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朴素的木门紧闭,石头拼接而成的台阶缝隙里覆着绿色的苔藓,青瓦朱门,看起来颇有些年头。
不等张泽上前敲门,只听“吱呀”一阵响动,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头发半白身体健朗管家打扮的人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视线落在阿瑶身上下一瞬,他推门出来,看着阿瑶热泪盈眶:“小姐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李伯。”阿瑶眼眶微红,带着哭腔扑进那人怀里。
被称作“李伯”的管家安慰地摸摸阿瑶的脑袋,抬头看向张泽:“多谢两位少侠护送小姐回家。少侠里面请。”
“受人之托,举手之劳罢了。阿瑶既已平安到家,那我们也就放心了。就此别过。”
张泽走了两步,略一犹豫,转身向李伯道:“日后要是遇到什么事,可托人往徐州平安县城里唯一的那家客栈递个消息。”
李伯愣了一下,拱手道:“多谢少侠。”
张泽还了一礼,同天乙一起大步离开。此行越过大河一路向北,目标直指京都。
路途遥远,等两人真正踏上京都的土地,树上的绿叶已遍染红霜。作为一国的心脏所在,渐浓的秋意都驱不散其中的热闹。时隔几个月再次踏足这片土地,京都的繁华一如既往,远方的冲突也好死伤也罢,都不能对这里造成丝毫影响。
熟门熟路的找上三山布庄,张泽半只脚刚迈进门,老板已经迎了上来:“张少侠,许久不见,风采依旧啊。”
被老板十分热情地请进店里,张泽一边猜测着是不是谷清风提前对老板说了什么,一边拱手打声招呼,同老板寒暄几句,说明来意:“你家主人何在?”
老板乐呵呵道:“近侍大人已经在路上,随后就到。张少侠一路车马劳顿,何不坐下来喝口茶,少做歇息?”
“也好。”张泽点头。
半杯茶下肚,他等来了老板口中的“近侍大人”,初时没认出来,等那人开口说话,张泽一下子听出来,这竟是常伴谷清风身侧的青影。
仔细看去,青影画粗了眉毛,涂黑了脸色,右眼下方还添了一道细窄的伤疤,和他记忆中青影的模样根本不沾边,也难怪他第一眼没认出来。
跟在青影身后穿过繁闹的街市,转入小径再走一段路,一座古朴的宅子低调地坐落在这闹市一般的地方,不过一墙之隔,却显得十分幽静。
穿过宽敞的院子来到大堂,堂前已经有一个身影等在那里,只听那人笑道:“张兄,好久不见。”
“谷清风,好久不见。”
张泽本以为自己会生气、愤怒,最少也该心情激动,为了自己被利用,为了那些至今下落不明凶多吉少的六派中人而忿忿不平。
可是,没有。
真的见到谷清风,一直在脑子里纠缠成一团乱麻的思绪反倒不见了踪影,或许是因为一切即将尘埃落定,他整个人由内而外感觉到一阵诡异的平静。
“来,喝茶,这可是今年新收上来的冻顶乌龙,喝着特别香。”
谷清风伸手点了点自己身边的位置,抬手拿出两只茶杯,为自己和张泽各自斟满一杯,那副闲适悠然的姿态,好像他和张泽真的是过命的好友,现在张泽千里迢迢来探望他,于是他拿出上好的茶叶来招待这位好友。
张泽深深看了谷清风一眼,一撩衣袍落了座,天乙站在他身后,同青影隐隐成戒备对抗之势。
拿起茶杯抿上一口,张泽叹道:“确实是好茶。”
“你既喜欢,一会儿我让青影包一些给你。”
“不必这么麻烦。”张泽放下杯子,坐直身体,开门见山,“我这次来,是有些事情想问你。”
“哦?”
谷清风露出好奇地神色,笑看着张泽,洗耳恭听。
张泽垂眸凝视还冒着热气的茶杯,决定从头开始问起。
这第一件事,便是凌州之变中,萧思的死。当时场上所有迹象都表明,这位华山首徒死于和幽冥的短兵相接之中,但随后身为幽冥之主的傅夜明亲口否认了这一点。以他对傅夜明的浅薄了解,事情要真是幽冥干的,傅夜明绝不会否认。
那便产生了第一个问题:“萧思真的是幽冥杀的?”
