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给母上大人请安,给父亲请安。”
一席白衣的锦颜恭顺的把茶放在茶案上,高坐上的许老夫人心里五味杂陈。身前的锦颜简直就是林静安的翻版,一样的轩然霞举,一样的风华正茂。曾几何时,林静安也是这般清雅俊逸、如玉如琢,可寥寥数载便化为一把枯槁,这些全拜自己女儿许婷馨所赐。如今又换作锦颜,从傲骨嶙嶙到满面驯服,就像被刻意修剪的盆景,除了投其所好的精致规整,再无半分最初的自然天成。锦颜正在慢慢蜕变成林静安,这些同样是拜许婷馨所赐!对此,许老夫人抱罪怀瑕,却无能为力。那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也事关整个许氏的脸面,只得瞒心昧己的装聋作哑。
许老夫人应付的笑笑,道:“罢了,以后不用天天过来,都是一家人,没必要走这些虚礼。”
“我倒觉得颜儿愈发像许家人!”一旁的许老爷满面春风,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笑眯眯的对锦颜道:“你母亲真是上了年纪,一家人怎么能说虚礼呢!颜儿这份恭敬分明就是拿我们老俩当做亲爹亲娘。如今世风日下,还剩几个孩子能做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呢?哼哼,看来这趟祠堂没白去!”
言罢,许老爷缓缓收起笑容,空气骤然紧张。
“你没完了吗!”老夫人许澄韵不悦的瞪着文谦老爷,脸色铁青!
“夫人,既然是一家人,为何不能说说一家话!有些事说透了,日子自然便会顺畅!”
文谦老爷看都不看许老夫人一眼,目光咄咄的盯着身前的锦颜,与平日的唯唯诺诺判若两人。
“颜儿踏进许家便是我许府贵婿,我许家定会高阁厚供,绝不亏欠半分!从前的静安如此,如今你也同样!但我希望颜儿明白为人夫婿的本分!全心全意陪在馨儿左右,远比这两盏新茶更让我们宽心。我膝下只有馨儿这个独女,我女儿从小到大什么都是最好的!她的夫婿也必须出类拔萃、绝伦逸群!绝非骄横跋扈、恣意妄为的轻狂之徒!不然也不会三茶六礼的把你迎来!颜儿要知道身为许府大爷的份量!”
“儿子惭愧,辜负了母亲父亲。”
锦颜把头垂的更低,许老爷正容亢色的道:“罢了!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从即日起,我希望大爷复礼克己、按行自抑,我许家的荣耀自然有你一份!”
“儿子明白。父母教诲,儿子一定谨记在心。”
随即,锦颜把一块儿正红的衣料呈到许老爷面前,道:“父亲,这是儿子大婚时,本家特意备办的衣料。可颜色太过鲜艳,不如把它送给莫小叔叔。莫小叔叔如今在夫人身边做事,太过朴素寡淡,怕是会被笑做寒酸,到显得我们许府不周全。”
“胡闹!”瞅见那块布料,许老夫人按耐不住的斥道:“一个家奴披身正红成何体统!他算府里的谁!算馨儿身边的谁!”
“母亲,莫小叔叔虽为家奴,可为人省身克己、进退有度,对许府兢兢业业、忠心不二;我与莫小叔叔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难怪他会深得夫人赏识信任。我有时在想,若不是莫小叔叔受家门之累,也许他才是最适合站在夫人身前的那个人,这块布料满配莫小叔叔。”EnSotEmplE
锦颜言辞恳切、字字动情,谦恭到近乎卑微,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许老爷强掩笑意意,可脸上的得意还是藏不住的呼之欲出;倒是一旁的许老夫人,眉头紧锁,神色愈发阴沉。
“母亲父亲,不如把莫小叔叔留在夫人身边可好?”
“这绝不可能!”许老夫人拍案而起,对着锦颜斥道:“我许氏出身诗礼,历来遵循祖训,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从无纳侍一说!”
