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听到这些所谓秘闻时,许蘅衣拍案大笑,笑着笑着就流出泪来。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她的祖宗趁魏氏内乱,割据一方自立为王,又因子孙无能,丢了基业,只能说是因果循环。
成王败寇,她并不记魏氏,但她恨他。恨到不愿记起与他有关的任何事情,他的名字,他的模样,他的声音……
她本以为是上天垂怜,让她换个身份重活一世,没想到只是噩梦重温。
她早该认出他的。
他身上的阴狠与暴戾,即便是改头换面,即便用温柔伪装,也掩藏不住。
她明明有过察觉和怀疑,却一直在逃避,一直在自欺欺人,如今事实就摆在面前,她无法再闭目塞听,装作一切不知。
与裴云桓的相遇相识,种种过往皆如走马灯似的在她眼前一幕幕经过。她从中看到的破绽越多,越是心惊与战栗。
世上果然没有无缘由的好。
裴云桓对她这般,原因无他。
上辈子他得到了一切,除了她。
她宁肯被车裂,也不愿背负着通敌叛国的罪名跟他走。
他也恨她。
所以这一世才千方百计地接近她,讨好她,只为了继续折磨她……
被刻意遗忘的记忆被唤醒,红艳如鲜血的床帐内,她以一个极其屈辱的姿势被压着,衣衫褪尽,四肢动弹不得,腿心的皮肤上还摩擦过一串烫人的灼热……不!不要!
只有在许蘅衣睡着后,裴云桓才有机会安静地守在她身边。突然,见睡梦中的她紧皱眉头,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口中还时不时的惊呼出声。
“醒醒,醒醒阿蘅!”裴云桓看着睁开眼,却泪眼婆娑的许蘅衣,安慰道:“阿蘅没事了,只是梦……”
许蘅衣看清面前人的一瞬间,就立即双臂环抱住自己,往远离他的方向移去。
“出去!”许蘅衣蜷缩在马车一角,尖声叫道,“出去!你给我出去!”
裴云桓像是没有听见许蘅衣的声嘶力竭,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她的手腕,不顾她的挣扎反抗,将她从角落里扯了出来。
他向前倾身,声音很轻,但传入许蘅衣的耳朵里与恶鬼的索命声无异。
“你认出我了?”
许蘅衣猛地抬起头,泪盈盈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惊恐和恨意。
裴云桓了然,追问道:“阿蘅告诉我,我是谁?”
许蘅衣只是咬着唇,一言不发。
“你还是那么聪明,阿蘅。”裴云桓笑了,伸手想要拭去许蘅衣眼底的泪痕。她侧过头,躲开了他的动作。
二人在死一般的沉默中僵持了半晌,最终,裴云桓放开了许蘅衣的手腕,任她重新缩回马车的角落里。
就在裴云桓掀开车帘准备下马车时,许蘅衣嘶哑的声音追了上来:“我要去见他。”
“你放心,我从不食言。我会如约带你去京城,去皇寺,去见姜曜。但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会回淮陵成亲。这是你答应过的。”裴云桓回头,定定地看向陷在一片晦暗不明里的许蘅衣,“阿蘅,你也不能食言。”
“食言的代价,你应该记得很清楚。”
她看着车帘落下,在车内重新恢复的死寂中喃喃道:“我当然记得很清楚。”
国破家亡的代价,她怎么可能忘了。
路上十来日,许蘅衣都在马车上昏睡,时不时醒来时才应答秦瑟瑟两句。但她没有和裴云桓说一句话,甚至偶尔下车时遇到,也跟见了鬼似的转身就走。
见裴云桓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车队众人噤若寒蝉。
魏宣自以为调和这种小情侣之间的别扭易如反掌,自告奋勇地跑到许蘅衣马车前,可只把车窗敲开了一半,话还没出口,就差点被“砰”地一声关上的车窗夹了脑袋。
魏宣还想再试试,却被下车的秦瑟瑟拦住:“郎君累了,妾扶郎君去歇息。”
等秦瑟瑟将魏宣拉扯回他自己的马车上,才低声道:“殿下别闹她了。”
“我闹?分明是她在胡闹!”魏宣痛心疾首,“神勇无敌的叔曽祖父怎么就看上这么个丫头?虽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但叔曾祖父的一世英名可不能毁在这里!”
秦瑟瑟轻抚着魏宣的后背:“主上自有计较。倒是殿下您,离京城只剩两三日的行程,殿下可想好如何应付进京后的事?”
“告状呗。我命都差点丢了,哪里还顾得上差事。”魏宣顺势躺倒在秦瑟瑟的腿上,摆出一副无所谓的纨绔像,“反正皇祖父疼我,你瞧,还请动了叔曾祖父来救我,想来也不会太为难,最多罚我一年半载的薪俸,唉,紧巴巴点过日子就是了。”
“妾指的不是差事,”秦瑟瑟揉捏着魏宣的肩膀,嗓音轻柔,“主上回京,殿下不担心吗?”
魏宣被捏得舒服极了,眯着眼懒懒道:“担心什么?担心叔曾祖父跟我抢皇位?那可太好了,与其我和叔叔们抢个头破血流,还不如就给……什么给,那本来也是他老人家的。物归原主罢了。”
秦瑟瑟心里松了口气:“殿下能如此想便好。”
“我那些叔叔们想来也不会有意见,若是敢有不服的,不等叔曾祖父收拾他们,皇祖父直接就提刀砍人了。皇祖父最不缺的就是儿子,杀几个不心疼。”魏宣停顿了片刻,忽然冒出一句话,“等进了京,你是随我回王府,还是留在叔曾祖父身边?”