“萧思……华山的那个弟子?”谷清风略一思索,唇角依旧挂着笑,微微摇头,“张兄还真是敏锐。”
张泽眉梢轻动,抿唇不语:这便是说,下手杀人的人根本不是幽冥,而是他谷清风吧!
这边,谷清风啜一口茶,疑惑地问:“倒让我有些好奇,那时,在场的人都已经被青影解决了,一个都没有逃脱。同去调查此事的武林中人各个都对萧思的死因深信不疑,缘何张兄会有怀疑?”
张泽敛着眉,将傅夜明所言如实相告,只换来谷清风一声轻叹:“这倒是我思虑不足了。武林正道同幽冥积怨已久,自然对幽冥杀害同伴之事深信不疑,张兄此前对江湖涉足甚浅,对幽冥所知甚少,自不会轻易着了此道。”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让张泽心中升起一丝愤懑,终是忍不住质问:“萧思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他?!”
谷清风无奈地笑道:“自二十年前七派与幽冥大战一场,两败俱伤之后,两家人便立下盟约,彼此互不干涉,以休养生息。近些年,武林实力虽有所增长,但要等他们和幽冥再一次对上,还不知道得等多久。”
张泽横眉冷对:“于是你就在后面推了一把?”
谷清风不置可否:“华山掌门沈山,性情刚烈,他的师父和师兄弟们都死在了幽冥手上,因此他对幽冥恨之入骨。要是他的宝贝徒弟出了事,他必定要和幽冥拼死一战。”
“而华山和峨嵋一向同气连枝,华山要打,峨嵋绝不会放任不管。”张泽冷声道。
谷清风无所谓地耸耸肩:“……算是吧。”
说罢,他举杯呷一口茶,等着张泽的下文。
第二件事,就是秋安兰之死了。峨嵋派的核心弟子在丐帮遇害,当时在场的只有丐帮弟子冯辉耀,引得峨嵋华山两家对丐帮怨气横生,本就有龌龊的三家几乎成了仇人,也是因此,丐帮帮主康孙权衡利弊,才会在最后的宝库之战中起了歪心,投靠幽冥。
但丐帮死不承认人是他们杀的,张泽亦在案发现场找到了一根被二次锻造过的银针。
天乙拿出一直保管的那根带着处理痕迹的银针,放在桌上。
看到银针,谷清风眉锋轻挑,放下茶杯,斜眼一瞥身侧的青影,面上依旧笑意盈盈:“不过是凑巧罢了,冯辉耀骄奢淫逸沉溺女色,仗着有个好爹坏事做绝,我不过是顺手而为,惩奸除恶罢了。”
张泽简直要被胡搅蛮缠的谷清风气笑了:“你难道不是为了离间七派,好叫幽冥有势可乘吗!”
谷清风给自己重新斟满了茶,摇头否道:“非也,这就只能怪康孙贪图富贵又好大喜功,偏偏胸无沟壑还见利忘义。他会作何决断,实在是好猜得很。况且,早在武道会之前他就知道幽冥手里有藏宝图,却一直没有对任何人说,恐怕就算没有秋安兰的死,康孙也早就打定主意想要撇开其余六派,独吞藏宝图。对于丐帮的背叛,张兄着实不该感到奇怪。”
张泽姑且算是信了他的话。
还有第三件事。
“在逍遥派,将幽冥的那份藏宝图送给天乙的人是不是你?”
对于这个,谷清风承认地坦坦荡荡:“幽冥都快要摸到宝库了,七派依旧毫无头绪。我看得着急,便帮了他们一把,仅此而已。”
“幽冥此前一直龟缩在衡州,行踪难觅,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们摸到了宝……幽冥中有你的人!”张泽顿悟,再想想当初凌州城外他和李连林有坚遭遇伏击时出现的那个和天乙武功路数极为相近的黑衣人齐五,“齐五是青影卫,是你的人!”
