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徐,舒云卷羽。
一波烟尘,浩浩东去。
五部洲之地,花果山附近。
一叶扁舟自东海烟波中缓缓驶过,朝入海口逆行而上,似是要去造访上古闻名的洞天福地。
船首站着两位白髯老者,船尾则是两名围坐在暖炉旁聊天说笑的灵秀少女。
无人划船,这扁舟稳稳前行;
海上多起乱风,这扁舟附近十丈却是微风徜徉,飘荡着清幽的花香。
老者聊的是宇宙经纬、天地之理,两名少女说的却是胭脂水粉、珍馐美味。
左侧少女长相颇为美艳,柳叶弯眉勾人眸、樱桃小嘴雪里肌。
那故作成熟的盘发,在她脸蛋的映衬下,也显得别有一番风味,身上的夹袄套裙做工颇为精致,一看就是修行界的大户人家出身。
右侧的少女,多少有些狼狈。
她穿着单薄的纱裙,内襟看起来也普普通通,此刻裙边还带着一点海水浸湿的痕迹,梳起的流云簪也有点垮,与左边少女一比,样貌、身段都不算显眼,也就是眼底那骨子里灵气劲儿颇为喜人。
听她们两人聊天时的互相称呼,左侧少女名为鹿荏洱,右侧少女被唤作了李灵儿。
船首聊天论道的两位老者,是鹿荏洱的两位长辈。
李灵儿小声道:“姐姐稍后将我送到岸上就可以了,多亏了姐姐相助,才让我免遭水浸之苦。”
“唉,”鹿荏洱轻叹了声,“你家长辈怎得这般苛刻,竟封了你大半的修为,还要让你跨过东海。”
李灵儿赶忙道:“我爹也是为了让我磨砺自身,莫要怠慢了修行,并非是有意为难我,爹很疼我的。”
鹿荏洱眨眨眼:“你怎么这般紧张……很惧怕令尊?”
“并非惧怕。”
李灵儿扁扁嘴,轻叹了声:
“只是单纯的尊敬罢了,他给我定下的繁多的规矩,天天给我讲他那些道理,还总说外面是何等险恶、人心是何等的黑暗。”
嗤的一声,鹿荏洱掩口娇笑:“令尊未免把这人世间想的太坏了,我也曾独自在外行走,遇到的大多都是很不错的人呢。”
“就是,就是,”李灵儿笑道,“我大娘也总是这般说他的!”
鹿荏洱满是惊讶:“大娘?令尊难不成不只一个道侣?”
李灵儿哼道:“我爹有三个道侣呢,我娘只排第二。”
“啊?这般不会打起来吗?”
“打是打不起来的,她们碰面的机会都少。”
李灵儿轻笑道:
“我大娘实力最强,但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外人看到她都是双腿发软,她一开口就有不少叔伯会直接跪下。
“我生母温柔贤淑,将家里家外打理的井井有条,倒是每日都陪在父亲身边。
“我还有位小娘,就喜欢仗剑行天下,经常去天地之外……就是外面的小千世界行侠仗义,传播正义与善良。
“小娘最有趣了,她也就在我父亲面前才会露出娇羞模样,每次我逗她都被她教训,她每次出门还都会给我带一些礼物。
“嘻嘻嘻,他们平日的相处都十分有趣,倒也并未有什么冲突。”
“令尊当真好福气,他这是积累了多少功德,竟能有三位道侣相伴。”
鹿荏洱对这种一男多女的感情明显有些不感冒。
她眨眨眼:“听这话,你家中难不成不止一位仙人?”
“家里就我最弱,看门的小灵物都比我强,”李灵儿低眉撇嘴,“我家就是普通的修仙家族,避世修行、不问世事的那种,没什么特别的。”
鹿荏洱啧啧笑着:“莫要急,只要你静心修行,总能得道成仙,修行这般事就是要靠岁月慢慢去磨的。”
“姐姐你成仙了?”李灵儿眨着那双灵动的大眼问。
“呃,这个……”
鹿荏洱有点尴尬地错开话题:
“只是你家人未免太过粗心,如今东海正有血煞作乱,蛟龙一族又出了几头黑蛟,伺机吞过路修士元神,让你用只堪比筑基期的修为去横渡东海,这……”
“呵,”李灵儿温柔的笑容带着一点苦涩,“父亲应该是想考验我对气的运用,良苦用心,嗯,肯定是良苦用心的呢!”