许老爷不忿的瞟了眼夫人,看着桌上的衣料,失望的道:“颜儿的心意我和你母亲都明白了。罢了,还是听你母亲的,莫儿何去何从,以后再从长计议吧。你若早这般疏通豁达、爱屋及乌,”
“放屁!!”许老夫人狠狠打断夫君,近乎失态的呵道:“什么叫疏通豁达、爱屋及乌!简直一派胡言!你是愈发的嘴碎话多!馨儿她们夫妻的事让她们自己处理便好!你能不能别再插手干涉!”
“哼哼!”许老爷嗤鼻一笑,冷冷的扭过头去不在言语。房内瞬间一片寂静!
锦颜从未见过如此暴怒失态的岳母,惶恐的道:“母亲,是,是儿子太过冒失。”
“冒失?!简直是糊涂!!你是馨儿的夫君!怎么可以把她随便就丢给一个下人!”
许老夫人看着锦颜,眼睛里再也藏不住无奈和焦灼:“你们小夫妻相处不睦我与你父亲早就知道。这些皆因馨儿寡欲疏离我们也知道!你们成婚不过半年,来日方长!很多事是可以改变的!再试着与她相处相处,她并非草木!”
“什么叫并非草木!”许老爷悱然不悦的驳斥夫人道:“馨儿官拜五品,矜持不苟有什么错!我女儿天生持重沉稳是性格使然!怎么就成了寡欲疏离!难不成終日妖俏轻浮才过的日子?笑话!馨儿与铭鹤同窗共事、志同道合,走的近些无可厚非!莫非这也算罪过?他们夫妻不睦当真就全怪我孩子一人!!”
“馨儿颜儿都是我们的孩子!许家将来如何全指望他们俩个!若他们夫妻离心,我们这个家还谈何兴荣发达!”
许老爷被夫人驳的哑口无言,怏怏不服的扭过脸去。屋里又是死一般的沉默。寂静中,锦颜清晰的感受到,或许岳父岳母比谁都了解自己的女儿许婷馨的底细。
“母亲,是我太过狭隘任性。”锦颜颓然的垂下头,凄然的道:“如今与夫人闹到这步田地,皆是我一人之过。事到如今,我不知道到底要怎样才能唤回夫人。我想了很久,当初是我一意孤行毁了夫人的书房,不如把书房还给夫人,”
“绝不可能!这件事没半点商量!”许老夫人断然拒绝了锦颜,脸色愈发难看,
“有何不可!”许老爷反驳道:“我倒觉得颜儿句句在理。馨儿公务繁忙耗心劳神,配个能静心看书习字之处有何不妥!”
许老夫人冷冷瞪着夫君,再不想多说半个字。“书房”这个词就像一根刺,刺的她生疼。
“母亲,把书房还给夫人可好!”锦颜楚楚可怜的道:“我与夫人成婚不过半年,您也不愿意看我们夫妻离心对吗?我会竭尽全力与夫人重修旧好,求母亲成全。”
“这件事容我与你父亲好好商量一下,颜儿先回吧。以后不用日日奉茶,照顾好自己,安心养病便好。”
“是,儿子告退。”锦颜恭顺行礼,黯然离去。
转身的一刹那,锦颜挂起一抹冷笑,因为他在岳母刺骨的冷冽和岳父过分的袒护里完全确定,许氏夫妇早就知道自己的女儿到底为何疏离寡合!
“哼哼!什么诗礼贤士!根本就是一群骗子!和许婷馨一样!一丘之貉!!”
锦颜望着高悬的艳阳,不屑的笑笑:“来日方长,我看你们的狐狸尾巴能藏到几时!”
锦颜走了,偌大的正房只剩下僵坐的许氏夫妇和两盏半凉的茶。他们携手半生,却已算不清像这般怅然无语的过了多少时日。夫妇二人曾经凤协鸾和,可自从知道女儿的秘密后,两人谁也无法面对这个现实,更不知道如何接受女儿违时绝俗的癖好,于是在日复一日的分歧争吵中一点点离心离德,直到分崩离析。如今,他们整个婚姻里只剩两具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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