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所谓的幺弟紧紧拽着娄余的衣袖,眉宇之间全是娄太师的影子。他对所有人都保持着一份戒备,唯独深深依恋着他眼中唯一的亲人。
韦氏静静地坐在一旁,眼中满是嘲弄。
小刀在莫兰指尖打着转,她笑道,“这等团圆的大好场面,各位怎么面色如此难看,多不吉利。”
“娄太师,旁人不理解我们主子的一番苦心也就罢了,可您应该最是清楚的。若不是我们,您这小命根子哪能有命活到今天。”莫兰道。
娄余没有理会莫兰的阴阳怪气,他将身后怯生生的小孩拉了出来,“穆清,为父一直没有机会让你见见这个弟弟,是为父的不是。”
“他叫娄念安,已经三岁了。”娄余蹲下身子,将娄念安朝娄穆清处推了推,“念安,这是姐姐,快叫长姐。”
娄余对娄念安说话时温和极了,素日里绷紧的眼角都柔和了下来。
任谁都看得出来,娄太师有多疼爱这个孩子。
“他也配?”韦氏冷声道,“不过是一个琴师的低贱血脉,在某一处苟且偷生也就罢了,居然妄想学着别人认祖归宗?”
韦氏阴鹜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娄余,仿佛下一刻便要把他生吞活剥了才好。
若不是莫兰把娄念安看得太死,这个小杂种也没有办法活着来碍她的眼。
“他是我的儿子,就该姓娄!”娄余猛地站了起来,“没有儿子,你是想让我娄家绝后吗?!”
“绝后?”韦氏瞥了一眼笑嘻嘻的莫兰,说道,“你还真是无可救药,你以为我们真的还有命活吗?”
“这个就要看王妃的意思了。”
莫兰揽住娄穆清的肩,刀尖在她的下颚处来回比划着。
毫不掩饰的杀意环绕在娄穆清身边,可她却恍若不觉。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独独留下了娄念安那双湿漉漉的眼。
念安……念安……
为他起这个名字的人当时饱含了多少心意呢?这个人会是她的父亲吗?
娄余在娄穆清出生几日时便自请南下巡访,甚至来不及替她取名。
她的名字是祖母取的,祖母希望自己平静从容、高尚清雅,可她到底是负了这个名字。
娄穆清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她重活一世改变了这一切,还是上天让她回来看清这一切。
她疲惫地闭上了双眼,“我还是那句话,你想如何都请便吧。”
莫兰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娄余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他急忙说道,“穆清,我不管你之前与谁做了什么约定,但你要记住我们现在与慧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根本不可能独善其身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为父的一番苦心?”
娄余气急了,他甚至不顾莫兰抵在娄穆清脖子上的尖刀就冲了过去。他抓着娄穆清的手,焦躁地说道,“你不能让我苦心孤诣的一切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到底懂不懂!”
娄余抓住娄穆清的手用力极了,似乎要将她的骨头都捏碎。
娄穆清睁开眼,一滴泪疏地落下,直直砸在娄余的手上。
“是您不懂。”娄穆清声音沙哑,她嘴角噙着笑,眼中却满是悲伤。
“父亲,您骗了我。”
娄余好似被娄穆清的泪灼伤了一般,他猛地甩开手,厉声吼道,“什么骗不骗,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娄家!”
“为了娄家?您看看现在的娄家成了什么样子。”娄穆清看着早已躲到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娄念安,“都是因为您一厢情愿的固执,祖母才死了。”
“那是你娘心术不正!”
娄余突然冲到韦氏面前掐住了她的脖子,发狠地说道,“都是因为你。”
韦氏被掐着也不反抗,反而扯出了一个扭曲的笑。
“够了。”莫兰长鞭一甩便将娄余打到了一旁,“我可不是来看你们唱戏的。”
莫兰松开了娄穆清,转而将娄念安抓到了手上。
小孩显然是被突然飞来的鞭子吓到了,顿时嚎啕大哭,刺耳的哭声仿若尖刀扎进了每个人的耳中。
莫兰不耐地用一块帕子捂住了他的口鼻,小孩瞬时便昏睡了过去。
“你对他做了什么。”娄余紧张极了,他很想疾步上前把孩子抢回来,可手臂上的鞭伤还很新鲜,痛得他不得不保持清醒。EnSotEmplE
莫兰:“就是让这小家伙安静些罢了。”
“不过……”莫兰话锋一转,“杀一个也是杀,杀一双也是杀。”
她将一枚染血的翡翠平安扣扔给了娄余,“娄太师知道该怎么做吧?”
娄余捏紧了平安扣,“我自然知道,但也希望慧王殿下能记牢诺言,不要失言才是。”
“自然。”
莫兰招了招手,便有两个西域人将娄余和娄念安都带了出去。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心狠了。”莫兰摇了摇头,“哀莫大于心死,心都死了,人还谈什么感情。”
“既然如此,我也做个好人。”莫兰拿出一个瓷瓶,“这药虽烈,却会麻痹人的痛觉,在不知不觉中便可取人性命。”
“夫人,请吧。”
“你疯了!”娄穆清下意识地抢夺瓷瓶却被莫兰扣住了手。
“放开我!”