鹿荏洱顿时被她一脸苦涩的表情逗得乐不可支。
前方两位老者扭头看了过来,各自抚须轻笑。
一老者温声道:“小友,前面就是东胜神洲,你是要去哪个方位?贫道使个法咒,直接画云送你便是。”
“多谢前辈!”
李灵儿忙道:
“家父让我外出历练,自是想让我用脚步丈量五部洲大地,若前辈相助,这般反倒是没了磨砺的作用。
“两位前辈与鹿道友救了我,已经是让我颇为感激……虽然我当时是打算漂着休息一下就继续游过来的。”
“哈哈哈哈!”
那老者抚须大笑:
“罢了罢了,前路凶险,你可要小心行事,赠你一道符箓,稍后若是遇到危险,也可用作保命之用。”
一只黄纸符慢慢飘了过来。
李灵儿起身道谢,郑重地端在手中。
长辈赐,不可辞,这是父亲经常教导的道理。
“多谢前辈。”
然而,等她被一股微风送去岸边礁石,李灵儿捧着那道灵符,小嘴吧嗒一声,感慨着:
“大娘说的不错,世上还是好人多呀。”
她腰间坠着的那只‘铃铛’轻轻晃了晃,没等李灵儿多说什么,铃铛张开‘大嘴’,将黄纸符一口吞了下去。
一缕道韵在她心底化开,自行衍生出了一声轻哼:
“你呀,随便就拿别人东西,这要让你爹发现,你考核分肯定是要被扣光了。”
这是灵宝。
还是能直接与修士交流的极品灵宝!
李灵儿对这般灵宝传声却是早已见怪不怪,笑嘻嘻地应着:“钟姨放心吧,爹爹才舍不得骂我。”
“你要有你爹一成的稳健,我也不必这般操心!还有,你爹也是,这偏心偏的,未免也太过分了!”
那灵宝叹道:
“想想你大哥的历练,被你父亲派去本初混沌之海解救无限轮回的某位天外大能,此去不知该是何等凶险。
“再看你二哥的历练,被你父亲扔去了一方残缺的世界,去帮那冒牌的本钟脱虚归真,却也不怕你二哥迷失于虚妄。
“轮到你了……好家伙,直接就是去找他老情人送一份情书,洪荒世界的大门都不用出。”
李灵儿低眉顺眼,小声嘀咕:“我修为都被封了九成八,只有这么点筑基期的实力,这还不够惨呀,我其实也想去天外历练呢。”
“快上路吧,此去东胜神洲中段,你还要走个十天半月。”
那灵宝打了个哈欠:
“先天至宝局三缺一,我回去非得把输的宝贝全赢回来。”
李灵儿做了个鬼脸。
她在袖中摸索了一阵,取出了一只法器灵鹤,凑到嘴边轻轻一吹。
灵鹤展翅,带着两点微光,自李灵儿身周轻轻环绕,转眼化作了六尺翼展的白鹤。
李灵儿迈开莲步,站在白鹤背上,上下估量了一下高度,将灵鹤升到了离地一百二十余丈。
过高容易遇到修道高手,过低容易遭受精怪扰袭。
若有人能窥破她身周伪装,自是能发现,她容貌秀丽、灵气逼人、身段婀娜,颇有几分她生母当年的灵韵。
‘对了,爹爹让我背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来着?让我听到了就赶紧走,说是大道印记中存在了因果之律。’
李灵儿眼观六路的同时,低头思索着。八零小说网
好像是……
【且慢】、【这把稳了】、【飞龙骑脸怎么输】、【优势太大了】、【渡劫者必死无疑】……哦,对了,还有那句被爹爹列为禁术的咒语。
【道友请留步】。
“灵儿,这些话你听到就跑,不要犹豫。”
说这话时,爹爹的大手温柔地揉着她的脑袋,那种温暖的安全感,倒是让她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毕竟,她从出生开始,就很少能找到爹爹的本体。
前行不过小半日。
“道友请留步!”
(二)
忽听一声大喊,李灵儿像是中了定身术般站在白鹤上。
下方是郁郁葱葱的林海,前方是一片片漫卷的白云。
她扭头看了眼,三道身影朝她所在的区域慢慢逼近。
李灵儿小手一抖,五颗宝珠散发出五行道韵,将自己包裹起来,双手立刻缩回了袖中,右手握住了两只瓷瓶,左手抓住了一把玉片符箓。
这三名道人明显来者不善。
他们是两男一女,并未借助法器修行,显然各自都有金丹之上的修为。
金丹修行,算是洪荒而今最为兴盛的修行之法,也是后五部洲时代的主流修行方式,上古炼气士的修行法术已经不适合如今的天地环境。
李灵儿不等对方靠的太近,立刻催动身周的宝珠,轻喝一声:
“道友还请止步!”