难怪谷清风能知道幽冥有关宝库的一举一动,要知道,齐五正是傅夜明钦点的藏宝图一事的负责人。
可还是有哪里不对。
张泽把他们的对话从头到尾重新回想一遍。
正道七派,武当,少林,丐帮,华山,峨嵋,长歌,逍遥,在长歌举行的武道会上居然出现了江南知府,说明长歌派早早就向谷清风投诚,其掌门谢盛宁还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明,因萧思之事华山和峨嵋被卷入此局,丐帮被谷清风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那剩下的三个,七派中实力最强的武当和少林,还有地位超然的逍遥,谷清风怎么能保证他们会愿意搅进这一滩浑水中呢?
他当然能保证!只要将剩下的半块藏宝图送到少林的手里,武当和少林交好,两派奉行惩恶扬善,断不会放任此事不管。一旦他们决定出手,那逍遥派断无坐视不管的道理!
犹记得天乙曾说过,青影卫中还有些形似小孩的侏儒,专门负责诸如情报搜集之类的特殊任务。
还有决战当晚的林中,他错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的矮小黑影……
答案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张泽真不知道是该叹谷清风思虑周全算无遗策,还是叹他够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最后,他几乎是叹息着说道:“那个被少林寺及时救下的孩子,也是青影卫,对不对?”
谷清风笑而不语。
张泽已经懒得去看桌对面的人是什么表情了:“难怪,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凑巧的事,追杀李连的人是齐五,他当然可以指挥着幽冥中人在适当的时候出手,让李连‘刚好’能被永觉师父救下。”
只是,既然你算无遗策,又何必搭上两个无辜者的性命呢?
这话张泽未说出口,谷清风却透过他的神色猜出了几分,轻轻摇了摇头:“要说起李连的‘父母’,我还得谢谢冯辉耀才行。他横行霸道多时,不知有多少姑娘被他毁了名节,多少人家因为他而家破人亡。这些事都被当地一手遮天的丐帮压了下去,多少人求告无门复仇无路。我不过是找了其中两家,告诉他们,只要把命卖给我,我就帮他们杀了冯辉耀。”
张泽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没有说话。
明明秋高气爽风景宜人,他却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无边黑暗之中,举目四望,皆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一股冷意自脚底一路蔓延到心口,透入骨髓,叫他打心底里觉得冷。
就在他倍感举步维艰的时候,身侧熟悉的气息传来,一点一点抚平他内心的不安。
天乙。
还好,他还有天乙。
张泽强自压下满心荒凉,端起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藏宝图,宝库,是真的吗?”
从藏宝图的出现到宝库决战,处处都透着诡异。一夜之间就传遍大江南北的藏宝图,辅一出现便搅动无数风云,在江湖上掀起惊天巨浪,无数人求而不得的宝库中却被人提前藏好了足以毁天灭地的□□,就等着藏宝图的纷争有了结果后,将满心欢喜的获胜者彻底炸上天。
谷清风深深看一眼张泽,拱手轻笑:“张兄聪慧,果非常人能及。”
什么藏宝图,什么宝库,什么剑仙传人,从最开始,这就是个弥天大谎!
用剑仙传人的噱头引来人们的关注,在适当的时候散出藏宝图,等武林正道和幽冥斗得死伤无数两败俱伤,谷清风便能坐收渔翁之利,在他们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引燃□□,将这些被藏宝图引来的猎物一口吞下!
就算有人侥幸逃脱,也早有青影率领麾下青影卫守在外面,以逸待劳。
哪有什么除暴安良团结武林铲除幽冥,谷清风一开始打得算盘就是将整个武林数得着的高手一网打尽,只不过这些高手恰好都在七派之中罢了。
而他张泽,只不过是一只钓鱼的饵,引人入局,仅此而已。
为什么要这么做?口口声声说着要还百姓一个太平,难到只因为武艺高强,死去的那些人就不是百姓了吗?其他人暂且不论,温老前辈退隐江湖多年,不理杂物,一心潜修,为什么连他都不放过?
