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廷直直地盯着台下的戚月。
她妆容精致,身穿一袭华丽的礼服,悠然地喝着红酒,掂量他的眼神耐人寻味,像一个闲情逸致等着他闹笑话的看客。
她这股子高高在上的犟劲惹恼了他。
他不认为自己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男女之情本来就是建立在两厢情愿的基础上。好比他喜欢了乔晚那么多年,却抵不过付昀出现的那一刻,他也为此很不甘心过,痛苦过,但怎么也不会觉得这是乔晚的错。
为什么他只是单单发现了她暗恋自己的事,就好像他犯了什么弥天大错一样?每次只要接近她,就要被她羞辱一番!
她为了他放下大小姐的身份,一直默默在他身边陪伴了这么多年……老实讲,这不是她自己的选择吗?他从来没有央求过她这么做呀!
令人烦躁。
所以他当初为什么要帮她捡那根破发带啊!不然也就不会有现在这种糟心的事情了!
他讨厌她这莫名其妙的傲慢。
但他又是在乎她的,很在乎。
和烦躁的理由相同——她为了他放下大小姐的身份,一直默默在他身边陪伴了这么多年……
这个世上在乎他的人并不多。
台上的白廷,眼睫微微悸动,不再看一身华美的戚月。
他知道,如果回到当年,他仍会义无反顾地帮她捡那根发带。
的确,他从来没有央求她默默守护他这么多年。
可是,不正是因为在无声无息的漫漫岁月里沾尽了这样的好处,才有了他此刻拼命想去挽回什么的念头么。
“月月不认同我是她的好朋友,我一直把她当好朋友就行。”白廷回答了小哥的话。
戚月盯着眼神黯淡的白廷,杯中的红酒微微战栗。
“那是你的事。”戚月轻描淡写地说,“另外,可以叫我‘戚小姐’吗?这是正规的生日宴,你随随便便地穿身乱七八糟的衣服鞋子进来,已经够失态了,麻烦注意下基本的礼仪问题。”
安静片刻,白廷语气稍硬:“我爱怎么叫也是我的事。”
戚月把酒杯敲在桌上:“这场活动的项目负责人可以把这几个人的捐款退还回去吗?然后把这几人也给我请出去!”
戚月的语气很重,大厅内的嘈杂声,一下子归于安静。
“戚小姐这样做,未免过分了吧……”小哥忽然说道,“虽然这位小帅哥刚开始上台乱来,我也觉得闹,但我刚刚听了小帅哥那些话,其实觉得这小帅哥人还不错,能看得出他是真心把戚小姐当朋友的,抛开捐款不谈,戚小姐这样直接赶人是不是不太好……”
戚月愣。
“我也觉得这位同学还不错。”又有人说道,“他进来之后,这里面的氛围都活跃了不少,我还挺爱听他讲段子的。”
“我也是。”另外的声音附和,“之前我都差点睡着了,本来聚会嘛,也就是图个热闹。冠冕堂皇的宴会已经参加过不少了,他过来之后倒是添了股新鲜感。”
“之前听小帅哥对戚小姐的介绍,还觉得戚小姐是一个热情善良富有同理心的人,默默佩服了好一阵,但是就刚刚的情况来看,戚月小姐似乎比想象中的高高在上了点。”
戚月的脸变红。
热情善良富有同理心……
她才不要做回去那个热情善良富有同理心的人!
除了被人看笑话,又能得到什么呢?
她宁愿高高在上,宁愿目中无人,宁愿拿着把刀在别人身上划伤口,也不要再做默默承受的那个!她有这个资本!
她才不会在乎这些风言风语,要是不喜欢她就都滚回家好了!反正她也不喜欢这些人,一个都不喜欢!
在戚月准备撕破脸面大骂出口时,忽然听到了白廷的笑声。
笑得有些疯狂,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月月,你又要闹这一套,我这次才不会上你的当呢!”白廷嬉笑着说,脸上带着得意的表情。
戚月懵了。
现场的其他人也懵了。
有人凑热闹:“怎么,难道戚小姐刚刚那话还有其他意思?看你笑成这样,是不是又有什么趣事?快说出来听听?”