三人居中的中年女子停下身形,但两人朝着左右迂回。
李灵儿见状立刻后退,口中连声说着:“可是贫道路过此地冲撞了各位?若有什么失礼之处,三位明说就可,我在此赔礼就是。”
那中年女子冷笑了声:“小姑娘,没人告诉你,独自一人不要过这般荒野山林吗?”
“是吗?”
李灵儿轻笑了声,此刻却是不见丝毫怯弱,那双眸子轻轻眨动:
“三位可是要打劫我吗?”
“废话少说!”
左侧的男修一声轻喝:
“将你身上灵石拿出一些!我等自不会与你为难。”
右侧男修冷笑道:“等了半个月,才等来了个落单的女修,不曾想还是个其貌不扬的丑姑娘,当真是一件憾事。”
李灵儿眼皮轻轻跳动,眼神似有怯弱,下意识将右手躲在身后。
那中年女子厉喝:“将你的储物法宝交出来!”
“我没有储物法宝!”李灵儿小声嘀咕,“我只有储物法器。”
“把你的储物法器交出来!”
“那你们能放过我吗?”李灵儿嗓音略有些发颤。
中年女子冷笑道:“我们只图财,不会害命损自身功德。”
右侧男修手中已扣住了一把长剑的剑柄。
李灵儿略有些犹豫,但她后路已被对方封住,此刻只能磨磨蹭蹭地,将左手的一只储物法囊扔了出去。
对方抬手摄走。
李灵儿衣袖晃动间,又露出了手边的两只瓷瓶。
“把那丹药拿过来!”
中年女子双眼迸发出锐利的光亮。
李灵儿却不断摇头,踩着白鹤向后闪躲。
那中年女子突然甩出一把短鞭,短鞭末端迎风便涨,霎时间化作一只绳索,将李灵儿左手圈住。
短鞭轻轻震颤,两只瓷瓶就此飞了过去,被那中年女子拿在手中。
“不要打开呀!”李灵儿小声喊着。
“杀了她,残魂抹掉,莫要招惹来她什么长辈,不过看她这样子,也不会有什么厉害师门。”
中年女子冷笑了声,将一只瓷瓶的瓶塞推开,仔细闻了闻。
下一瞬,她双眼有些无力地闭上,身体凭空歪倒。
李灵儿下半句姗姗来迟:“那可是我娘炼制的迷毒,闻一闻都要出问题的。”
左右那两名道者先是错愕,随后面色大变,一人朝李灵儿急扑,一人冲向那中年女子。
扑来的中年男修一掌砸向李灵儿面门,没有半点留情。
李灵儿连连轻呼,身形朝着左侧闪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对方的掌势,右手甩出一把光点,仿佛是洒出了一片星光。
那中年男修自信满满地在身周撑开了一层法力,立刻就要朝李灵儿追赶,但那些光点突然变得无比凌厉,如一根根银针,轻松穿透了中年男修的护体法力,扎入了他周身要害。
李灵儿突然哎呀一声……斜躺在了白鹤上。
她张口就喊:“救命呀!杀人劫货啦!”
扑来的男修微微一愣,还没能作出任何反应,身上扎着的银针已开始引爆。
轰!
方圆百丈的灵气剧烈动荡,中年男修正面一片焦黑,瞪眼缓缓仰倒。
不远处,跑过去救中年女子的第三名劫路修士,此刻已是趴倒在了中年女子身上,丝毫动弹不得。
“都说了那是迷毒了,怎么还凑上去,洪荒邪恶势力脑子都不灵光呀。”
李灵儿摇摇头,小手轻轻摇晃,五颗灵珠自身周飞出,撑开了一片阵法光壁,将此地完全笼罩了起来。
一根绳索自她修建飞了出去,将这昏迷、重伤的三人凑在了一起。
李灵儿掐腰看了一会儿。
这一瞬,她想到了很多,仿佛又看到了父亲的身影,想到了老父亲的敦敦教导。
她在袖中摸出了一只机关弩,对准了这三人,呼吸略有些不畅。
“你们刚才可是想杀了我的,这莫怪我心狠手辣,若你们只是想劫财,我自也不会动你们性命。”
言罢,李灵儿皱眉闭着眼,就在这阵法之内,扣下了机关怒的按钮。
一只青箭飞射而出,分裂成六道青光,洞穿了三人的金丹与神魂。
李灵儿小脸煞白,对着三人叹了口气。
她似乎找到了状态,接下来的环节变得驾轻就熟。
袖中飞出两只纸片人,纸片迎风而变,化作了两名老妪,一个诵读《地藏经》、一个诵读《渡人魂》,手中拿着铃铛与木鱼。
李灵儿立刻甩出一团青色火焰,那火焰遇尸冷燃,一个呼吸之间,已将三人尸体直接消融。
李灵儿再祭一只宝珠,一点点残魂余晖被宝珠摄入,化作了灵气消散在空中。
诵经声结束,两名老妪化作纸片人再次飞回了李灵儿袖中。
她转身就要离去,但走了两步,又似乎有些不圆满,转身看着原地剩下的一点灰烬,轻轻挥了一掌。
灰烬随风飘散。
“怎么会感觉道心安稳了很多?”