秦瑟瑟怔了怔,回道:“妾……妾听主上安排。”
魏宣“嗯”了一声后,起身散了散身上的懒劲:“你去劝劝那丫头吧,让她别再跟叔曾祖父怄气了。我本来还想等叔曾祖父心情好时,让他老人家讲讲以前的旧事呢。”
“旧事如海,殿下切莫犯主上的忌讳。”
“那也是魏家的忌讳。我连想想都觉得是大逆不道。”魏宣摆摆手,像是要把脑海里的念头挥散掉,“我去问问后头的行程,我记得离京不远的地方有个需要避开的地方……”
魏宣刚掀开车帘,就听见前方探路的回来高声喊道:“二十里外有处起伏的山地,是个占地颇大的墓园,需要绕行。”
裴云桓问:“何人的墓?”
魏宣脸色一变:“坏了!忌讳说来就来!”不等秦瑟瑟搀扶就跳下马车,直直地奔向探路的人,想要拦住他回话,但还是晚了一步。
“前朝的姜氏公主昭阳。”
不曾想,话音落下后,裴云桓的脸色未变,反而是脸色惨白的许蘅衣踉跄地从马车里下来:“我要去看看。”
上一世还活着的时候,她就为自己建好了陵寝,动土之前还问过程栩的意见。
他那时的回复她已经记不清了,多半也是“尚可”一类的敷衍话。
陵寝建好后,程栩倒是主动陪她去看过一次,她有些意外,便问他百年后想不想和自己合葬。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
“太挤了。”
“挤?”她很疑惑,用手比划了一下主墓室的大小,“这里只放两具棺椁,大件的陪葬都在隔壁。你觉得主墓室小的话,那再拓宽些?”
他极快地看了她一眼,速度快到没让她看清他眼底的暗色:“一切随公主心意。在下公务繁忙,先回官衙了。”
隔了一世,许蘅衣此时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嘲讽自己与人私通,生前不守妇道,死后肯定也是如此。他不想死后依旧在她和其他死鬼之间掺和,不得清静。
许蘅衣哼了一声,然后不露痕迹地移动视线,狠狠剜了前方某个罪魁祸首一眼。
作孽!
这处墓园很大,不仅独占了一座山,还将山下的河流也纳了进来,引水上山建了一座不小的瀑布景观。远远看去,山间云雾环绕,显露出其间的亭台楼阁,流水飞瀑,不像是埋死人的墓园,倒像是活人住的庭院。
“匠气。”许蘅衣在心里腹诽了一声,比她自己建的陵寝差远了,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血最后便宜了哪个达官显贵。
墓园没有守卫,只有两三个年迈的老者守在山道的入口处,警惕地打量着面前的一行人。他们自称是附近的山民,无事时会来此处看看。
许蘅衣上前,故作轻松地问道:“这般大的地方宝物定不少,只你们几人看着,不怕贼来盗?”
老者们摇头:“供着的只有一副衣冠,贼看不上的。”
“那你们又何须守在这里?”
老者们互相看了看:“年老无事,彼此在此地作伴罢了。”
许蘅衣的目光在老者们的脸上逡巡,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几张年轻人的面孔,声音低哑下去:“你们……你们守在这儿多久了?”
“记不清了,六十多年了吧……”
“何止,再算上之前……”
“咳咳!”
许蘅衣眼睛一热,是了,他们曾是公主府的护卫,没想到她死了,他们竟还守着她。
一直站在旁侧沉默的裴云桓,朝许蘅衣走近两步,虚揽住她:“鄙人携内子回乡探亲途径此地,想上山祭扫,可否通融?”
老者们的神情更紧张了,有的甚至偷偷摸向腰间的砍刀,声音也冷了许多:“你们可知此处是何地?”
“自然知道。”
“知道还敢上山?你们究竟是何人?”
“鄙人淮陵裴……”
许蘅衣推开裴云桓,自报家门:“我是淮陵许家的女儿,受家人嘱托,来此祭拜故人。”
“许家?有些耳熟……”
“我记起来了,淮陵的许家,这里当初就是他们出钱建的!”
“你小声些!”
“你嗓门比我还大呢!”
……
老者们面红耳赤地争论一通后,看向许蘅衣他们的脸色瞬时就变了,和颜悦色道:“既然是祭拜故人,我们也没有阻拦的道理,但你们人实在太多了些……”
“无妨,鄙人陪内子……”裴云桓的话被许蘅衣打断,“就我一人上山,你们都回去。”
老者们有些意外,探寻的目光在许蘅衣和裴云桓二人身上来回打量:“那……那自然是可以的。”
许蘅衣朝老者们恭敬一揖:“多谢诸位。”
说完,她看也不看裴云桓一眼,提着裙子就朝上山的山道走去。
老者们目送许蘅衣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后,纷纷看向裴云桓,八卦道:“夫妻俩吵架了?”
裴云桓拱手:“见笑了。”
“唉,你们年轻人不懂相处之道,夫妻缘分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应当珍惜。”
“是啊是啊,夫妻结发相伴也就几十年,眨眼就过了,都用来怄气了多可惜。”
“你家娘子看着是个讲理的,你多哄哄,别怕吃亏,吃亏是福气呢。”
裴云桓一一应下后,带着一行人告辞。
冯继贺承跟在后头不敢出声,但魏宣忍不住了,自言自语起来,却足以让裴云桓听得清:“真的不会有事吗?这里经常有逆犯出没,那三个老头说不准也是逆犯同伙……若不是怕激起前朝遗民的反对,我早把这儿铲平了……”
裴云桓止住脚步,回头看向山道的方向:“她不信我,我只能让她自己去看。”
“有些事情,她得亲眼看见了才会相信。”裴云桓的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眸光中却闪过几分冷笑,“六十年了,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掀起怎样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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