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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她生日那天在后山的惊魂事件后,她终于认清这个世界的本质——这是个真实的,有着自己的历史、自己的文化的真实世界,在她接触它之前,已经平稳地运行了几十万年。

  自此,吴渝安终于开始以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文科生的身份,审视这个世界的一切——历史、地理、政治。

  这究竟是什么时代?

  是历史上有所记载的朝代还是平行世界?

  是架空的时代还是只是一个有着与中华文化相似文化的世界?

  这的文化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这的政|权及人类社会进步到了什么地步?

  苍安派在中国吗?如果在中国,又是在中国的哪个位置?

  为了探求这些信息,这些能够让她更加适应地生活下去的信息,她开始从身边各种场景交流中汲取线索。

  不过,既然她是文科生,那么从文学作品中获得信息对她而言,易如反掌。

  于是,流云子师叔的课就成了她分析时代的第一手资料。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流云子师叔一把年纪,顶着一头花白头发在前头引吭高歌,一手拍在桌案上打着拍子,脸上有着过分激动透出的红晕,想来这首诗让他想到什么有故事的人了。

  诗歌诗歌,诗与歌本就联系紧密,据说《诗经》里的诗歌配上特定的曲调都是可以唱的,但《诗经》的曲调因为年代久远早已失传。前世她一直无缘聆听这诗三百的美感,现在终于有幸一听,不得不说,穿越一趟还是挺值的。

  一言以蔽之,思无邪.......吴渝安反复咀嚼着这句万世师表孔子对《诗经》评价,心想,春秋战国以后。

  “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富贵不归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

  “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看着流云子师叔从慷慨激昂豪气万丈到唏嘘感叹,一篇《项羽本纪》背后多少真情实感都被他淋漓尽致地倾述出来。

  流云子师叔是真的喜欢文学,喜欢教书育人,吴渝安托腮看着讲着《史记》生动形象的流云子,这么想。只有真正热爱教育热爱文学的人,才能在讲课时那么活力四射,而不是照本宣科。

  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回想起鲁迅的话,汉以后,她想。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说的是五柳先生在东篱采菊时不经意这么抬头一望啊,这么一望就见着了南山,那个自然而然的动作啊,那个自得闲适的意境啊,就这几句就......”流云子师叔依然在前头浑然忘我。

  不愧是田园诗创始人,陶先生的诗她就算到了别的时代还是要学呢,这种又熟悉又异样的场景让她感觉有些微妙。

  晋后,吴渝安下定结论。

  不过,即使是文科生,也不是所有的古代文学都学过的,就好比现在流云子师叔在讲的一篇赋,一篇唐代的赋——

  “考考你们,这篇赋大家都应该听过的。”流云子笑眯眯的。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诶不是,这听着好耳熟啊这。吴渝安眼神向上飘,使劲回想在哪听过这篇文赋。

  流云子接着吟诵下去,“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虽然听着耳熟,但她觉得她好像没学过啊。

  她一边这么被震惊着,一边仔细回忆过去的语文课堂,发现自己真的没学过这东西。

  而接下来流云子说出的句子,更是让她觉得这篇文赋精彩到了极点——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我靠这也太牛了,这么美的文字她怎么没印象呢?

  她正琢磨着,听见流云子说出后面的诗句——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吴渝安内心所有的心理活动都突然停止了,只剩久久的沉默。

  昨夜......闲潭...梦落花

  可怜春半......不还家

  文字之美莫过于此,明明只是描绘了一个场景,明明只是写出了内心的情感,却无形地触动了人的心灵。说这一句好在哪里,她也说不上个一二,但这句却久久地、深刻地让她的心底——这世上除她外无人知晓的地方,感受到了共鸣。

  她自认来到这世上,说理想抱负,却也胸无大志,说所欲所求,却也淡泊无需,心就好似一泓古池,静看那花开花落,只在花入池中时才泛起点点涟漪,但即便是投入再沉重的巨石,泛起再清灵的水纹,经过时间的淡化最终也重归平静。

  春日过半,游人尚有归处可思,而她呢?来自几百年后,甚至是另一个世界的她又有何处可归,何处可思。这天下,哪处是她可还的家?便是春去秋来,人生过半,她或许都寻不得归处。这世上,还有谁会在春日过半时想着她何时可归?点上一盏等她的灯?

  还没待她伤感多久,四十五度明媚忧伤的心就被生生掐灭。

  “我知道我知道!”李长禾在课堂总是积极的,特别是在他会的方面,“春江花月夜嘛!这谁没听过,镇上的饭馆不唱来唱去都是这首嘛!”