李灵儿暗道奇怪,她眨眨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坠,将耳坠随手扔到地面,收回了五颗宝珠,跳回了白鹤背上,升到了一百二十丈的高度。
这就是打劫吗?
挺奇妙的体验。
忽然!
一抹血光突然绽放。
李灵儿下意识低头,血光包裹的薄刃在她手臂旁划过,飙射出了一股血箭。
前方云中窜出了一名老道。
老道双眼一眯:“道友当真深藏不露,老夫几乎看走了眼,我那三个不成器的徒儿在何处?”
李灵儿耸耸肩,对老道冷笑了声。
这个她现在绝对打不过,对方明显已经快成仙了,还是个邪修高手。
她淡然道:“你当就他们有长辈护着?”
老道一个激灵,左右窥探,但见各处空空荡荡。
“敢诈我?”
老道鼻翼轻轻颤动,双手张开,背后血光涌动,凝聚成了数十只血刃。
“不用你动手!”
李灵儿哼了声,满是悲愤地看着老道。
“我今日虽死,明日便是化作阴修,也定不会放过你!”
言罢忽地口吞青焰,身体瞬息间被一朵青色莲花包裹。
莲花花瓣闭合,她那单薄的身子已是消散无踪。
‘怎么烧的这么快?’
老道有些不解,但他仔细探查,这个深藏不漏的少女已是消失无踪。
她好刚烈。
老道略微沉吟,在附近自信搜索了好一阵,没发现任何踪迹,这才驾云遁向东海。
地下。
一只耳坠正不断闪烁,每次闪烁它都会在土中窜出数十里之距。
耳坠外隐隐有着一个浅浅的轮廓。
随着法力耗损的越来越多,这轮廓也越发清晰,竟是个三寸高的袖珍小人儿,抱着那只珍珠耳坠不断施展土遁。
终于,袖珍小人儿找到了一处较为宽敞的岩峰,蓬的一声恢复了人形,缩着身子一阵大喘气。
好险。
她的灵识跟法力一起被封了,根本没能察觉到那个邪修老道存在。
还好她留了一手。
“爹爹说的都没错,他教我的这些东西,果然都是能保命的!”
她袖口的小铃铛轻轻摇晃,这灵宝似乎是轻笑了声,并未多说什么。
懂不懂什么叫万法不侵啊?
有她在,何必这么小心翼翼。
李灵儿在袖中取出了一只纸人,化作了一名双十年华、普通容貌的女子,自己则钻回耳坠中,让耳坠吊在了纸道人耳朵上。
先恢复点法力。
丹药和法宝的库存耗损了万分之一,真是一场险恶的大战。
稍后就土遁吧。
风景什么的,不看也罢。
另一边。
那邪修老道飞着飞着,莫名有些道心不稳,总觉得自己是在被人窥探。
他顿住身形,此刻已是在东海万里烟波之上,周遭没有半个活物的气息。
不对,这太安静了!
邪修立刻就要施展遁法,但他动作刚起,一只大手突然摁在了他肩头。
咕。
邪修老道喉结轻轻颤动。
对方没有施展任何手段,但这老道元神已开始颤栗不停。
老道眼前有些恍惚,一道道身影凭空显现,身周弥散着淡淡的金光。
正前方,数十名金甲天将面色不善,老道一眼就认出了前面那几位鼎鼎大名南天门守将,又仔细看去,看到了近来名声大噪的二十八星宿,看到了六丁六甲中的几位。
左侧,十多位穿着长袍的道者,此刻皱眉凝视着邪修老道。
右侧,额头三只眼的二郎真君,扎着两只发包的三坛海会大神,扛着一只铁棒、毛发旺盛的年轻人,冷冷盯着老道。
这、这是什么情况?
