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势造英雄,历史会变动,哪怕是小蝴蝶扇动一下翅膀,也有可能是飓风形成的源头。
杨国忠之所以提前露头,是郭子仪两口子暗中的推动,但是天下人却只能看穿表象,认为这是皇帝的宠信导致。
一个曾经的市井浪荡儿,两年时间飞速拔擢攀升,同时兼任十五个官职,成为整个朝堂最有权势的人。
宰相,官员之首!
……
小人物一旦得志,猖狂起来果然厉害。
仅仅是成为宰相的第二日,杨国忠立马在家中大摆延席,发出无数请帖,邀请官员前来。
自古发请帖请人赴宴,帖上的言辞一般都很文雅,然而杨国忠发出的这份请柬,字里行间无不凸显暴发户的嘴脸……
以及,想要大肆敛财的急迫性!
“本相荣登之喜,官员岂可不贺,今夜将于家中设宴,酒池肉林歌姬美人,望尔准时前来,莫要耽搁时辰。”ensotemple.com
“自古有言,礼尚往来,本相如此诚恳设宴,赴我门者岂可两手空空?”
“贺仪是不能免的,否则我面上不好看。贺仪少了也是不行的,否则我会很不开心。我若是不开心,会让尔哭不出来。”
这份请柬的前面两段话,任何人都能猜到是代笔,毕竟词汇稍显考究,绝不是杨国忠那种不学无术之人所写。
很明显,这请帖的最后一段才是杨国忠本人的话,用词极为粗鄙,不愧市井泼皮。
……
请柬发出了很多,几乎满长安的官员全都收到。
甚至就连躲在别院之中的郭子仪,竟然也被送来了一份邀请的帖子。
阅完之后,郭子仪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对杨玉环道:“相比于杨国忠的无赖,我忽然发现莽夫的人设不够好,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当初我应该也把自己营造成无赖才对。”
杨玉环澹澹一笑,道:“无赖和莽夫,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杨国忠是个真无赖,郭子仪则是个假莽夫,但是对人对事之时,无赖和莽夫一般无二,都很有利,都很便利。”
郭子仪嘿嘿两声,顺手拿着请柬晃了一晃,又道:“这厮要在家中大摆延席,明目张胆的大肆敛财,你帮我琢磨琢磨,我到底该去还是不该去。”
杨玉环语气悠悠,若有所指的道:“既然他想敛财,那就配合他敛财,无非是送点贺仪而已,咱家现在不缺这点小钱。”
郭子仪哈的一声,道:“送点小钱恐怕不够。”
杨玉环微微沉思一下,随即笑意涔涔开口,道:“那就随便弄一点白犀角的粉末,配上咱家刚刚烧纸的瓷瓶,绝世宝药这种噱头,想必能让今晚的宾客们都感觉值钱。”
郭子仪哈哈大笑,点头道:“连宾客们都感觉值钱,杨国忠那种人肯定很满意。”
杨玉环起身回屋,片刻之后拿出一个瓷瓶,递给郭子仪道:“记住一定要夸张点,把这东西吹的天上地下少有。”
想了一想,沉吟又道:“这种事你不擅长,让郭七陪着你去。”
郭子仪一把夺过瓷瓶,大摇起头道:“郭七太能唠叨,你让我耳根子清净清净……要不你跟着去吧,干这种事你最擅长。”
杨玉环嘻嘻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风华绝代的脸,故意道:“你就不怕杨国忠看到我的美色之后,心里生出想要把我弄到手的贪婪?”
郭子仪嗤的一笑,冷哼道:“他如果真的不开眼,我会让无赖知道什么是莽夫。”
杨玉环摇了摇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郭子仪把瓷瓶往怀里一揣,点头道:“行吧,我自己去,顺带着观察一下赴宴之人,看看都有哪些趋炎附势之徒。”
杨玉环看他一眼,道:“连你这个新任节度使都要赴宴,其他官员谁敢拒绝一位宰相的请帖?所以没必要观察,人人都是趋炎附势之辈。”
郭子仪再次点了点头,沉吟道:“只带一个瓷瓶去,会不会显得太寒酸?要不你再拿点钱来,让我带着充充门面……”
杨玉环翻个白眼,道:“想都别想,咱家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送给杨国忠,白白便宜他。”
郭子仪连忙道:“我主要是为了充门面。”
杨玉环俏脸狐疑,突然盯着郭子仪上上下下打量,道:“你以前很少在意钱财,今次为什么一直问我要?莫非是想去逛青楼,又或者在外面偷偷养小三?”
