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出来,晴天丽日,洪水渐渐消退而去。
这场灾祸,让凡间遭受了重创。山林崩塌,田地冲毁,房屋变成了废墟,满目疮痍。
不过,并未损失许多人命。
因得隐界的庇护,大多数凡人得以幸免于难。而等到天地恢复平静,他们便从藏身之地出来,重建家园。
关于这次灾祸,众人都知道是传说中辰元珠之故,但为何没有毁天灭地,并没有许多人知道。
蜚短流长,众说纷纭,各种各样的说法层出不穷。
有的说,那所谓的阴阳扭转,其实不过如此,并无毁天灭地的本事;
有的说,辰元珠是女娲所化,她曾创造了万物,自然不舍得将万物毁灭;
有的说,那是白凛神君出手,阻止了一切……
但虽然没有人能把真相说清,有一件事,却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
天庭消失了。
人们不再见过神仙,关于神仙的种种神奇之处,也只在故事之中流传。
据说,因为没有了上神,天庭再也无法维持,也无法再统治三界。
上界的三十三重天离凡间越来越远,仙人们不再能与下界往来。传说有不少人腾云驾雾,到天上一探究竟。可就算他们飞出天际,也在找不到天门,遑论那三十三重天。
而随着天庭的消逝,冥界也不再存在。
万物生灵不再有来世,每个人都只有一世,死如灯灭。
与此同时,凡间的妖魔也越来越少。修习道术,再也不能长生不老,更不能登仙,那些教习法术的门派,也逐渐荒废。
传说,天地重新为自然规则所掌控,而仙力和法术皆不在这规则之中,在大地上渐渐消退,变得无用。
但也有人说,仙力和法术只是在大地之中式微。
大地之外的茫茫大洋之中,仍有许多散落的边鄙岛屿。在那些地方,仙术法术之类的不愿意放弃法术的凡人、精怪甚至仙人,纷纷迁居到了那些地方。
当然,许多人并不相信这些。
他们仍旧虔诚拜神,祈求消灾解难,为自己积攒阴德。世间各处仍有不少香火兴旺的庙宇,向神灵们祈愿还愿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
“……那辰元珠本是女娲神力炼出,天庭没了,它也遁入太虚,追随女娲而去。”街市上,一处热闹的茶楼里,说书人老杨站在台上,声音抑扬顿挫,说罢一段,将手中抚尺在案上一打,道,“至此,世间也再无辰元珠。”
围坐在下方的食客们,或是喝茶,或是吃饭饮酒,无不听得聚精会神。
“既是如此,那辰元珠托生的女子,后来如何了?”一名食客道,“她既是辰元珠续的命,辰元珠没了,她岂非也要死了?”
“那是不会。”老杨摆摆手,道,“女娲何许人也?创造万物,修补天漏,乃最是人间始祖。辰元珠是女娲的,自有女娲好生之德,断不会让她死了。”
“她在何处?”
老杨“嘿嘿”笑了两声,摆手:“天机不可泄露。”
食客们不满:“天庭没了,哪里还有什么天机。”
有人又好奇问道:“那么白凛神君么,这就这么死了?”
老杨抚着胡须,道:“这个么,须得看如何称之为死。世间再无上神,若说的是神君,那自是没了;可若说白凛本尊,那却是未必。”
“怎讲?”
“盘古开天辟地之后,身体化为江河,发肤化为草木,这可算得死去?”老杨道,“还有女娲、伏羲等神祇,亦早已离去,他们可算得死去?”
那问话的人想了想,道:“不能算。他们的魂魄皆遁入太虚沉睡,人间亦祭祀不断,不能算死去。”
老杨笑道:“这便是了。他们尚不能算死去,而白凛神君只是身体毁灭,又如何称得上死?他失去的,乃是那上神之躯。”
众人听着,面面相觑。
“照你所言,白凛神君的魂灵也不曾进入太虚,莫非还留在这世间?”又一人吃惊地问道,“他在何处?”
老杨却又一脸神秘,摆手:“天机不可泄露。”
众人不乐意了。
“你这老杨,神神叨叨的,话说一半不说一半,把人吊得慌!”
“就是,我看你说的这些都是编出来诓我们的吧!”
老杨却是一笑,道:“说不说在我,听不听在诸位。不过我老杨说书多年,别的故事是编的,沾上神仙的可从来不编。诸位也是经过那大灾的,不若细想,若我说的不对,那这事又该如何解释?”