那自己后面的这是……是……
邪修老道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颤颤巍巍地扭头看了眼。
穿着大红喜袍的威严天神,此刻正黑着脸注视着他。
“武、武财神?”
财神爷一脚踹了出去。
邪修老道魂魄差点被直接踹散,直接摔在云上,被一群天将围住。
“给我打死他!”
财神爷黑着脸吼了声,随后就开始骂骂咧咧:
“贫道本不打算干预你这邪修的命途,天道轮回自有收你之人,世间也不能都是好的,总要有几个恶的,这是万物平衡之理。
“但你这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混账!还好那是个纸道人!
“可别把他魂儿打散了,天雷池和十八层地狱都给他走一遍!
“好好的修士不当非要当邪修,你要真伤了我外甥女,信不信这天都要塌个窟窿!都把自己法力封了,给我往死里揍!巨灵神在哪呐?还想不想要俸禄了?快去请赤脚大仙!过来给他一脚!”
“诺!”
一群天将轰然领命。
(三)
九日后。
李灵儿歪头打量着前方的山林。
仙宇楼阁无踪迹,精灵嬉戏多凡踪。
‘这就是度仙门?’
李灵儿在袖中拿出一只宝珠,里面是娘亲刻下的地图,她沿路搜寻过来,各处景物都一一对上了。
这里就是曾辉煌了数万年的度仙门。
李灵儿抬手比划,沿着各处山头被削平的轨迹,大概还原出了‘百峰簇拥’之景。
只可惜,而今已物是人非,此地已不见了上古时曾因某些原因盛极一时的太清道承,只留下了这些平坦的山头。
应是爆发过了大战,不过这大战最少也该是几千年的事了。
此地已能寻到许多凡人活动的痕迹,也是三四家仙朝边界交汇的地界。
“那,我该找谁去送信?”
李灵儿歪头打量着。
这应该就是这次考验中最难的一关了。
她也不急,先是架着白鹤落在半山腰,寻了一块灵气充沛之地,作出一幅要在这里修行一段时日的模样。
等她用法器挖了个洞穴、布置了法阵,在其内坐稳,又立刻拿出了一只只小老鼠的剪纸。
她轻轻吹了口气,身前多了十几只拇指大小的锦毛鼠。
“去吧。”
李灵儿挥了挥手,这些锦毛鼠化作流光消失在了洞府各处。
半天后,这些锦毛鼠聚集在了一处人烟罕至的山头附近。
它们无法向前,那里有天然阵势。
‘方圆千里就此处有异样,若是存在秘境,也只能是在此处了。’
李灵儿捏着下巴仔细思索。
直接去探索肯定是不可能的,里面万一是陷阱怎么办?万一有危险怎么办?虽然她有钟姨陪着,但若是动用了钟姨,自己的考核也就失败了。
这可是关系到,自己能不能从家里真正的走出来,像大哥和二哥那样,去其他世界好好闯荡一番。
人生总不可能只在山里待着。
那位地藏王叔叔说的对,没有拿起过、怎么能说放下,没有经历过滚滚红尘,何来的脱凡离俗一说?
想远了,想远了。
李灵儿仔细思忖,还是决定徐徐图之,反正自己带的纸道人够多。
半夜时分,李灵儿开始了初次尝试。
纸道人一号悄悄摸到了百里外的山角,前方似是有一个山谷,但外围出现了层层叠叠地山峦,根本没有路径能入内。
纸道人一号飞到空中,散开灵识,仔细搜索了一遍。
李灵儿修为虽然不太行,但眼力还是有的。
‘这绝非天然阵势,只是布阵之人对阵法之道的造诣已达到了登峰造极、返璞归真之境,应该是个厉害前辈的洞府。’
李灵儿轻吟一二,纸道人一号自空中向下落去。
她灵识突然断档,本体精神都有被影响,只觉得飘飘忽忽,回过神来时,已是在山脚处。
呃,好强的阵。
李灵儿决定让纸道人入阵试探一二。
纸道人站在山脚,对着前方拱拱手,朗声道:“晚辈奉家中长辈之命,前来寻度仙门之仙,恳请前辈现身一见。”
李灵儿保持着躬身拱手的资质,等了大概片刻。
她抬头瞧了眼,各处都没什么动静。
月光洒在山脚的草地上,两只野兔歪头看着她。
她再次开口,接连喊了三遍,等了大概一个时辰,都没半点回响。
此地仙人该不会不在家?