  李长禾兴冲冲的声音打断了她感时伤春的心思,惹得她一下子别过头去瞪他。

  这种对人生的悲伤感悟,对于文科生来说可遇不可求的,你个臭弟弟就这么给我打断了。

  不过,吴渝安听到这赋的名字,有些了然,

  《春江花月夜》可是号称孤篇压倒全唐的大佬文学,如此感人至深也是可以理解,不过,这么有意境有美感的文章,怎么九年义务教育不学呢。

  而后,经过她断断续续有的没的地判断诲幼院上教导的文学诗词,大致推断出她此刻所处的时代——五代十国时期。

  不过,这不是历史上的五代十国,而是发生了一些蝴蝶效应的五代十国——

  魏晋时的五胡乱华变成了五妖乱华,安史之乱变成了唐玄宗重用修士安禄山和史明思,结果两人反叛造成的。

  修士和妖精的身影出没于历史上,造就了现在与她所认识的世界不太一样的另一个世界。

  自大唐衰败,五百年来,中华再无统一,诸国纷争,至今方稍显统一之色——在传统定义下的中原大地,只剩下了三个国家。

  唐国、大周国、辽安国。

  近百年来,因为妖魔横行,国家无力征战,三国间已经很久没有战争了。

  苍安派在唐国靠中心地带,更是安稳。

  虽说近来有了统一的趋势,但即便如此,也还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再现我中华天下一统之景。

  而至于五代十国为什么持续这么久都没有结束,其实是有修士的原因。

  起初每个小国的君主都有几个修士或几个修仙家族的支持,也正是因为这些修士的支持,才导致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更加持久、造成更加大量的杀戮与死亡,战争没有结束,大量普通人却死在修士手中,天下无处不被战火所燃,横尸遍野,满目焦土。

  那不仅对普通人来说是个黑暗的时代,对修士来说也是孽气横生的时代,每年都有修士因为手上沾染太多生灵的鲜血而引来天谴。

  甚至有大能在两军对阵前,被天雷当场劈成灰烬。

  对于天道来说,这些人已经是魔了,不管曾经是人还是妖,诛魔,是天道无可忤逆的意志。

  于是之后修仙之人就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修士不插手凡事。

  这天下才渐渐稳定下来。

  说到修士不得插手凡事,流云子师叔又给他们讲了一件苍安派的往事——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总是知道很多奇奇怪怪的事。

  他说八十多年前,好像是八十四年前吧,那件事他记得很清楚。

  唐国和大周国交战,靠近唐周边界的处州一度沦为战场,战火漫延到苍安派庇护下的辖地,特别是靠近苍安派的平昌城,大周一个将领在攻占这座城池的时候,下令将这座城池屠城。

  彼时修士们已经达成了不插手凡事的约定,所以当苍安派的少门主——八十四年前还没当上掌门的云和道君,知晓大周将领意欲屠城之时,除了出面劝阻外,没有其他的办法拯救即将被屠戮的百姓。

  “所以那些百姓只能被大周人屠杀了?”吴渝安瞪大了眼睛,她实在是没有想到,即便是可以翻山倒海的修士,在战争面前也无能为力,只能看着百姓被残杀。

  那他们修行是为了什么?只为自己求长生吗?

  这些所谓的修士,连拼死也要保卫国家的凡人都不如!

  与其想着怎么成仙,还不如先学学怎么做人!

  面对吴渝安的诘问,流云子长叹一声,平日里弟子如何捣蛋,都不会失去的笑容和祥和不见了,眼神中流露出饱经沧桑的悲怆,沉重地,将这件事的原委道来,“那时天下因修士参战所导致的恶果刚刚平息,谁都不想,也不能再挑起修士插手的事端,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一旦有修士打破这个约定,整个天下的百姓都会再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吴渝安闻言,沉默不语,原本心中的愤懑凉了下来,凉得一片冰冷,凉得她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一边是天下百姓,一边是满城无辜,要怎么选?怎么选才能平息所有人的血海深仇?

  怎么选都不对,怎么选都会死人,怎么选都是错。

  即便当时做决定的不是她,她此刻知道这件事,也被这滔天的重压逼迫得心里抽痛。口鼻呼吸将凉风带入心口,每一次呼气都能感觉心口发凉,连喘气都不敢放重,似乎连光明正大地呼吸都对不起那死去的一城百姓。

  流云子师叔带着无力的声音回荡在一片死寂的诲幼苑,座下的弟子都面色肃穆,不少弟子红了眼眶。

  他们或多或少都去过流云子说的平昌城,一想到如今繁华热闹的平昌城,曾经被一群杀人如芥的恶魔屠得满城鲜血,欢声笑语成了恐惧尖叫,每个人的心头都像压了一块千斤石,低着头,怕一抬头就泪流满面。

  “当时百姓们逃出平昌城,千里跋涉躲入紫薇山,苍安派接纳了数以千计的百姓,将大周的军队挡在山门外......可还有三十万的百姓,被屠杀于家中,被沉溺于江河,被枪杀于逃命的路上......尸骸相垒,血流成河......那是人间地狱啊!”