食客们面面相觑。
说来,虽然那天庭之事众说纷纭,但能自圆其说,能掰扯个所以然的,却没有几个。这老杨嘴里说的,确实是倒也头头是道,有因有果。
“你说的这些若是真的,不知又是从哪位高人那里听来的?”有人伸着头,打听道。
老杨笑了笑,不紧不慢道:“哪里有什么高人。我前几日不是说过齐晏和鬼门之事么?不瞒诸位,我就是鬼门里的弟子,一直住在长乐村里。”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起来。
“自从灾患过去,那长乐村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人道,“哪里还有什么长乐村,你又诓人。”
老杨并不反驳,只笑而不语,给自己倒杯酒,自斟自酌。
午后,食客们大多吃饱喝足,各自散去。
只有老杨仍坐在自己的桌边上,慢慢吃着菜。
过了一会,坐在窗边上的女子走过来。
“老杨。”她说,“别来无恙。”
那声音有几分熟悉,老杨抬头,正见到女子撩开羃离。
看到那羃离下的脸,老杨愣住。
“啪”一声,手上的筷子掉了下来。
*
出了镇子,往东走几十里,便是起伏不断的山峦。
正逢春天,山明水秀,风景宜人。
荼蘼撩着车帏,望着外面。
新栽下的秧苗油绿可爱,在阳光下连绵不断。老杨赶着马车走在土路上,摇摇晃晃,颠簸不断。
风拂在脸上,清醒而湿润。
“在下从前一直跟在老方和老金身边做事。”老杨笑着说,“那大灾之后,接连几年都是风调雨顺,世道竟是好了。长乐村的流民本都是有家乡的,纷纷回到故土去,人走了,村子里也就空了。老方说,人走了,说明外头有了活路,乃是好事。加上这些年,他的法术渐渐不灵了,就算鬼门弟子们帮忙,那隐界也愈发支撑不住。我等商议商议,便迁了出来。老方可真是了不得,靠着鬼门那点家底,挣下了好大的产业。如今这片田土,就是老方从前来下的。他把钱财都拿了出来,分给所有鬼门弟子,大家要闯荡的闯荡,要留下的留下。留下的人,就迁到这个村子里来,取名空行村。”
荼蘼听着他说话,问道:“沈戢和慈窨,也在空行村之中?”
“正是。”老杨说着,笑起来,“你说这是不是一家人?慈窨的母亲秦夫人舍不得离开鬼门,慈窨舍不得离开母亲,沈戢又舍不得慈窨。这舍不得那舍不得,最终便只能过到一起去了。”
荼蘼注视着外面,脸上终于露出微笑。
傍晚时分,马车走入空行村之中。
人们都认得老杨,跟他打招呼。而看到马车里下来的荼蘼,俱是愣住,而后,皆露出惊喜之色。
“荼蘼!是荼蘼!”青樾和几个与荼蘼熟识的鬼门弟子跑过来,与她打招呼。
沈戢和慈窨也很快闻讯而来,看到荼蘼,二人皆不可置信。
“你终是回来了。”沈戢千言万语化作一声长叹,看着荼靡,神色欣慰。
掌灯时分,秦氏亲自做了菜,端到荼蘼面前。
“慈窨不食烟火,故而平日里,只有我和沈戢用膳。”她温声道,“如今终于能多一个人尝尝了。”
荼蘼笑了笑,谢过。
她看到秦氏的头上已经有了白发,道:“你们这些年,一直都在此间住着?”
“正是。”秦氏微笑,道,“想当年我刚刚重生之时,和慈窨站在一起,别人只说我们是姊妹。现在一晃二十年,我终于是老了,慈窨仍是原来模样,别人才真信我们是母女。”
荼蘼颔首,又看向沈戢。
只见他的模样和慈窨一般,不曾变过。
“沈戢的修为,离成仙只差一步,虽仍不得长生,却可不老。”大约是看出她的心思,慈窨道,“我们想着,过些日子就带母亲到仙山上去。”
荼蘼微微颔首。
沈戢看着她:“听说那时候,紫英仙人将你从清墟之中交给了南海仙翁。这些年,你一直在伏龙仙山上沉睡?”
荼蘼道:“正是。辰元珠随天庭一道毁灭,虽不曾带走我的性命,但我的元神却如同当年死去之时孱弱。这些年,师父一直将我养在紫垣之中,待元神恢复,方才醒来。”
慈窨沉默片刻,道:“如此说来,你不再是半仙了?”
“是啊,”荼蘼苦笑,“我不再是了。”
“也好,当半仙本就没什么好的。”秦氏亲自给荼蘼布菜,道,“再说,如今在这大地上,会法术也使不出来。”
沈戢看着低头用膳的荼蘼,只见她的面容仍与当年一般,眉间却似添了许多的思虑。
“你此来,是为了什么?”少顷,他忽而问道,“为了找白凛么?”