“一次月月过生日,我用攒了半年的零花钱,给她买了一套芭比娃娃。”白廷倒真讲起了故事,“本来以为月月会喜欢,结果月月收到后,特别嫌弃,说娃娃的头发不好看,衣服也不好看,总之到处不好看,硬是逼着我把娃娃给退了。结果你们猜后面怎么着?”
“怎么着?”
“后面我再去那家店里的时候,发现并没有那套娃娃了,店家说,我前脚跟退完货,月月后脚跟就买回去了。在我有一天经过她家院子里的时候,发现她玩得不亦乐乎呢!”白廷笑说,“我们家经济条件一般,月月不想我给她花太多钱,才这么做的。”
“这样啊……”人们看向戚月的眼神又改变了些。
“所以呢,她刚刚要退捐款,赶我走的意思太明了啦!无非就是不想我们破费捐钱,我才不会上她的那个当!”白廷哈哈一笑,“你们是不是也被月月的话糊弄了?她才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她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单纯小姑娘而已。”
紧接着,白廷又讲了很多戚月为大家做过的事,包括很小的时候把零花钱捐出来帮助家庭困难的小朋友,在学校里组织过哪些慈善活动……
众人又渐渐对戚月欣赏了起来。
戚月的拳头握紧,指甲深陷进肉里。
白廷这个家伙到底在乱七八糟说些什么。
他直接走人不行吗,她才不需要他来帮她挽面子!
她现在一点都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她,她只想随心所欲!
她不再想回到和他有关的一群人中了!
“原来,戚小姐从小就是一位这么体贴善良的小姑娘啊。”有人佩服地说。
“我有个建议,要不将这次慈善晚会的捐款,以戚小姐的名义成立一个基金吧,也可以当是一起为戚小姐准备的生日贺礼了。”
“这个提议我赞同,更何况,戚小姐在这方面也有不少经验。”
“话说,戚小姐作为今晚生日宴的主角,还没来得及敬戚小姐一杯呢。”
“那大家一起敬戚小姐一杯吧,祝戚小姐生日快乐!”
戚月只是盯着自己手中的酒杯,头也没抬。
不久前,这还是她所讨厌的一群人。
一个个冠冕堂皇,虚情假意。
现在又是在干嘛呢。
继续保持他们的冠冕堂皇,虚情假意不好吗?她完全可以去跟着适应。
根本不需要他们夸以前的她怎么怎么样。
她讨厌以前的她。
“白廷,你看不出来吗?我恨死你了!”戚月的眼泪凝固在睫毛处。
戚月歇斯底里的吼叫声穿透整个大厅,喧闹的现场顿时归于一片寂静。
刚刚进来的乔晚,听到这句话后,也瞬间愣住。
大家都愕然地盯着戚月。
突然,船身开始剧烈摇晃,大厅内的桌椅朝一个方向倾斜。
“不会是要沉船了吧?”有人忽然开口。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慌乱了起来。
“啊,救命呀,我不想被淹死!”有惊慌失措的小朋友叫道。
越来越多的人陷入了恐慌之中。
一把把椅子接二连三地倒落在地,桌上的酒水食物也都全洒在地上。
戚月的身体不稳,地面又十分光滑,她随着掉落的物品向倾斜的一边倒去。
正在此时,一张巨型桌子因为重心偏移,往戚月移去的方向滑倒。
等戚月抬头时,发现那张桌子正朝着她压过来。
她闭上眼睛。
自己死定了。
突然觉得很讽刺。
选在这样一个时刻死掉。
对喜欢的人说“我恨死你”的时刻。
“月月小心!”
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推了一把。
等她睁眼反应过来时,那张桌子已经压在了白廷身上。hTTps://WWw.eNSOTeMPLe.com
此时此刻,晃动停了。
厅内广播传来船长的声音。
原来只是在行驶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后面一直会平稳前行。
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看着被那张大桌子压着的白廷,戚月愣住。
“白廷你没事吧!”乔晚担心地跑上前去。
付昀和顾呈也很快过来,联合周围的其他人,一起把压住白廷的那张大桌子抬了起来。
白廷的衣服上一片红,触目惊心。
戚月的脸色瞬间惨白。
立刻跑到白廷的身边,怔愣道:“喂,你这家伙没事吧!”
