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九座城池不能白割,那么多银子也不能白赔,该算的账必须要算。
可是西沂的火力太强悍,东齐怕是十几年之内赶不过人家。
但若不尽快取胜,接下来的日子只会被欺负得越来越难过。
既然火力比不上,那只能从别的方面想办法了。
符行衣死命硬拖着昭亲王,到沧澜营里帮忙练兵,不愿意来就拽胡子。
直把昭亲王疼得鬼哭狼嚎,无奈之下变成了她的副手,本该安享晚年的岁数却不得不继续“当苦力”,和一个能当他闺女的丫头片子共同研讨阵型,试图以奇诡多变的战术,尽量弥补火力不足的缺陷。
这厢讨论得热火朝天,一老一少恨不得撸起袖子打一架。
而另一边的火器室里,聂铮与喻无名都沉默寡言。
偶尔递过去一张颇具疑问的图纸,两人迅速交换意见之后,坚信对方脑子有病,而自己才是真理,就继续埋头钻研图纸和各种火器零件了。
东齐境内充斥着触底反弹的紧张气息,上至花甲老者、下至黄毛小儿,许多百姓都自发入伍。成功留下来的人经历了整整一年的苦练,大多成为优秀的将士,而原先在战场上幸免于难的老兵们,已经能以一当十,作为精英中的精英,引领各军。
至此,沧澜营将士共计约三万余人。
内含剧毒烟雾的飞礞炮,一旦焚烧则浇熄不灭的猛火油柜,重达百斤遍布钢刺的夜叉擂……
各式各样的强力攻守城武器,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北荣那边,成功篡位并登基称帝之后,苏芸闻听此讯,召集朝中的老臣们没日没夜地讨论了好几天。
最终,他们决定派出天狼军八千人前往昆莫,交给早已等候在此的符行衣,任由符行衣把八千名天狼军士兵临时编入沧澜营,以示北荣支持盟友,并与之同战西沂的诚意与决心。
盛安五年,四月二十九。
贤雅集草拟出了向西沂宣战的圣旨,由丞相呈交乾元殿,聂铮亲自盖上玉玺,着令沧澜营即日启程,御驾同行亲征,又令昭亲王留京驻守,静观其变。
临行前,聂铮思索再三,最终留下一封密旨交托予孙嬷嬷。
五月十五,沧澜营大军行至南地。
符行衣吩咐魏旻、符婉姿与王副将,分别包抄围堵第一座城池的三面,仅留出一面似乎可以借此撤离的小路,诱使十圣骑慌忙逃离。然而此路奇险难行,两道各有埋伏,沧澜营轻松便攻下了城池。
围三阙一,穷寇莫追。
准备了一年的战术和火器终于一股脑地全用了出来。
符行衣乘胜追击,三个月便顺利夺回的南方八座城池,只差最后一座临月城。
“快结束了吗?”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回忆起了故人旧事。
那些鲜活生动的画面,像一张张陈旧破烂的宣纸,逐渐泛黄褪色,撕裂破碎。
然后随着风烟,卷入乌黑的旋涡中,绞杀殆尽,不留零星。
“要横渡月海杀过去,”聂铮远远地眺望着临月的城墙,“战胜西沂才算结束。”
符行衣轻松地笑道:“那也快了。”M.ensoTEmple.Com
胜利近在眼前,只要夺回临月,就能把西沂人从东齐的领土上赶出去。最后一战不能像前八次一样,必须慎之又慎。
还是用魏旻完善好的临冲吕公车为妙。
毕竟是试验成功过无数次的老式攻城利器,更让人放心。
符行衣如是以为。
直到她眼睁睁地看着守城的十圣骑士兵端起□□,射中了战车底层与第二层的相连齿轮。
竟轻而易举地毁掉了整个临冲吕公车,致使它轰然倒塌。
符婉姿正在第二层,突见惊变,被吓呆了。
魏旻眼疾手快地把她捞到了怀里护着,硬生生地用后背替她挡住了一次又一次的重击,竟直接被砸得昏迷不醒,瘫在她身上。
他们还算幸运,至少能保住小命,可那些从七.八丈高空坠落的士兵就没那么好运了。
一个个被摔得头破血流,脑浆淌了一地,偶有几个大难不死的幸存者,被拖到了安全的后方,由肖盈盈等鸣鸾司的大夫医治。
前后不过转瞬便局势反转,符行衣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下一刻便稳定了心神,回首厉声道:“陛下!”