荼蘼的筷子顿了顿。
她抬眼,只见沈戢缓缓道:“若是为了他,我劝你切莫抱太大希望。这些年,无论是北极星君还是南海仙翁,或是我和慈窨以及一众鬼门弟子,无不在尽心尽力寻找。可翻遍了天下,全然毫无头绪。你或许该想一想,也许他不会再回来了。”
荼蘼的目光黯下,却不为所动。
“他会回来的。”她说。
“你怎知?”
——不必担心,我会等你醒来……
“我就是知道。”荼蘼望着灯台上的烛火,轻声道。
*
京城里,正值开市的日子,大街上人来人往,接踵摩肩。
二十年前的一场天灾,京城几乎毁于一旦。
那之后,天下人心有了变化。
挺过了大灾的人们,发现这灾祸对皇家和达官显贵们全然毫无影响,他们仍然能够作威作福,奢侈享乐。一时间,民怨沸腾,各地揭竿而起,攻入破败的京城,将旧制推翻,建立新朝。
新帝名叫赵庭,本是个读书人。他家中本有些薄田,勉强度日,但年景不好,又兼贪官污吏横行,以致家业破败父母离世。赵庭愤而投笔从戎,立志改变世道。后来遇得天灾,战乱四起,赵庭崭露头角,渐渐成势,最终得众望所归,一统天下。
他登基之后,将土地分与天下百姓,鼓励耕织,励精图治,历经二十年,天下竟比从前更为欣欣向荣。
近来,京城的人们议论的最多的,是新帝的小儿子。
这个小儿子,封号渤海王。
传说,他生得十分好看,让人见之倾倒。
可美中不足的是,他生来痴傻。
他从出生开始,不会哭、不会笑、更不会说话,无欲无求,如同丢了魂的行尸走肉。新帝对他疼爱至极,为他请遍名医,但从不见效用。
新帝无法,只得将他养在深宫之中,甚少让他见人。
可近来,这位皇子的病情有了变化。
听说,他竟是一夜之间,似乎有了魂,向伺候自己的宫人开了口。
他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支白色的芰荷,握在手中,告诉宫人,自己要到南边去。
宫人不解其意,却也不敢懈怠,即刻报知新帝。他大喜,连忙赶去探望。
渤海王看着他,目光清冷,只重复道:“我要去南边。”
新帝虽疑惑,但这是儿子出生以来第一回有了神智,仍不敢怠慢。
他随即派出禁卫和仪仗,护送渤海王上路。至于往何处,无人知晓,只照渤海王心意。
队伍出了京城,一路向南,从春天走到了入秋。
九月,南方的草木仍然似春夏一般郁郁葱葱。
道路两边的稻田已经收割干净,只有一个个的草垛。
闻得渤海王的仪仗到来,民人们皆涌到道路两边,欢笑着观望着,为他隐约在帘子后面露出的容貌而惊叹。
渤海王坐在马车上,目光平静,手中仍拈着那支白色的芰荷。
马车上的銮铃轻响,悦耳动听。
风从远处吹来,带着田野的气息,拂过他的脸颊。
温柔缱绻,似曾相识。
忽然,他抬起眼,喝道:“停下。”
外面的人不解其意,却也不敢违逆,连忙停下。
他撩开车帏,从马车里下来。
只见道路的前方,是一片水泽,芦苇招摇,白鹤翾飞。
一抹身影立在那水泽边上,纤细而婀娜,让他移不开眼睛。
——你是说,你我放下仇怨,两不相害,是么?
那人似乎也看到了他,朝他走过来。
——你可有什么缺不得的东西,没有之时,就满心牵挂,浑身不得安宁?
他也迈步走过去。
“殿下要去何处?”内侍忙问。
“不必跟来。”他淡淡道,说罢,已经走入田间。
田地里坑坑洼洼,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却丝毫不曾放慢步伐。
——我会一直等你,等到你愿意了,再与你结为夫妇。
心头似乎被什么紧攥着,女子的面容已经映入眼帘。
她望着他,熟悉的眉眼,与心中记忆中一般,似镌刻一般清晰。
涩意上涌,他加快脚步,朝她发足狂奔。
风吹在脸上,凉凉的。
荼蘼也奔跑过来,可到了跟前,却不约而同停住脚步。
她喘着气望着他,两眼泛红。
那面容,正是她朝思暮想的模样,不曾变过。
“你……”她张张口,声音发哑,“我找了你许久……”
他深深注视着她,低低道:“我也找了你许久。”
说罢,他伸出手,轻轻地将她拉入怀中,用力抱住。
风吹过芦苇,鹤鸣声声。hTtPs://M.ensotemple.com
侍从们不敢违抗命令,只站在路边上张望,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只见夕阳的光辉中,那两人久久相拥,影子合作一处,在大地上拖得长长。
——等这一切结束了,我们就过自己的日子,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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