付昀蹲下,伸出手指探了探白廷的脖子,眼神一凝。
乔晚看到白廷后脑勺有一大滩凝固的血迹,匆忙扯下一块桌布,上前给白廷包扎。
“还是去叫医生吧。”付昀牵住乔晚的手,拦着她靠近白廷。
乔晚已经乱了分寸:“难道就这样放任不管吗?万一失血过多……”
“已经来不及了。”付昀说,“去叫医生吧。”
听到付昀说出“已经来不及了”,戚月瞬间崩溃。
“喂,你这家伙难道要死了吗!”戚月的双手紧抓住白廷的肩膀,想要晃醒他,但又怕伤害他,最后身体缓缓贴近他,轻轻将他抱住,颤抖着小声说,“别吓我,你醒醒呀,喂……醒醒呀……”
见白廷一动也不动,戚月的哭喊声变大:“白廷,我没有恨你,那是骗你的,我可喜欢你了……求求你,不要有事好不好……”
“你今天能来我的生日会,我很开心,真的……这个生日,我过得比以往任何一个生日都要开心。”
“因为你终于肯鼓起勇气,为我做一些事了……”
“是我自私了。我说那些不好听的话,并不是想要故意伤害你,我只是……只是想多看会儿你在乎我的样子。”
“我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在乎我,我又兴奋,又紧张,又害怕……”
“我害怕自己会让你觉得:这个女孩和你做朋友,竟然是抱着这样令人羞耻的目的,她是多么可怜可悲,居然喜欢一个已经有心爱女生的男孩子这么多年,她的生命已经悲哀无聊到这种程度了吗……”
“我越想越慌,越想越无地自容,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悲。我出生就是人人羡慕的小公主,我为什么要让自己难堪成这样?我不甘心,我需要自己的体面。”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我喜欢以前的生活,喜欢每次热热闹闹的生日,喜欢你们让我成为全场的主角。”
“白廷,求求你,不要有事……我们还和原来一样是好朋友,你还要给我继续过以后的生日……”
*
大厅外,乔晚和付昀在甲板上走着。
乔晚这才意识到什么:“付昀,我们现在海上,医生要怎么立刻赶过来啊?”
“嗯?”付昀似乎并不着急,只是一脸平静地看她。
乔晚竟然看到付昀在慢条斯理地吃薯条。
瞬间觉得他不可理喻:“白廷都已经受伤昏迷过去了,你现在竟然还有心情吃东西?”
付昀只是淡笑,拿出一根薯条抵在她嘴边:“味道不错,要不要尝尝?”
乔晚才没有这个心情:“你知道脑袋出血的后果有多严重吗?”
“不知道呢。”付昀眉梢微挑,把薯条放进了自己嘴里,漫不经心地说:“我只知道,脑袋把番茄酱打翻的后果,就是让薯条变得没那么好吃了。”
乔晚诧异,眨了眨:“番……番茄酱?你是说,白廷的脑袋后面,不是血,是……番茄酱?”
付昀掂量着手中还剩一半的薯条,遗憾地说:“全浪费在他那里了,一点都不剩。”
乔晚这才明白过来,付昀拦住他,说出“已经来不及了”这句话,只是个幌子。
这么说,白廷没事。
“那他身上的血呢?”乔晚又问,“难不成是……”
“一瓶价值不菲的红酒。”付昀更遗憾了,“限量版,全球就这么一瓶,有点可惜。”
乔晚沉吟了一会儿,终于放下心来。
往大厅内看去。
白廷已经醒了。
戚月咬牙追着他跑。
打闹声,欢笑声,透过整间大厅,绵延向无尽的远方。
“确定不尝尝?”付昀把玩着手里最后半截薯条,悠然地笑问她。
那样子,像是在推荐什么很稀有珍贵的东西一样。
乔晚被逗乐,索性张嘴。
不一会儿,全身僵住。
舌尖尝到的并不是硬硬的薯条。
而是一片温润的触感。
整张脸瞬间变红。
“你的嘴唇好软。”他说,“能再亲一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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