郭子仪怒道:“不给就不给。”
揣着瓷瓶转身便走,急匆匆的样子很是古怪。
杨玉环眉头微微皱起,总觉得郭子仪像是在逃避和掩饰。这时候门口人影一闪,玲珑探头探脑凑过来,小脸严肃的道:“姐姐你发现没有,这男人最近一直想要钱。我怀疑,他外面有女人……”
“对对对,姑爷肯定是在养外室!”门口又是人影一闪,两个丫鬟也跑进来叽叽喳喳,十分笃定的道:“男人一旦想用钱,肯定是给外面的女人花。”
紧接着是清阳公主,抱着小虎头走进门中,这位公主脸色很是悠然,澹笑道:“别把男人捆的太死,聪明的女人要学会装傻。毕竟,世上猫儿哪有不吃腥。”
玲珑郡主冷笑一声,嘲讽道:“你这怕是在替自己铺垫吧,可惜你在他眼里已经是个老娘们。”
清阳公主微微一笑,故意道:“可是郭子仪经常说,老娘们才败火。”
玲珑郡主大怒,道:“我从未听他这么说过,肯定是你在胡说八道。”
杨玉环则是目光悠悠,看着郭子仪离去的方向,沉吟道:“他最近真的挺奇怪,难道真的要养小三?”
……
当日傍晚,城中朱雀大街。
无数豪车骏马,络绎不绝前来。杨国忠府前的小厮趾高气昂,极为映衬那句宰相门前七品官的话,无论何等宾客前来,小厮们全都大剌剌的接待。
反而是宾客们自己带来的小厮,到来之后各自替主家大声高呼,报出身份来历,以及所带礼物。
“吏部侍郎,赴宴宰相府,送上极品珍珠三斗,作为贺仪聊表心意。”
“刑部员外郎,赴宴宰相府,送上江南锦缎一车,作为贺仪聊表心意。”
“太常寺司乐,赴宴……”
“大理寺掌刑……”
此起彼伏的高呼,一车一车的礼物,整个宰相府门前,显得热闹而又喧嚣。
突然大街上徒步走来一人,身材魁梧气势昂扬,既不乘坐车驾,也没小厮跟随,独自大踏步而来,转眼间到了宰相府门口。
正是郭子仪。
伸手入怀,掏出一物,道:“这是我的礼物,哪个小厮负责收礼?”
杨家的小厮眼高于顶,见他的礼物竟然只是一个瓷瓶,顿时冷笑道:“你是哪里的官?真是好没有规矩。前来参加赴宴,竟然只带一个瓷瓶。”
郭子仪继续把瓷瓶往前一递,澹澹道:“请问哪个小厮负责收礼?”
杨府的小厮怒气冲冲,躲过瓷瓶恶狠狠瞪了郭子仪一眼,道:“穷酸,滚回去吧。带了这点礼物过来,你没有资格参加宴会。”
“是吗?”郭子仪似笑非笑,道:“那我可就走了哈,希望你们别拦着我。”
杨府的小厮们冷笑连连,满脸不屑的道:“你以为你是谁?也配我们拦着你。”
郭子仪点点头,不再和小厮们掰扯,而是澹澹笑道:“礼节已至,没能进门,日后即便和杨宰相在朝堂碰上,他也不能抱怨我不给他面子……宴席我赴了,只是没能进门而已。”
说着转而抬脚,慢悠悠的往回走。
杨府的小厮们更加冷笑,无不冷嘲热讽道:“一个穷酸,竟然装腔作势,像你这种连个下人都没有的官,竟然吹嘘自己能在朝堂上碰见我家宰相……吹吧,吹吧,估计你根本没资格进朝堂。”
果然是暴发户之家,崛起的速度太快导致底蕴太差,不止是杨国忠张狂,家里的小厮也骄傲。
眼力见一点没有。
但是,今夜前来参加赴宴的明白人有很多。
尤其是一些满心攀附之人,认为这时候乃是示好的良机,连忙凑到跟前,压低声音提醒道:“诸位杨府的管事,你们怕是已经闯下祸事了。本官乃是吏部给事中,官品乃是正五品上,我这身份应该够资格提示你们吧,希望几位管事赶紧把那人请回来。”
杨府的小厮微微一怔,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发虚,尤其是听到这人官位正五品,乃是能够进入朝堂的级别,于是心里越发感觉发虚,忍不住道:“你…你啥意思?为什么让我们把那人请回来?”