  流云子充满悲怆的话语中带着哽咽,听者无不动容,吴渝安更是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呜咽,用袖子使劲擦溢出眼眶,怎么擦都流不完的泪水。

  他们明明是同胞啊!这样做,和当年犯下南京大屠杀那般滔天罪恶的日本鬼子有什么不同?

  畜生!都是畜生!

  流云子佝偻着身子,站在苑前,略微侧过身子用衣袖揩泪。老人家此时背影脆弱,阳光透过诲幼苑的栏杆打在他身上,却显得他越发无力。

  想来以流云子的年龄,应该亲眼见过这场屠杀,触动才会如此之深,对战争的憎恨和无力感才会如此之沉。

  待到心绪平复一些后,流云子才继续跟他们讲后面发生的事——

  周人屠城后,只顾得上四处搜刮财物,大量的尸体堆积如山,许久都没有得到安葬。

  周人的军队还驻扎在城内四处抄家劫舍,在苍安派避难的百姓也无法回去为他们的亲人朋友收尸入俭。

  于是这满城的尸体和怨气引来了大量的妖魔——各路喜食人类的妖魔鬼怪蜂拥而上,不论城内的人是死是活,一视同仁地分食疯啖。

  杀得好!

  即便她从来以礼克制自己,不愿自己做那落井下石之人,可此时,她就算是坐实小人之名,也要说一句杀得好!

  比起以人类为食物的妖魔,只为满足自己的孽欲而屠杀同类的人类难道不更残暴?

  可多讽刺,清算人渣的,是为祸人间的妖魔,自祎替天|行道的修士,反倒没站出来惩恶扬善。hTtPs://M.ensotemple.com

  真是可笑,可悲,又可怜。

  而后的事态顺理成章地发展了下去。

  周人的军队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凡人,面对妖魔没有一丝抵抗之力。于是那将领派人到苍安派,请求他们派出修士降服妖魔——平昌城本就是苍安派的辖地,降妖除魔更是修士的本职。

  而云和道君拒绝了他们。

  他将紫薇山用结界封闭,对跪拜在山门外的士兵说,他们为平昌城百姓所诵的往生经还未完,全派上下无一有闲。

  一面是响彻全门派的,一遍一遍吟诵着的“归去来兮”,一面是从百里外平昌城传来,妖魔们沿着逃往紫薇山的士兵而来,一路分食下的尖叫痛哭。

  待到苍安派为全城三十万百姓每一人都诵完了往生经,终于派出弟子,降服对于他们来说,不过弹指可灭的妖魔后,平昌城已经变成一座死城了,一座彻底的死城。连沿路逃来紫薇山,想躲进苍安派的士兵也被跟随而来的妖魔分食。

  但原本飘荡于城池上方冲天的怨气却没有了,若是不看城中一片断壁残垣的模样,谁都不会清楚这座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

  被战火所席卷的平昌城,城墙上布满鲜血和炮火痕迹。

  被攻破的城门前,一个身披铁甲的将领坐于同样身披铁甲的战马上,脸上露出嗜血的笑容,“这群蛮民还敢反抗?传我令——”

  “杀光这座城的人!让将士们好好玩几日!”

  一声令下,将领身后的军队都沸腾了起来,争先恐后地涌进|平昌城,带着无尽恶欲扑向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此时一个白衣人突然出现在平昌城前,白光笼罩于他身上,将他的面目显得模糊不清,“吾乃仙门中人,恳求将军放过这城中无辜百姓,万万不可徒增杀孽。”

  将领看他,不屑地哼笑,“苍安派的道士,别以为会那么点装神弄鬼的伎俩,就想挡住我们大周的铁骑。”

  “既然将军知晓吾是苍安派之人,便及时回头,莫要铸下大错!”白衣人拔剑直指将领,“你们若敢杀害城中百姓,便是与苍安派上下为敌!望将军三思而后行!”

  将领身旁同样骑着马的军师有些迟疑,“石根将军,若此人真是修士......”

  “无妨,”将领眯起眼,露出狰狞的笑容,“我已得了消息,他们这些修士约好了不再插手战事,若是他出手了到更好,空贤庄的仙长就有理由上阵,为周王一统天下的大业出力了。”

  “将士们!杀!”将领振臂高呼,他身后的士兵狞笑着,越过伫立于城门前的白衣人,冲入城中。

  伴着痛苦的叹息,白衣人的话语响彻整个平昌城——

  “快逃!逃往西方的紫薇山!周人进城了!快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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