李灵儿仔细思忖,正准备转身离开、再行谋略,脚下刚动,脚下却缓缓浮现出了一只石板。
石板上写着三行字迹:
候久心则诚。
其内存道承。
七星可入阵。
李灵儿细细感应,发现这石板是阵法的一部分,只显露了一会儿,又回到了草地之下。
此地一草一物,似都是阵法所化。
七星可入阵?
李灵儿心底划过了一连串的‘知识点’,从小就被母亲朝着吃喝玩乐方向培养的她,倒也是跟着各位叔伯姑姨学了些本领。
‘咱那个名字都没的大师伯,那可是阵法的行家。’
李灵儿脚下迈出一步,周遭景色顿生变化。
她也不去管,直观踏七星、走日月,身形左右晃动,周遭景色连续转变,但却无法乱她心神。
最后一步踏出,前方似是竹林之景。
“哈哈!”
李灵儿开心地笑了声,还没等她笑声落下,纸道人蓬的一声化作了纸片,漂落在了竹林边缘。
呃,感应断了!
李灵儿瞪大双眼,这可是娘亲传给她的拿手本领,从没有过这般被切断感应的情形。
这里还有人也懂纸道人之法吗?
李灵儿压制住了立刻遁走的想法,坐在那细细思量,随后又派出了两次纸道人。
每次都能轻松闯过外围大阵,但只要抵达竹林边缘,就会被那里的阵法切断自己与纸道人的感应。
这阵法,未免也太给力了。
怎么办?
李灵儿抱着胳膊开始思考了起来。
父亲给的任务很简单,就是让她来度仙门送信,而度仙门如今只有这一处阵法有异样,其他地方连废墟都没留下。
甚至,凡人的城镇她都悄悄观察过了,没有能让她产生‘那就是我要找之人’念头的生灵。
本体入阵?
那未免也太不稳妥,自己考核分非得被扣光了。
可,父亲让自己来送信,这除了是考核之外,也是父亲的一件事。
自己受父母授命之恩、抚养之德,若是连父亲交代的小事都畏首畏尾不敢去做,心中只挂念那考核之事,岂不是太过自私了点?
“先帮父亲送到信吧。”
李灵儿在袖中取出了那只小铃铛,给自己壮了壮胆,轻吸了口气,让这具带着耳坠的纸道人踏上了征程。
本体在纸道人身上,那自然就不会被阵法切断感应。
正如她所料,她一路抵达了那竹林前。
竹林内依旧是阵法。
竹林外有一面石碑,上面刻录了一本高明的修行之法,正是度仙门道承。
‘看来,前辈是想让进来之人,拿走这修行之法就算了,不要再继续入内。’
李灵儿继续朗声喊了三次,这次足足等候了三个时辰。
然而并没有任何动静。
她还就不信了!
李灵儿抓起她钟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纸道人进入了竹林大阵。
很快,一股熟悉的感觉悄然而生。
糟了!
是爹爹的连环阵!
(五)
吱哟、吱哟。
被法力包裹的木牌悬在树枝下,随风轻轻的摇晃着。
【迷路了?】
李灵儿张张嘴,这具纸道人的小脸上满是茫然。
她一个李家的女儿,竟然会被家传阵法给困住!
这东西不是不外传吗?
曾几何时,她都以为自己回家了。
连环阵无法可解,唯有主阵之人放自己入内,或者强行摧毁阵法,才可破阵而出。
她现在被封了修为,法力虽然有,但只有一点点,怎么可能冲的出去!
爹爹在耍她?
还是说,考核分直接完蛋了?
李灵儿颓然叹了口气,她按自己印象中刚走过的路径,漫步向前走了一阵,无视了那些晃动的木牌,淡定地走入了一间林间的茶室。
果然,连茶室都复刻了,还说这里不是爹爹布置的!
