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和顾青瑶一答一问完全不在一个层面，顾青瑶意识到她不能再绕弯子了：“祖母，我……我是想说……这又是端午家宴，又是寿宴，又是大姐姐出嫁都赶在一起，族里家里还有要请来送好的这几家伯爵侯爵府，外院爷们儿，内院女眷每天一两百口子人来府里，都得备下上好的佳肴，至少还得有在前院后院的两班小戏子们助兴，人家送了贵重的礼物来，府里又得想着还回去，这里里外外得花多少银子？”
沈氏被顾青瑶这一句问话，问的噎住了，她是真没想到孙女会问这些。
“这几场宴会都办得下来场面不会小，可是祖母，咱们家哪有几个能挑起大梁上的了台面儿奴才啊！江嫂子说府里的菜品她只做几道家常菜，瑶儿拟好的菜单上好多菜，她连听都没听说过，更做不出来。我找她娘谭嬷嬷，谭嬷嬷说这些菜都是极耗功夫的，她伺候祖母在小厨房做一两样可以，整个席面儿她也办不下来。”
“祖母也知道，咱们家不少刁奴平日里除了领月钱要赏赐的时候有劲头，使唤他们做事都是锥子也扎不出一声的，咱们府上又没有卖人的道理，这事儿大伯娘管家这么多年都没办法，瑶儿一个姑娘家一步不能多错，一句不能多说，更没办法了。园子里瑶儿都看了一遍，瑶儿想着找白大娘把西边园子里花草搬到东边园子，腾空了，好在当天摆宴席，谁知道白大娘说从前府里摆宴席，按照旧规矩，都是摆到南边院子里。”m.ensotemple.com
“瑶儿也想摆到南边园子里，可这几天的日头毒，南边园子成天烈日当空，到时候贵女太太们来了，在哪儿摆宴席都不好说，要是摆到院子里，怕把太太姑娘们晒坏了，能摆到亭子里再摆上冰倒是好，可府里又没有那么多的亭子，摆到屋子里，屋子除了外院，和祖母大伯娘的几个院子已经都有些掉皮了，来了人不好看。瑶儿跟娘商量了好几次想把这院子整修整修，只是……上个月的月钱都是娘当了陪嫁金项圈发的。”
顾青瑶这些日子的委屈担惊受怕汇成的一肚子苦水，一股脑的倒了大半。
沈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小孙女，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并且准确地抓住了关键：“你……你不是说都已经准备好了吗？这……你请瑾儿回来是为了让她帮你？你都做不到的，她能来？”
“祖母，二姐姐能，二姐姐有万宝楼流云阁天然居如意坊的进项。我跟二姐姐怎么比？二姐姐她能拿的出足够的银子整修院子，筹备宴席，金器玉宝，迎来送往。就算二姐姐没有，万宝楼和流云阁肯定有。”顾青瑶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双手攀在沈氏的肩膀上，两眼放光。
顾青瑶说着，沈氏看着她越发陌生。
敏锐察觉到沈氏的疏离，顾青瑶收起了眼里的精光，叹了一口气：“祖母不知道，府里这些年入不敷出，寅吃卯粮都是常事。大姐姐出阁，江南的一万两银子才送去了荣昌伯府，办寿宴账房和银库就是说没银子，三个月前府里的碧粳米就断了顿，上个月，家里昨年庄子上送来的东西就没了，今年庄子上的地租还要半年才能交来。
“瑶儿这些日子想催催铺子的掌柜，谁想，掌柜的不光拿不出银子，还得家里贴流水进去，铺子里面都是族里子弟，亏不得。账本上乱七八糟，横七竖八，难保铺子里没有人趁机动手脚，瑶儿自幼学习的诗书、女则，祖母和母亲教瑶儿的也是闺阁礼仪，谁家哪里见过这些？瑶儿但凡多问上两句，掌柜的火就起来了，说什么耽误铺子里的事，一个月几乎天天亏银子，我又不能和这些商人对嘴太多，瑶儿真的是……”
顾青瑶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沈氏听了则是越来越气恼，君氏和瑾儿是怎么管理下人和掌柜的？奴大欺主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祖母，瑶儿这也是第一次上手管家，就遇上了这么多的宴请，二姐姐到底是安吉侯嫡女，身份摆在那儿，那些见风使舵的势利小人，只有上赶着巴结，她□□出来的鸳鸯、珊瑚、翡翠都是个顶个能干，账目上有珍珠玛瑙在外面看着，二姐姐积威甚重，家里人断然没有存了糊涂过去的念头。这是瑶儿跟二姐姐比不了的。安吉侯府到底是大伯父的，二姐姐接手才能名正言顺事成。我身边的丫鬟除了彩云姐姐，根本没人看的懂账本……”