这个吏部官员一脸肃重,悄悄指了指正在远去的郭子仪,压低声音道:“知不知道那人是谁?那是山东的郭子仪啊。刚被陛下封为淄青节度使,成为大唐的第十一个藩镇……”
几个杨府小厮浑身一震,脸上现出苍白的惊慌之色。
吏部官员低声又道:“这人崛起速度之快,丝毫不弱于你家宰相。况且人家是大将军,麾下执掌着千军万马……”
“作为新任的藩镇节度使,他能来贺乃是给足你家宰相颜面,你们刚才竟然对他大呼小叫,竟然嘲讽他不够资格赴宴。”
“这事若是传进你家宰相耳中,怕是杨宰相先要给你们一顿家法。”
吏部官员说到这里,暗示几乎变成了明示,不断催促道:“还等什么,赶紧去追啊。低头下腰也好,卑躬屈膝也罢,总之一定要把人请回来,千万可不要让他心里窝着火……”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低声又道:“这个郭子仪可不是好脾气的,满天下谁不知道他是个莽夫,若是他心里憋着火气,说不定会搞出什么事来。”
“之所以他没有对你们发飙,并非是他已经学会了压制不满,而是因为你们身为小厮,身份地位完全不够资格。”
“但如果他真的心中有气,准备把心里的火气撒出来,那么他要动手的人,很可能是你们家的杨宰相。”
杨府的小厮脸色一变,下意识的道:“他敢……”想说一句硬气的话,结果仅仅两个字就变了味道:“他敢么。”
吏部官员满脸焦急,继续催促道:“他有什么不敢的?他曾经在长安灯节上打死李氏公子,那可是李林甫宰相的儿子啊,还不是照样被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死了?”
“打死宰相的公子,陛下却对他袒护,不但不治罪于他,反而借着武科的机会封他做了大将军。”
“诸位现在明白了吗?这人的帝宠丝毫不弱于你家宰相。若是把他惹毛了,岂不是等于替你家宰相无辜树敌?”
“虽然杨宰相不一定在意树敌,但是郭子仪毕竟是个藩镇啊。你们身为下人的替主人树敌,杨宰相无论如何也要做点姿态吧……比如,向郭子仪示意一下抱歉。”
“大人物做姿态很简单,示意一下抱歉也很简单,但是对于小人物而言,说不定就是棍棒打死的一条命。”
这位吏部官员的说了半天,发现杨府小厮竟然还是不动,虽然个个脸色苍白,但却强装着底气十足,纷纷道:“我们…我们不怕他,我们是宰相府的人。”
吏部官员一脸无语,最终还是奈不住攀附的心,直接道:“罢了罢了,本官替你们出个面,我虽是正五品大员,但是在一位节度使面前不值得自傲,我去向他低声下气,求他回来参加宴会……只不过,诸位一定要记住,等会本官若是能把他劝回来,你们万万不可再冷嘲热讽啊。郭子仪是个莽夫,他发怒之下打死人可不会顾忌你们是宰相府的人。”
杨府小厮们紧张咽口唾沫,小声小气的道:“那就……那就,请您帮帮忙。”
这位吏部官员毫不迟疑,转身急匆匆追了出去。
其实郭子仪若是想走,这半天早就能走个没影,但他故意步履缓慢,慢悠悠的像是逛街。原因很简单,他笃定会有人来追自己。
只要有人来追,他顺势就会回去,毕竟他不是来出风头的,反而要用自己的身份映衬杨国忠的威势,这样才能让其更加飞扬跋扈,才能让他成为刺激藩镇谋反的马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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