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新皇立了个男后,且坚决不纳妃嫔颇受诟病,但他很关注民生,短短半年时间就颁布并实行了不少利民的政策,民间的风向便很快逆转了。
一艘商船上,一个少年矗立在船头,听着几个船夫在闲聊,一个年纪稍大的船夫笑呵呵地说:“现在世道太平,比以前舒服好过了许多。以前啊,走这么一趟商船,这里剥一层那里剥一层,到手里也不过几百文,不像现在,还有官府的监察船队,不让多收过路费,月钱都提了一大截,多的时候能还能拿个几两银子。”
另一个稍年轻一些的船夫也笑着说:“的确,只是油水多了,做这一行的也多了,反倒不太好挣钱了。”
“这没办法,只能从货物上面取胜了,咱们商船卖的货都是顶好的,那些人想争要过去,难。”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忽然一个船夫将话头落到了那少年身上,笑呵呵地问他:“这位客人,看你这个打扮,是进京赶考的考生吧?”
少年不自觉地挺起胸膛,自有一番高高在上的傲气,“是的。”
那船夫拊掌道:“少年英才,客人如此年纪便已经是举人了?”
少年眉眼里流露出一丝烦躁阴郁,又很快掩去,说:“怎么可能,我还只是秀才。”
船夫有些惊讶,说:“那客人怎的千里迢迢地要去燕京?”
少年难掩骄傲地说:“燕京白马书院颇具盛名,我此次是过去进学的。”
船夫不懂这些,笑呵呵地说:“原来如此。”
少年见他没有露出惊讶赞扬的表情,眼里流露出一股不悦,转身就走了。
他走后,有人说:“这些读书人倒是一个比一个傲气。”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可不是说说的,不过这客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秀才了,也是极厉害了。”
船夫闲聊的话没能传到少年耳里,他回到房间,一个妇人正好从厨房那边买了些糕点茶水,少年看了忍不住叫道:“娘!我们没多少钱了,你能不能省点?”
妇人满不在乎地说:“等你到书院后,你爹去找些活做,这不就有钱了吗?”
少年无言,而一个男人也进了房间,喊了少年一声:“瑜陇啊,你可要好好争气,当了官好好惩治一下林家,若不是林家,我们也不可能沦落到这种地步。”
原来这少年便是姜瑜陇,他本来天赋很不错,在当时进学的那个学堂可谓是数一数二的存在,然而自从丢了一颗牙,镶了一颗银牙,又遭遇姜家巨变,颇受打击,学业越发下降,幸好得了此次机会,他自是拖家带口地赶赴燕京,想要抓取那一线生机。
牙齿的问题,他也找到了解决的办法,镶的虽是银牙,但用珍珠粉和其他材质能混出一种白色的颜料,小心翼翼地涂上倒也能以假乱真,看不出问题来。
所以牙齿已经不是能困扰他的问题了,现在问题最大的是他们没有钱。
那次巨变姜家迅速旁落,剩下的一些地契和金银首饰都被两家分了,姜瑜陇的外家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因此所有的钱财都被用于他继续进学,这便惹了他那不学无术兄长的不满,竟是乘着一个黑夜,卷了家里的钱跑了。
姜瑜陇看着他这一对父母,越发觉得艰难,也越发想念大伯对他的好。
舟车劳碌了一个多月,他们总算到了燕京,姜瑜陇和父母奔波了一整条街,终于找到了最便宜的客栈,入住进去后,姜瑜陇去白马书院交了荐信,成功入了学。
做完这些,姜瑜陇才身心疲惫地往客栈走去。
路过一处摊子的时候,一个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猛地回头看去,看清那人之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是姜潮云,虽然他长高了许多,脸也有些变化,但姜瑜陇依然能一眼从人群之中认出他来。
此时的姜潮云正挽着旁边身量极高的男人的手臂,正轻轻地摇晃,撒娇道:“我要吃糖葫芦!你快点给我买。”
那男人无奈的应好,从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了一块碎银,交给那个摊主,让他取下了一串糖葫芦下来,要递给姜潮云的时候,又听姜潮云说:“这个竹签子沾了糖浆,我不想碰,我要你喂我吃。”
他这么说着,仰起脸来轻轻地“啊”了一声。
男人便微微俯身,小心翼翼地将那糖葫芦放到他嘴边,让他咬下了一颗,又见红色的糖浆擦到了他嘴角处,还十分细心体贴地伸出手来给他擦了擦嘴。
姜瑜陇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哪想不明白姜潮云和男人的关系,因为新皇带头立男后,导致贵族世家也效仿,最后南风盛行,江南盛产美少年,因此江南一带的南风馆最多,姜瑜陇也是早有耳闻。
但他没想到姜潮云居然也做了这种事情,一个大男人,居然雌伏在另一个男人身下,没了骨气,何不直接去了胯、下那物去做女人?