“我还以为王妃不会有反应呢。”莫兰晃了晃手中的瓶子,“也就是说,我还是可以试一试之前的法子。”
“不必麻烦了。”韦氏突然开了口,她的声音喑哑,脖子上的指痕清晰可见。
“我早已与娄穆清断绝母女情意,你不必拿我来威胁她。”
莫兰:“那又如何?”
韦氏坐直了身子,“娄余负我骗我,我也没让他好受。唯一可惜的是,我没能亲手要了他和那小杂种的性命。”
“不过……”韦氏笑着看向莫兰,“他们也活不了多久了,我不过是先到前面等着他们罢了。”
韦氏的嘴角溢出一丝黑血,莫兰眉头紧皱,“你服毒了?什么时候?”
娄穆清半跪在韦氏脚边,想也没想便握紧了韦氏的手,她张了张嘴,却徒留哽咽。
莫兰搭上韦氏的脉,经脉虚弱不堪,已无回天之力。
韦氏口中吐出的黑血越来越多,她用尽全力回握住了娄穆清的手,“我这一生做过很多事,时至今日,我也不认为我错了。”
“如果……”韦氏深吸了一口气,“如果再选择一次,我依然会如此。”
血顺着韦氏的下颚流下,浸透了她的前襟。
韦氏渐渐失了力气,她的手突然垂了下去,立即便被娄穆清紧紧抓住。
她缓缓朝娄穆清倒了过去,“你的名字其实是娘给你取的……”
娄穆清一怔,随即起身将人接进了怀里,韦氏靠在娄穆清的胸前,能听到一阵剧烈的心跳。
“那时娘翻了好久的书……”
韦氏的声音越来越小,“可是娘嘴硬,也要和你爹赌气……”
“念安……念安有什么好……”
“穆清啊……”
韦氏的声音消失了,呼吸亦轻不可闻,渐渐地尽数消散。
“娘……”
数不清的泪水从娄穆清眼中滑落,她心慌到全身都打着颤。
“娘……”
“她死了。”
莫兰试图把娄穆清和韦氏分开,却怎么也掰不开娄穆清的手。
“别碰我!别碰我——”
娄穆清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整个人几乎陷入了癫狂。
她拼命将韦氏抱进怀里,撕心裂肺地嘶吼着。
莫兰捏紧了手中的瓷瓶,咬着牙道,“是我小瞧了你们。”
她一掌劈在了娄穆清的后颈,后者立即便昏睡了过去。
“睡吧。”莫兰道,“等再次醒来,这点痛苦便已轻如鸿毛。”
这注定是一条沾满鲜血的死路。
这是无解的棋局,棋子间唯一的区别只是被吞没的早晚罢了。
子时一刻,瑞王府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绚丽的烟花在朱烨城上空炸开,京凉的夜霎时被熊熊火光点燃。
淳于佑本就歇得晚,好不容易阖上眼便被冲天的烟花声惊醒了。
他心情本就不虞,这般便更是怒不可遏。
“来人!”淳于佑趿着木屐怒气冲冲地往外走,“给本宫好好查查,到底是谁敢在国丧期间燃放烟花!”
“杀无赦!”
淳于佑吼叫的声音不小,但直到他走到了房门口都没有宫人应声。
心下涌起的狐疑压过了他的愤怒,淳于佑猛地清醒了过来。
淳于胄赐给他的佩剑正稳稳挂在刀架上,黑金的剑鞘闪着暗光。
淳于佑的嘴角勾起一丝邪笑,这一刻他终于是等到了。
房门突然被推开了,两道身影并排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们来了。”
淳于佑猛地把剑拔了出来,锃亮的剑身映出了宗秉文与蒋齐琛的眉眼。
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将军已变得沧桑不已,盔甲穿在他身上就像是一个枷锁把他牢牢锁住了。
蒋齐琛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双颊深深凹陷,嘴周胡茬密布,不见半点神采。
而站在他身边的宗秉文风光霁月,一身白衣不染纤尘,倒不似个凡人。
淳于佑将一半的虎符扔给了蒋齐琛,“你的定国军一分为二,虎符尚有一半在瑞王手中,去把它拿回来。”
“阿绥已死,我已无心世间凡事。”
“我只在乎是谁杀了她。”
“慧王也好,瑞王也罢,只要通通杀了,还怕报不了仇吗?”淳于佑抚摸着剑身,眼底闪过癫狂,“慧王叛乱,理应诛杀。瑞王通敌,一并斩杀。”
“宫内外此刻皆不太平,禁军不会坐视不理。”宗秉文道,“你拿着虎符去找庞子义,他会帮你。”
蒋齐琛望着手中的虎符迟迟未动,淳于佑的剑尖点在了他的肩上。
“怎么?你忘了我姐是怎么对你说了吗?”
蒋齐琛无神的眸子终于有了光点,他握紧了双拳,“属下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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