“今天我找账房问话，账房就是一句话没钱，家里的日常开销还好，办这么大的宴席，账房现在剩的银子也扛不住，谭管事说府里办宴席可以，他们得见到钱，才能采买，瑶儿现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谁也变不了银子来。二姐姐的万宝楼一个玻璃镜就能卖好几千两银子，还有八音盒、金自鸣钟、各色古董……这还只是万宝楼，我听说流云阁的流水现在丝毫不逊撷秀坊，谁也算不清二姐姐这些年究竟赚了多少……”
“够了！”顾青瑶越说越起劲儿，直到被沈氏出言打断，才意识到祖母似乎并不喜欢儿孙沾染过多生意，她好像不该把银子算的太清。
遭了！她得想个别的法子缓和一下，别因为这些让祖母对她有了意见。那就不值了。
正在顾青瑶心里懊恼不已，绞尽脑汁想弥补措施的时候，沈氏苍老的眼里浑浊茫然，竭力回忆过往：“怎么会是这样……家里和族里……这些，我从前听人说……这些是……”
瑶儿说的话，瑶儿是她看着长大的最疼爱的孙女，断然不会骗她，可府里这些，怎么都变了？从前府里人手还不如现在充足，青瑾操办了大大小小的宴请，而且都比她预想的好很多……
沈氏看着眼前的顾青瑶，一股陌生感扑面而来，让她心惊：“你比你二姐姐聪慧，人有耐心，有眼光，有品味，这些年京城的夫人姑娘都对你赞不绝口，家里我在，你有了什么好的想法，好的心思，只管放开手去办。你比瑾儿强的多，比瑾儿更是一个合格的管家人。”
“你说府里没银子。家里的铺子庄子都是你和你娘在打理，你就没跟你娘商量过？铺子庄子里交来的银子这时候都可以拿出来用了。至于账目混乱，账本儿有什么可看的，铺子里面有掌柜，有伙计，还有自己家的人看着，要我说那账本也没什么可看的？除了功过赏罚，按时按例，还用得着费什么心思？”
“安吉侯府的铺子开了这么多年，哪天没有来往？多少年了，都是这么不间断往铺子里送钱做生意，生意是掌柜的做的，又不是主子做的，哪家的主子会管这些，便是连问也不会问一句，这是祖上的恩德庇护，给我们留的风水宝地，铺子的生意是铺子买的好，就算是一个掌柜也没有，照样会有源源不断的银子送上门儿，主子们就该有主子们的矜持，粘上了银子，会让外人笑话我们。”
“你要是觉得掌柜的做手脚，再派去一个就是了。这是主子的权力。钱是送进铺子的，又不是送给掌柜的，你看家里的哪一个好，尽管挑上去便是了，家里的腾挪不开，京城里也有的是，只要银子使到位了，还愁没有千里马？铺子里都是咱们的族亲，掌柜的和伙计们会糊弄你，这些族亲也会糊弄你不成？你只要问问他们，什么事不能知道的呢？你也用的着请瑾儿回来？”
“至于府里那些奴大欺主的刁奴，随便找个错打发到庄子上眼不见为净，铺子里，满京城的掌柜谁不会看个铺子接个客，这有什么难的，换了个人一样做，账本难看，彩云会看，回头我再给你送两个会打算盘的丫头来，不过是对对前后数字加减错了没有，有什么值得费心的，你都放手给他们就是了，家里的你看不上眼，京城里多的是人，出银子去请就是了，哪还用得着青瑾再□□。”
这一番话就像深刻在骨头里无法湮灭的印记一般，沈氏说的如行云流水一样自然而然，自然的她都不用在心里细想，脱口而出。
这些话从前她听五儿、彩云说过，也听王嬷嬷说过，苏氏这么多年也是这么说的，府里的人也都无人反对，五年前，只要有来往的诰命称赞青瑾算无遗策，身边儿就会有人这么告诉她，她觉得说的对极了。因为她嫁入安吉侯府管家理事这些年，就是这么做的。
管家有什么难的，她自从嫁进顾家就接手管理安吉侯府，事无巨细，人人信服，丈夫对她敬重有加，呵护不已，儿女绕膝，下人威服，到现在她的儿媳妇、孙女管家，这些年她都是这么做的。而且她觉得就应该这样做呀！
被沈氏用自己说青瑾的话，说教了一遍，顾青瑶整个人直直地看着沈氏，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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