“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谷清风一直以来的笑意陡然消散,他沉下脸来,眉梢眼角勾勒出凌厉的线条,气愤中第一次在张泽面前展露出他身为帝王的无上威严,“我的父皇为了百姓呕心沥血费尽心思,谁不称赞他是个好皇帝?可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不知感恩的幽冥中人不过是为了几块银子就能下得了手杀人……你猜怎么着,动手的人里不少都是七大派培养出来的‘英年才俊’,‘江湖侠士’!”
张泽霍然一惊,没想到二十年前的一场悲剧,其中竟还有这样的隐情。
“不服理法,不遵法纪,什么正道邪道,有什么区别?不都是由着性子杀人的法外狂徒?既如此,我布局二十年,一视同仁,除恶务尽又有什么错?从今往后,这天下再没有人能凌驾于朝廷之上,江湖也好,武林也罢,没有人能逃开我的掌控,我也绝不允许我父皇的事再次发生!”
谷清风起身向张泽伸出手:“这些,都要多亏了张泽你的鼎力相助!而今后,收拾江湖余孽,规整武林势力,这些都需要一个能镇压一切的高手,一个德高望重的首领。来帮我吧,张泽,你我一起,我们可以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张泽的视线从谷清风略显激动的脸上向下移,落在向他伸来的那只手上。
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就是如此吧。
同样的目的,达成的路径绝不止这一条。如果谷清风的父亲没有死,谷清风的执念没有那么深,那他会成为一个和他父亲一样的好皇帝,选择更为和缓的手段,而不是如今这般,连张泽都不敢确定,谷清风到底是个好皇帝,还是个坏皇帝了。
他果然还是太愚钝了吧。
“这个人,你不是已经有人选了吗?比起我来,谢盛宁更听话,更老练,更适合你。”
张泽站起来,从腰间连着剑鞘一起,拔出鸿影。
谷清风又恢复了一贯带笑的表情:“你要杀我?”
张泽摇头,将陪在身边多时的鸿影剑放在桌上:“物归原主,自此之后,你我再无瓜葛。天乙,我们走吧。”EnSotEmplE
说罢,不再去看谷清风的反应,也不想再听谷清风说半个字,他转过身,同天乙一起,大步流星离开这座古宅。
站在街口,天乙小心瞅一眼看着人群发呆的张泽,小声问道:“主人,我们去哪儿?”
张泽认认真真思考半天,一拍手心:“走,先去买个糖人,然后回家。这么久没回去,也不知道屋子还能不能住人。”
解决了不断轮回的后顾之忧,和谷清风彻底说开,以他和天乙现在的身手和在江湖上的声望,从今以后便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天乙沉默了一瞬,下定决心一般,抬手拉住张泽的袖口,黝黑的眸子毫无畏惧地对上张泽的眼睛,说是疑问,倒更像是求证:“主人的记忆,是不是已经恢复了?”
提起这事,张泽就不由得想要叹气,他一时没忍住,踮起脚,像曾经那般摸摸天乙的头顶:“你怎么这么傻啊。”
天乙愣怔了一下,低垂下眼帘,沉稳的声音中隐约夹杂着一点哭腔:“天乙不傻,天乙只是、”
“我知道,天乙不想和我分开。”张泽揉了揉天乙绑在脑后的高马尾,“我也不想和天乙分开。”
面对天乙猛然抬起的脑袋,和隐约带点红的眼眶,还有那双倒映着他的身影的眼眸,一股暖意从张泽心底升起,缓缓蔓延向全身,让他不由自主地弯起嘴角,露出一个衷心的笑来:“这江湖,我和你,我们一起走。”
“卖糖人嘞,十铜板一个,不甜不要钱——”
叫卖声传进耳朵,张泽一拍脑袋:“卖糖人的老伯要走了,我们赶紧去买。”
天乙乖乖点头:“主人。”
张泽脚下一顿,嗔道:“叫什么主人,系统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跟以前一样,要叫我‘阿泽’懂吗?”
天乙挣扎了一下,喏喏道:“……阿……泽?”
“嗯。”张泽满意地点头。
“阿泽。”
“嗯嗯。”
“阿泽。”
“我在呢。”
“阿泽……”
“天乙你还要不要吃糖人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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