姜瑜陇目光落到他身上华贵的布料,腰间一看就价值连城的温润玉佩,眼里浮现出浓浓的嫉妒。
姜家倾败,他倒是能过得这么好。
姜瑜陇无法控制心里的恶念,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又忽然松开,脚步一转,朝姜潮云走去。
姜潮云嚼碎了嘴里的糖葫芦,又舔了舔被糖浆染得红艳艳的嘴唇,说:“继续,我还要吃。”
寒江穆喂他,“这种东西少爷还是少吃些好,吃多了吃不下饭可如何是好?”
姜潮云咬下一颗,又要说话,因此脸颊一侧圆润润地鼓起来,声音有些含糊地说:“别念叨了,你好烦啊,我一个月也就出来这么一回,连我吃根冰糖葫芦你都要管,再说我不乐意了。”
寒江穆只好闭了嘴。
姜潮云喜滋滋地嚼碎了嘴里酸酸甜甜的糖葫芦,正要吞下去的时候,就听到背后有人喊他:“姜潮云!”
姜潮云扭头去看,看见姜瑜陇,有些惊讶地挑起了眉毛。
姜瑜陇也看见了寒江穆的脸,因为寒江穆这张脸实在出众,所以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是当时在姜家做事的护院,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姜潮云,“你居然跟一个护院……”
他后面说的话没有说出来,但眼里的鄙夷几乎喷薄而出。
寒江穆身后隐没的侍卫想上前,被寒江穆抬手制止了。
姜潮云看懂了他的眼神,忍不住轻轻皱起了眉,“你怎么在这里?”
姜瑜陇说:“这句话我反而要问你,你知不知道你爹两年前出事了,他被人杀了!”
姜潮云看了寒江穆一眼,说:“我知道啊,怎么了?”
姜瑜陇看他表情平静,不由得大为困惑,“你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地问我?他是你爹,他下葬的时候你都没有回来捧火盆,为人子你就没有一点悲痛?”EnSotEmplE
姜潮云有些不耐烦,他被寒江穆宠上天了,已经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了,一时就没忍住,怼了过去,“所以呢?这关你什么事?我悲不悲痛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你算什么,能管这么宽?”
姜瑜陇没想到他还会反驳,语气还这么不客气,脸迅速涨红了,“因为我是你堂弟,你爹是我大伯,我都为他难过了许久,你是大伯的亲儿子,你却……”
姜潮云更加不耐烦了,本来他都已经忘记这回事了,现在被姜瑜陇提醒,他又想起来之前姜左岭送的姜瑜陇许多东西,尤其那块暖玉——寒江穆跟他坦白,那块暖玉本来就是他故意让姜左岭捡了漏,能拿来给他暖身体。
结果姜左岭将这暖玉送给了姜瑜陇,而他得到的是那么一块儿,跟边角料一般的大小——这都还是他娘跟姜左岭哀求之下才有的待遇。
其实一点点细究起来,他也越能明白姜左岭对他的感情到底有多么的不堪,这个父亲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没什么温馨可亲的形象了。
他的心也是肉做的,以前不懂便算了,现在什么都门清了,得了所有好处的姜瑜陇还敢在他面前卖弄,让他一下子就炸了,“你闭嘴!”
姜瑜陇被他的声音吓住,登时就停了下来。
姜潮云胸脯起伏,寒江穆也不再旁观,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脊背,低声道:“少爷,要我剁了他给你出出气么?”
姜瑜陇听到这话,惊恐地后退了一步,“天子脚下,你们怎敢放肆?”
姜潮云瞪着他,恐吓道:“我男人就是天子,他要打你就打你,要剁你就剁你!就放肆了,怎么着?”
姜瑜陇一震,“你、你胡说什么?”
姜潮云看他这个反应,倒是不生气了,只是觉得很没意思,“我不想再看见你,你有多远就滚多远吧。”
说完,对寒江穆说:“走吧,我们回宫。”
寒江穆眼神阴冷地看了姜瑜陇一眼,又低下头,语气温柔地说:“好的,少爷。”
姜瑜陇看着他们远去,浑身都发起抖来,他想起来民间传闻那男后姓姜,皇帝改国号为姜也是为了讨好他。
难道是真的?
他回到客栈,跟客栈老板打听皇后的姓名,只是皇后虽是男人,但名讳也是极其避讳的,客栈老板一开始还不敢说,姜瑜陇咬咬牙,掏出半钱银子,让客栈老板开了口,“皇后娘娘听说是林姓世家的外甥,门第不高,名字倒是挺好听的,叫姜潮云。”
他紧张极了,“陛下不让我们说皇后娘娘一点不好,前些时候就有人喝醉酒了说皇后娘娘狐媚子,第二天就被金甲卫抓去黑牢,割了舌头脸上烙了炮印又脱了一层皮才回来,没几天就死了。”
姜瑜陇听得心里惊骇至极,还不等他恍惚回房间,客栈里就突然闯进来一群金甲卫,将他拷走了。
姜瑜陇想起那个男人的眼神,心中绝望至极,知道这次恐怕不能回来了。
谁能想到,他那样一无是处的堂哥,居然能当上皇后。
真是荒谬又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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