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荣光的小姨何馨。”女人说道，声音也很温柔。
“要叫我何阿姨吗？”
“啊？”时清起初没听清，等反应过来后立刻推着手说道“您看着还很年轻。”
“是嘛？”女人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你应该和荣光一般大吧，不叫我阿姨，又该叫我什么呢？”
“也，是”时清拧巴了一下，觉得自己今天实在太不正常了，她于是端起了桌上的茶水想要借此平衡一下状态。
然而她看着何馨，手上心不在焉地去摸那杯刚沏好的茶水，毫无疑问的，没能顺利端起那杯茶来。
热茶被打翻，时清惊叫了一声后将手缩了回来。
“哎呀。手都烫红了这是”何馨惊讶探前去看时清的手“不会是要起水泡了吧，小姑娘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拿药箱。”
“不，不用了。”时清只觉得手背上有些火辣辣的疼，这疼使她短暂的湿了一下眼眶，随后就跟没事人一样的，自己晃了晃手“阿姨您看，我没事。”
却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自己到底是工作还是见家长来了？至于这么不正常吗？
“何阿姨啊，我今天来找您，主要就是想问问，许先生一家的事，由于许先生现在作为我们的当事人，这些情况我们就只能从侧面求证，所以还请何阿姨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啊”
“当然了，我懂我懂。”
“你的手，真的没事吗？”
“没事，没事。”
何馨见她这样，便也不再多问些什么，于是继续在沙发上，交叠着腿坐下。m.ensotemple.com
“你们前两日也来了一趟，想必许多我都跟你们说过了，今天我就……”
“不不不。”时清又摆摆手“我，其实和他们不是……嗯，我们算是兵分两路，噢，对了，阿姨您要看一下我的工作证吗”她随即伸手去从包里摸工作证，而何馨听她这样说，面上一直都挂着笑，说道“这样啊，不用找了不用找了。”
“想必你们几个，是在较着劲儿吧？无妨无妨。你们年轻人呢，多较较劲，也是好事。既然这样，那我就都跟你说了吧？”
“好。”时清拿出笔记本准备做些记录，一抬眼，该是不经意的，瞥见了何馨身后的橱柜上摆着的一个相框。
相框上，两个年轻的女人站在一辆婴儿车两侧，虽然模样大有不同，笑容却几乎是如出一辙的温柔。
许荣光的母亲，也和何阿姨这样亲切吗？时清在想。
这么温柔的女人，却就这样被毁掉了。
何馨见时清望着什么出神，于是也顺着她的目光向后看去，“噢，我说你在看什么呢，那是我和姐姐，还有小荣光的合影。想起来，那会儿小荣光才三个月大呢。”
“你看我姐姐，漂亮吧？我那么好的姐姐”
何馨说着已经低下了头，但笑已经成为她一贯的姿态，她还是抿着唇，“可惜所遇非人。”
何馨将那些事都说了出来。
当年，许荣光的母亲何妤和眼前的这位何馨都出身于一个富裕的上中层家庭。两姐妹出身好，又有一副好修养，在那个年代上门追求的人已踏破了门槛。其中不乏与她们门当户对的，更有出身普通乃至家境潦倒的。
而何妤偏偏就选择了最末者。所幸何父何母皆为开明之人，二人成婚并未遇到什么阻碍。
“他们结婚大概八个月，小荣光就出生了。那会儿我以为小荣光是早产生下来的，可其实，小荣光很健康。”
而那，大概就是悲剧的开始。
“姐姐在生下了小荣光之后才将这一切告诉我。其实，小荣光并不是那个男人的孩子，姐姐是未婚先孕，她和那个男人根本是协议结婚，我知道他们之间或许根本没有感情，但现在看来，他从一开始就怀着狼子野心踏进了我们家。”
在他告诉所有人何妤患上精神病时，那会儿也正是何老要将家产平分给两个女儿的时候，他一将何妤控制住，也就顺利成章的拥有了那一半的家产。
“他说姐姐是疯子。可是小姑娘，就你看来，谁才是疯子呢？”何馨说这话的时候忽然将眼睛睁大了许多，眼眶被泪水充盈。
“姐姐刚住进精神病院的那会儿，我总找机会儿去看她，可是那个疯子，他太厉害了，他雇人特别看管着姐姐，所幸我那会儿还有些小钱，也找了几个人来带着我闯了进去。那时我见到的姐姐，应该已经出现了精神分裂的症状，你知道吗，那种病，就是说话有时真有时假的，姐姐也时常说着自己没有病，是我看到了那一地的纸条，那些纸条上的内容我能看得明白，那些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我姐姐在正常状态下写下的。我后来还问了那里送饭的伙计，他告诉我，姐姐刚来的那几个月其实根本就看不出来有什么精神疾病，是有人给她定期注射药物，才让她变成那样的。”
“许重晟，那个男人注定不得好死的。”
时清这会儿终于在何馨的眼里看到了一种怨毒，她一瞬间有点震惊于何馨的前后反差，但很快就想明白了——自己的亲姐姐被人无端这样对待，最后自杀离她而去，这该近似于血海深仇了才是。