不过,也不太对。
李灵儿仔细感应着,细细回味着,很快就发现了一些异常。
这里的连环阵,并没有那种空灵空寂的晦涩道韵,也不存在任何大道至理,更不是返璞归真的那种,反而是,有点像是……比较早起版本的连环阵。
对于度仙门的故事,李灵儿从小就听母亲讲,也曾听在天外秘境养老的万爷爷,讲述度仙门鼎盛时是何等风光。
那是爹娘曾经的宗门,爹爹和娘亲、小娘就是在度仙门相识。
现在他们家住的小琼峰,都是从度仙门直接挖走的呢。
呃,等会。
爹爹让自己来给人送信,度仙门已是不见了踪影,娘亲好像说过,有一位阿姨与爹爹的故事,其实蛮遗憾的。
这点倒不是娘亲多大方。
她娘骨子里可小气了。
李灵儿是知晓的,爹爹与三位娘亲,与其说是夫妻,更像是修道路上结伴而行的道侣。
李灵儿从小就没看到过什么争风吃醋,三位娘亲互相礼敬,大娘诞下的两位兄长,对她也是疼爱有加。
虽然小娘喜欢打打杀杀,还没准备要个子嗣,但小娘也是把她捧在手心里的。
李家恩宠十斗,她独占十二斗,两位哥哥欠一斗。
谁会布置这种原汁原味的连环阵?
李灵儿仔细思索,很快就想到了娘亲所讲故事中的一人。
那巨大的罪恶!
咳,不是!
那个嗜酒如命的小师叔,小琼峰第一套连环阵的实际经手人,被爹爹当年用糖豆丹和稀释迷药哄着,耗费了不知道多少仙力的酒师叔祖!
诶?娘说的一点遗憾,爹爹让自己来送信。
难道是爹爹和他的师叔都有……
李灵儿的双眼顿时充满了光亮。
“酒前辈!您还在这吗?”
她开口呼唤着,又起身对着阵内方向做了个道揖。
等了片刻,各处依然没什么动静。
李灵儿壮着胆子,接连喊了几声,用了度仙门晚辈、太清道承小后生、小琼峰一脉小弟子等自称。
竹林安安静静。
茶室也铺了一些灰尘。
娘亲说,酒玖前辈嗜酒如命,该不会现在喝醉了?
仙人一醉那可不是小事,睡个百八十年的都有呢。
李灵儿仔细思索着,又静静等了小半天,最终还是使出了绝招。
“家父……李长寿……”
哗——
林间突然出现了阵阵强风,灵气似乎有些躁动,大道之庭的一缕威压镇压而下。
李灵儿手中‘铃铛’立刻悬浮在了她空中,避免李灵儿被大道镇伤。
这般名讳可轻易提不得。
“嗯?”
一声轻咦在后方响起。
李灵儿扭过头,就看到了那一脸困倦、揉搓眼睛的‘少女’。
她穿着麻色短衣与短裙,胸前的布料明显承受了它们不该承受的压力,中短长发披散在肩上,纤细的腰间挂着一只灵宝葫芦,那双大眼带着几分还没睡醒的懵懂,吹弹可破的俏脸上写满了迷茫。
呃,这位前辈跟娘亲描绘的好相似。
但怎么感觉,不是太成熟的样子。
李灵儿头顶的‘铃铛’传下了一缕灵韵,提醒李灵儿,这就是她要找的正主。
麻衣少女小声嘟囔着:“长寿?他回来了吗?”
“那个,”李灵儿小声道,“家父……”
“哦豁!你是长寿师侄的女儿?”
麻衣少女一个激灵跳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李灵儿,身形一闪出现在李灵儿面前,手指戳了戳李灵儿的脸蛋、撩了下李灵儿的头发。
“前辈……”
“法术伪装下面竟然还藏了面具伪装,果然是一股子寿味儿!”
麻衣少女在李灵儿耳旁凑了出来:
“你娘是谁?玄雅?灵娥?你的眼跟灵娥很像,你是灵娥的小姑娘?他们怎么样?是不是天天逍遥快活?啧啧啧,这都几千年了,总算想起我这个老师叔喽。”
“呃,家母他们隐居都过万年了……”
“我醒着的时候不多,对岁月感知没那么敏感。”
麻衣少女闪身出现在前方,伸了个懒腰,周遭阵法自行消散。
“来吧,故人之女前来,我怎么也要招待招待,是你母亲让你来的?也就我娥有这分心,哎!”
李灵儿忙道:“家父命我送书信给前辈。”
她连忙在袖中取出一只信封,恭敬地前递。
麻衣少女脚步顿住,却并未扭过头来,肩膀似乎在微微颤抖。
“我不看,”她嗓音有些暗哑。
李灵儿有些不解:“前辈您的意思是……”
“帮我烧了吧,我才不想看他的信,”麻衣少女哼道,“我又不是他小琼峰的人,他挂念我干什么?终究不过是戏弄我罢了,用丹药仙酒骗我给他干活,你爹心眼儿坏透了!”