不消她开口,聂铮便已然开弓,弓矢在声音落下的一瞬间,射中了城墙上的左将军。
左将军当场毙命,然而守城的十圣骑士兵却没有任何停战的意图。
符行衣攥紧了缰绳,道:“何大哥说的没错,十圣骑的首领会顺位继承,首领的死不会影响十圣骑正常行军。但左将军一死,他背后的下一任首领便能现出真身了。”
她必须知道新首领究竟是谁。
以前的临冲吕公车的最大问题,在于体型巨大沉重,经魏旻之手改造后轻便了许多。
但是,有个致命的缺点在于二三层的连接齿轮。
一旦毁去齿轮,则整个临冲车悉数皆毁,所以他们将此秘密藏得严丝合缝。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超过五个,除了魏旻本人,剩下的就是她、聂铮、符婉姿,还有……
一个本该死去的人。
符行衣高声道:“派出三队保护陛下后退一里,剩下的死守城外!”当前的情况不容乐观,不适合皇帝冲锋在前,倘若聂铮出了什么事,东齐恐怕就完了。
“那个人……”
符婉姿兀的喃喃出声。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符行衣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微滞了一瞬。
城墙上出现了一个方才并不在此的人。
身形修长的青年男子穿着十圣骑的高阶军服,隐约能看到,他从袖口探出的手指是一片狰狞的烂肉。
往上可以看清,他的大半张脸上遍布着爆.炸余震和火焰炙烤的伤痕,扭曲得不像样子。
符行衣根本没办法,把他和记忆中那个阳光活泼的少年联系在一处。
倘若江远还活着,眼下也该成年了。
还记得初见江远的时候,那孩子才十四,屁颠屁颠地跑来找她和石淮山,说羡慕她、以后一定会成为像她这样的人,把坏人都赶出东齐的国土,再不让他们欺负大家了。
两年前,她眼睁睁地看见,那个十八岁的少年永远地沉睡在了栖梧村。可是为何他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还成了西沂人的走狗,十圣骑的新任首领,面不改色地下令杀掉自己的同胞?
“江远!!!”
符行衣突然冲着城墙嘶声力竭地怒吼:“你是我带过最坏的一个熊孩子!”
拼尽全力地架起了被砸得满头血的魏旻,符婉姿死死地憋着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盯着江远看了半晌,声音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些哽咽的哭腔。
“小远子……”
他“死去”的那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
沧澜营只看见他叛变投敌。
摆在眼前的事实,清楚得不能更清楚了:曾经的小远子,已经不再是她和旻哥哥的好朋友。他做了西沂人,成了他们的敌人。
身为东齐的将士,需要做的便是杀敌。
无论如何,他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必死无疑。
“大帅,”符婉姿一面艰难地架着魏旻回来,一面禀报前线的消息:“城门已被炸毁。”
回首再度确认聂铮已经不见,大约撤退到了安全的地方,符行衣才下令:“杀!”
沧澜营势如破竹。
即便有了先前的意外情况,临月城被他们占领并夺回也是必定的趋势,十圣骑的阻拦只能是徒劳。
符行衣策马扬鞭,昂首看见天上的飞鸟掠过眼前,不知为何,竟萌生了一股忐忑的情绪。
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心脏跳得也格外迅速。
“为即将大获全胜而紧张吗?”符行衣心道。
即将赶到临月码头前夕,她兀的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刺耳轰鸣。
是西沂战船启航的声音!
“想跑?”
她不以为意:“反正我们早晚也要横跨月海杀去西沂,任你跑到哪也逃不掉。”
未料,王副将急急忙忙地从后方赶了过来,紧张得牙关打战。
“坏了,陛下丢了!”
符行衣的脑子一片空白,足足愣了半晌,才勃然大怒。
“丢了?好好的大活人丢什么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给我说清楚!”
“护送陛下撤退的队伍遭到毁灭性打击。”王副将急忙解释道:“十圣骑的主力军从水路偷溜出来,避开了咱们的攻城主力,他们的真正目标是掳掠陛下,所以咱们攻城才攻得那么容易!”
浑身剧烈地颤抖,符行衣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
“我……又是我自作聪明……害了他……”
本以为让聂铮向后退避是一种保护,哪成想正中了敌人的下怀,偏害他走上了绝路。
江远,一定是他!
“快追,”符行衣不管不顾地策马冲刺,喝道:“哪怕把西沂战船的船底给我炸了都行,绝对不能让他们带走陛下,快放火炮,用于海上救援的船也赶紧准备好!”
王副将立即去传令。
可是紧赶慢赶到了目的地,战船已经驶离了码头五十丈有余。
“盏口将军、红夷灭虏、神机大炮都给我端上来。”
符行衣瞪大了双眼,一字一句地道:“轰船,往死里轰!”王副将错愕道:“不行啊大帅,船离得太远了轰不到!”
“我不管,给我轰,”符行衣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道:“谁敢不轰,我就轰了他!”
众人只得听命行事。
然而根本没用,此起彼伏的炮声回荡在码头上,直到战船越离越远,连影子也看不到了。
符行衣缓缓跌坐在地,神色茫然而颓唐。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我答应过他……”
符行衣颤声道:“等战事平息以后,就跟他好好过日子,不再纠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们连以后要几个孩子都考虑好了。聂铮想要女儿,说是根据他给人当了多年儿子的痛苦过往来看,还是女儿更好些,是件贴心乖巧的小棉袄,养着比较有成就感;
但符行衣想要儿子,原因是自己太糙,照顾不好娇娇软软的小丫头,而儿子皮糙肉厚还扛揍,感觉比较好养活,没那么容易被造死。
深思熟虑过后,干脆儿女都要。
女孩叫笙,男孩叫箫。
希望这两个孩子的未来,能一路有笙箫雅乐为伴,不必像他们的父母,在尸山血海中煎熬了小半辈子,到了连个真正意义上的“家”都没有。
只能流浪漂泊,相依为命。
“我答应过他的!”
符行衣眼眶通红地冲月海大喊,旋即呜咽失声。
海面上荡漾着波光粼粼的水纹,在夕阳的映照下虽美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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