“后来啊，我闯进去的事被那个男人发现了，我被他关了几天，后来我使了点手段骗过了他才逃了出来。后来听说他在我父母那边胡诌，还弄了一个可笑的悬赏，到处找我，我东躲西藏了大半年。最后在一个酒馆老板那里打听到，我父亲过世了，家里已经完全由他掌权了。他就去用从我们家里偷来的那些钱，自己开办了个公司，越做越大……”
“我后来想了想，我父亲那会儿身上还没什么要命的病痛，估计也是让他气死的吧。我后来偷偷去看了小荣光，那男人大概是拿他当自己的继承人来看了，对他还行，我就离开了，我的家已经不是家了，姐姐那我更是不敢再去，就一个人跑到外地，待了有好多年了。”
所以她应该是前些年才到了这里，搬来了这所居民楼里，时清想。
“到了那年，应该是小荣光七岁的样子，姐姐自杀在了那家精神病院。就我所知，姐姐自杀前，许重晟还带着小荣光去看过她一次，随后姐姐就自杀了。小姑娘你说，那个男人是不是一定对姐姐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时清任是这些年办过了太多的案子，令人匪夷所思的听闻也有不少，然而此时此刻听到这些，也有些恍了神。她不知当如何回应，只是问道“那，许先生怎么说呢，您问过他吗？”
“小荣光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一瞬间时清好像看到了何馨眼中有一点莫名的情绪。她好像是迟疑、空白了一瞬，随后好像才想起了什么，“他也一直没告诉我。”
而就在她那看似脑子空白的一瞬，面上的表情，竟然是近乎古怪的。
时清又想到了她进门时眼前这位何阿姨的温柔似水，和刚刚那个怨毒的眼神。
是仇恨，才让她展露出了这些吗？
“噢，对了，你们是受了小荣光的委托来的，那小荣光呢，他是怎么跟你们说的呢？”何馨这会儿像是平复了平复，又抿着唇问她。
“许先生，他”
感觉到手机在包里震动了几下，随后开始播放彩铃。
“不好意思啊阿姨，我接个电话好吗？”时清拿着手机站起身来。
“当然了。洗手间在那边。”何馨指了指身后的一道门。
时清看了眼时间，是下午五点四十分。又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随后慢吞吞地走进了洗手间。
“喂，领导。”
“你现在在哪”
时清想了想，“我啊，今天下午告了假，在一个朋友家里呢，说起来，现在肯定不属于我的上班时间，您总不能使唤我什么了吧？”
“朋友？你朋友住乡下呢？少来，我都问过卢小慧了。你倒是能耐，还敢一个人跑去乡下呢。”
时清：我的母语是无语。
“不是我说，沈向一沈领导啊，您今天下午是有什么事儿吗，没事跟卢小慧打听我去哪儿了干什么，算了你肯定有事儿让我干，你直说吧，我回去加加班给你干完。”
电话那头的沈向一快让她整乐了。他看着天快黑了时清还没回来，所以打电话来好心慰问，结果人家以为他是来压榨人家剩余价值来了。
在时清眼里他就这么没人性吗？
电话那头像是喷麦了，随后才听见沈向一的声音“时同学，可别把人想的那么险恶啊，你抬头往外边看看几点了现在
“你今天下午应该没打假条儿吧？赶紧回协会，不然我又记你缺勤半天。”
时清：“你就等着吧你”
嘟的一声，电话挂断。
她推开了卫生间的窗子往外面看，现在还是春季，临近六点钟，天就快要黑了。
也确实是该走了。一会儿打车再花俩小时，回到市里已经太晚了。
她将窗子关好，走出洗手间对何馨说“何阿姨，今天叨扰了您这么久真的是抱歉，很感谢您今天告诉我这么多，我们协会必定会为您和许先生保密。现在有些晚了，我就先回去了？”
“要不在这住一晚上吧。现在外边天黑得早，这里也不太好打车，你又一个小姑娘，我总觉得不太安全。”
“不用了不用了。”时清道“我以前也经常这样，为了工作一个人打车出去到处跑的，您虽然一口一个小姑娘的叫我，但其实我，也挺干练的。”她说着就呵呵地笑了起来，惹得何馨也跟着一块笑。
“那也行。何阿姨这儿就不留你了。”
及至时清走出大门，又回过头来和何馨挥手说了句“阿姨拜拜”。
她这会儿又看见何馨露出了她刚进门时的那种温柔的神情，那会儿时清对这种神情语气简直要招架不住了，而这会儿呢。
她又想到了何馨方才不太一样的眼神中。笑了笑，转身下了楼。
而何馨一手拉着门把手，直到看着那人走得没影儿了，终于又露出一个不寻常的神情来。
她的眼神里，起初好像有几分得意，随后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竟又无端多出一点害怕的神色来。
“他现在还不知道吧”
“他一定会恨我的。”
她这样喃喃自语着，随后很轻地叹息了一声，拉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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