“啊,这,”李灵儿小声道,“可这般,我该如何跟父亲交差呀。”
“你把信放那吧,随便丢哪儿,你进不进来?”
“好的好的,”李灵儿将信封摆在了茶座上,不放心地用了点法力禁锢住,这才快步跟了上去。
前辈好像有点怨爹爹?
她倒也不好干涉长辈间的这些纠葛,就纯粹当晚辈拜访就是了。
然而,片刻后。
李灵儿在主楼中,抱着一本阵法讲解细细品读,有个借口要去搞点吃的女仙人,一不小心就闪到了连环阵中。
麻衣少女背着手在茶室路过,扫了眼那只普普通通的信封。
“哼,看一眼其实也没事。”
“若他诚心诚意对咱道歉,咱也不是不能原谅他久疏问候。”
“他其实也挺忙的,大道之庭要维护整个天地的均衡。”
“嗯……看在他救过这个天地的面子上……”
她低头将信封拿了起来。
屋内看书的李灵儿差点笑出声。
但李灵儿表情突然一变,赶忙正襟危坐,低头认真读书。
林间泛起了淡淡道韵。
麻衣少女打开信封,拿出来的却是一张空白信纸。
“他无话可说了?这什么意思?呸!”
信封突然出现了微弱的痕迹,痕迹迅速变得明显,那似乎是一幅画作。
画作中出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地,一个大葫芦状的丹房。
阳光洒在丹房内,有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少女,背着手、垫着脚,全神贯注地朝前巴望着,肌肤莹莹散发着光亮。
画作渐渐消退,而后再生变化。
先是麻衣少女坐在大葫芦上,一脸贼笑地用手指试图去戳那个模糊的男人身影。
而后是在一间草屋内,三个美丽女子醉倒在那,身旁散落着‘模拟仙生’的木牌,各自有些衣衫不整。
随后是在东海大会,她抓着自己的大葫芦送到那个模糊身影面前,口中似乎还在说着什么……
三幅、四五幅……
麻衣少女愣愣地站在那,眼眶逐渐泛红微微湿润。
一缕微风突然吹过。
那信封自行离了她指尖,在林间慢慢飘动,上面仅剩下了那个模糊的身影,背对着她、凝望着众生。
不知不觉,信封外围出现了火苗。
“哎!”
她急忙冲了上去,想将信封护下,但她刚冲了没两步,那信封中的模糊身影仿佛活了过来,她眼前一黑,撞在了一个还算宽阔的背影上。
麻衣少女抬头,所见是那张扭头看了过来的侧脸。
她立刻想抽身后退,但双手像是不听使唤,紧紧抓住了这人道袍的两侧,低头用脑袋轻轻撞了上去。
“你过来干什么……你不去忙你的天地大事……你还知道来看看我……”
“跟我回去了。”
他温声说着,并没有再问询或者征询什么,慢慢转过身来,抬手揉了揉她脑袋。
“我备了几窖万年份的仙人醉。”
“我才、才不要,你最好对本师叔客气点,我现在可是很厉害的……”
“嗯?不去算了。”
“哎!你这人,你最少说个请字嘛!我可是你明媒正娶、呸,我可是正牌的师叔!”
“是是是,酒师叔,请跟我回天外小琼峰长住。”
“这还差不多。”
麻衣少女抬起胳膊,小手摆了过去:
“扶本师叔一把,我这老胳膊老腿,可经不起长途跋涉……喂,你干什么,你女儿还在屋里呢,别闹!哈哈哈!哈哈哈!错了!错了!”
屋内。
李灵儿满脸黑线地看着眼前出现的太极图,随后又摇摇头,继续埋头读书。
她就知道!
什么试炼不试炼的,爹爹本体甚至一直都躲在信封里面!
她在路上哪怕有半分松懈,肯定要被爹爹罚抄经文几百遍!
李灵儿心底糅开了一段回忆,那是她跟母亲一起在仙灵池泡澡时,母亲趴在十二品灵莲的莲叶上,对她柔声叮嘱过的……
“灵儿,你去了度仙门后,记得仔细搜索,莫要轻易换地方。”
“她就在那。”
“她在那等了很久,一直不肯离开,时而浑浑噩噩,时而清醒着发呆。”
“度仙门都没了,岁月更迭,沧海桑田,可她依然在那等着,她把自己困死在了那。”
“娘,那是谁呀?”
“她叫酒玖,啧,罪恶滔天的酒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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