了笑,和他碰了个瓶,没说话。
一看这个表情,孙奇识趣地没再问,只道:“兄弟,虽然我在这种事上很迟钝,但我希望你能快乐。”
阮景点点头:“会的,人总得往前走。”
他这么回答,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孙奇拎着酒瓶离开了。
过了一会,沈婳从她们班摸进这个包间,坐到他身边。
阮景:“……”这两人要在他这里播连续剧?
沈婳看了他一眼,心情很低落:“以后就见不到了……”
阮景随口打趣:“我吗?”
沈婳瞪他一眼:“谁敢惦记秦大佬的人。”
阮景无声笑了笑,稍微正型了些:“你不去找他说说话?”
沈婳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只是轻声说:“是不是有些事不能强求……”
阮景这才知道,沈婳对孙奇也上心了。
只是往后要是天南海北,无处可续,这种事情他也说不准,自己的事都搞得一团糟。
思及于此,他看了一眼肖盛那边,王恒正端着酒和秦西诀说话,秦西诀神色淡淡,时不时回应着。
阮景叹了口气,心想都是些什么苦情戏,往后一仰,调侃:“没想到老孙直男追人也能感动人……”
沈婳摇摇头:“不是感动,他这个人本身就很好。”
阮景笑了笑:“或许你该找他说说话。”
沈婳想了想,无声点点头。
酒过三巡,大家开始围着肖盛敬酒,阮景也端着杯子站起来。
他才一转身,一个人带着满身酒气扑进他怀里哭起来。
林白:“景哥呜呜呜呜我们要做一辈子兄弟……”
阮景:“……”这倒霉孩子是被灌了多少酒。
他嫌弃地把人扒拉出来,林白揉揉眼睛,看到孙奇从旁边走过,又扑到孙奇怀里,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这次孙奇怎么都把人扒拉不下来了,被八爪鱼黏上了似的。
阮景忍俊不禁。
来到肖盛面前,他正被团团围住,面上因酒气而有些难得温和的笑意。
肖盛看着一堆小崽子,咳了咳,略显局促:“我第一次做班主任,这些年对你们是严厉了些……希望不要在你们心里留下阴影……”
围着他的学生忙七七八八地开口了。
“不会的,对亏您把我骂醒呜呜呜……”
“您是严厉了些,对我们也好得没得说了。”
沈婳眼里有些水色:“您在我心里是最好的老师。”
肖盛点了点头,眼里有些亮晶晶的欣慰和感动,又喝了一杯。
他和沈婳聊了几句,又和阮景碰杯。
他捏了捏阮景的肩,笑道:“小伙子,你很不错,以后会更好。”
阮景鼻子发酸:“嗯!我会努力。”
笑着闹着,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大家一起七七八八唱起歌,整个大厅的喧闹随之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跟着和了起来。
灯光也被人调了一下,倏然随着悠扬的歌声暗了一些,光斑跳跃得轻柔和缓,淡淡的伤感徜徉开来。
一首接一首,唱着唱着,有人小声呜咽了起来,歌声却一直没有断。
所有人都明白,他们以后都会走得更远,过得更好,会经历更多更感动和难以忘怀的事,但不会再遇到这段少年时光了。
阮景被人群挤到大厅边缘,他后退了几步,找了个安静的位置站着,忽然发现秦西诀也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大厅中的热闹。
他想了想,走了过去。
秦西诀在他迈步的一瞬间看了过来。
阮景踏着满地光斑走向他,对方凝视着自己的眼里没有淡漠,像一抷平静而明澈的水。
阮景没有移开视线:“喝一杯吗?”
秦西诀无声看了他几秒,从桌上倒了两杯酒。
阮景端起来,两个杯子轻轻碰到一起,如曾经他们碰过的无数次一样,清脆的声音被歌声淹没。
只是这次,是最后一次了。
阮景慢慢喝完了,秦西诀已经放下了杯子。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几秒。
阮景屏息了几秒,又轻声开口:“……能抱你一下吗?”
他话音一落,就被揽进一个久违的怀里,他在温暖有力的手臂间一愣,回抱住对方。
光线都往大厅中央聚拢,给他们周身留下了秘而不宣的黑暗,没人能发现黑暗里两颗心的贴近和悸动。
周身是一首又一首熟悉的歌。
落在阮景耳边的呼吸有些颤意,一阵难以自持的心酸涌上他的心头。
以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或许再见也是陌路。
而他们相恋的记忆就算在未来岁月里反复回味,最终也会慢慢泛黄。
阮景用力一抱自己眷恋无比的人,闭上眼深深吸了口他怀里温暖的空气,然后松开了。
指尖一颤,退开一步,低声:“谢谢。”
虽然没有走到最后,还是感谢相遇和相伴过,也愿他一路山高水远终会抵达梦想,一生安康。
没有再看秦西诀,阮景转身离开,径直走向包间门口,先退场了。
他不喜欢在宴散的时候离开,尤其这个隆重的告别仪式。
不想再目送谁的背影,他选择自己先走。
许是下过一场雨,今夜没有剩太多暑气,踏着满地落叶慢慢走着,微风捎来了湿润的空气。
没有失效的酒精拖着放任不管的情绪跑了一段,终于不堪疲惫,彻底消停了。
心里再有不甘不舍,被告别的拥抱强行画上句号,余下情绪尽数变成平寂的无力。
这一刻只觉得身心俱疲,毫无念想。
阮景走向地铁口,又忽然不想乘地铁,转了个弯,想就这么走回家。
走过学校附近,忽然起了一阵风,把没来得及清理走的广告纸吹得四散。
有一张忽然糊到他的腿上。
他只好捡起来,打算丢到垃圾桶里。
垂眼随意看了一眼广告纸,似乎是补习班的宣传。
显眼的位置印着一句话。
——当感到无能为力的时候,先做好自己。
——我在未来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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