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后那个人慵懒地趴在桌面上,柔软的红色发丝垂在木质纹理的桌面,像是什么小动物的毛发。
阳光照在她白皙干净的面庞上,勾勒出优美的影子弧线于桌面,看起来有些虚幻的朦胧感。
然后,她问道:“如果用你的人生来写一本书,你喜欢什么样的结局?”
面对这个问题,五条悟不假思索地笑了起来:“当然是……”
…………
……
“老师!五条老师!别睡了!”
有什么人在叫他,还有几只手在接二连三地摇晃他。
五条悟不太情愿地睁开了眼,映照在眼里的是学生们那早已脱去稚气、成为可靠成年人的熟悉面孔。
又是一年的新年“大晦日”。
师生们按照往年传统,选择聚在一起庆贺这一年的顺利结束。
房间里的电视机正在播放着一年一度的红白歌会,歌手优美婉转的歌喉飘扬出欢庆的歌曲,但是五条悟一时半会想不起那首这下半年来突然流行爆火的歌到底叫什么名字。
这对他来说是很稀罕的事情。
作为时尚达人,怎么会连流行歌曲的曲目名称都想不起来呢?
白发青年有点懊恼地用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感觉头更晕了。
他耷拉着眼皮发呆,渐渐回过神,发现腿部上方覆盖的被炉传来让人心安的暖意,围坐在桌边的学生们嬉笑着互相聊天打趣,彼此吐槽对方。桌面上的寿喜烧石锅正在咕嘟嘟地冒着热泡,里面半浑浊的高汤里浮浮沉沉着几颗尚未烧熟的丸子。
真好啊。
一切都是那么的和睦,美满。
没有同伴会死去,没有人会是他们的对手。
又是新一年的到来……
五条悟的手指在杯盘狼藉的桌面上摸索了片刻,抓住了一个直觉里应该是“属于我的”精美瓷盏,将里面盛满的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
恍惚之间,白发青年迟钝地觉得自己的唇舌有点发麻,高烈度的烈酒刺激着他的大脑和神经中枢,让他的头脑一时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那就像是一把锋利而柔顺的长刀,冰冷又炙热地穿过了他的喉咙和食道,最终抵达胃部,从而带起全身燥乎乎的热意。
男人的手指无规律地敲打着桌面,震动得一旁的骨碟微微颤抖,然后毫无征兆地伸手摸向了下一个酒盏……
此时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的虎杖悠仁正在跟伏黑惠比划着输赢,最终这一局是以虎杖获胜,当即得意洋洋地问出了问题:“惠!上周跟你一起逛街的那个陌生女孩是谁?你的女朋友吗!”
伏黑惠的面皮一僵,无视了周围好友们群魔乱舞的狂呼和拍着桌子要他选择“真心话”选项,他闷闷地回答:“我选择‘大冒险’。”
说罢,他不等别人再给他的“大冒险”出谋划策,低头想找先前大家倒好的那几个酒盏自罚一杯……但是摸了个空。
“诶?”负责主持游戏的钉崎野蔷薇也猫猫探头,满脸困惑,“谁把那些倒出来的‘轩尼诗’给喝了?”
为了保证没有人喝错那些用来游戏惩罚的西方烈酒,他们特意选用了日式酒盏——这样就会有喝酒的违和感出现,提醒他人切勿拿错饮料。
所有人的视线互相转动,最终落到了默不作声的五条悟脸上。
纵使过去了那么多年,岁月似乎也没有给这位帅哥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现在出门,五条悟有时候甚至会自称是学生们的兄弟都没有人怀疑这点。
他依旧童颜帅脸,总是嬉笑怒骂自成一派,沙雕与靠谱两种矛盾特性彰显得淋漓尽致。只是此刻他手中正捏着一个碧绿的酒盏,里面滴酒不剩。
“……看着我干嘛?”五条悟慢悠悠地说。
年轻人们停顿了几秒,很快就七嘴八舌地探讨起来。
“老师,你怎么偷喝我们用来玩游戏的酒啊?”
“你不能喝酒呀!”
“喝酒会烧坏你的【无下限术式】的,五条老师。”
“橙汁呢!谁负责给五条老师倒橙汁的?没看到他的果汁杯子都空了吗!”
他们吵吵嚷嚷,但脸上多少都带着几分促狭和好奇的情绪。
因为极少有人看过五条悟喝酒,因为他正常的时候是个滴酒不沾的自律男人。
大家都懂的吧?那种想给老师取个外号、看看对方出糗瞬间的学生心态哪怕在很多年后都多少还存在着。
五条悟一瞬间就看穿了他们想看自己笑话的心思,却不生气,也跟着嘿嘿地笑起来。
他只是笑嘻嘻地问:“归一呢?”
“归一在哪里?我怎么今晚没看到她?”
“…………”
有那么一瞬间,房间里似乎被投入了一个看不见的炸.弹,炸得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说笑的人停止了出声,倒果汁的人险些握不住杯子,原本打闹的男生们尽可能不动声色地坐回原位。
所有人都隐约间意识到了什么,房间里仅仅回荡着电视机传来歌手Aimer的歌曲语句。
“爱着犹如四季变幻一般无常的你,甚至忘却呼吸……”
顶着小伙伴们期盼的目光,最后只有虎杖悠仁这个平日里最会捧场和配合五条老师玩闹的好孩子硬着头皮开口了。
“五条老师。”他一字一句地斟酌着说,“——您喝醉了。”
“哈?”
五条悟顿时吃了一惊,睁大了苍蓝色的“六眼”看向这位粉色短发的青年学生,仿佛要从对方身上得到进一步的确定答案。
但是奇怪的是,虎杖悠仁却觉得这双象征着咒力至高的眼睛在这一刻似乎有些茫然和涣散。
年轻人有些难过,但又不能说出来,只好继续绷着脸假装无事发生地望着五条老师。
此时一旁的伏黑惠幽幽地说道:“十年了,五条老师。星野前辈走了也有十年了。”
于是再没有人说话,除了红白歌会里的歌曲依旧坚持传出来。
“……我如今依旧无法踏出此处,向着渐明的天空祈祷着看不见的明日……”
Aimer的嗓音极具代表性,明明是女歌手,声线略微沙哑中带着点说不出的少年气——寿喜烧石锅里传来泡泡在空气中裂开的清脆声,像极了虚幻之事消散的叹息。
“原来如此。”五条悟单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喝醉啦?”
“嗯嗯。”
学生们纷纷点头,动作频率不敢太大,生怕刺激到这位最强咒术师。
“很好,很好!”白发男人倏然咧嘴笑起来,快活地拍拍手,“大家继续吃啊,喝啊!有什么就玩什么!不用顾忌我!高兴起来,哈哈!今天可是大晦日哦!”
他明明是在笑,但在场的人都觉得他一点也不快乐。
不过没人敢说出这点就是了。
过了一会儿随着新一轮火锅食材煮熟漂起,房间里的庆贺气氛慢慢恢复正常,年轻人们又开始玩起新的纸牌游戏,可是五条悟拒绝他们好心的邀请后选择一个人出去上洗手间清醒清醒。
“五条老师,”伏黑惠盯着他摇摇晃晃起身的模样,有点担忧,“要不要我陪你去?”
“说什么啊惠,你小时候可是我给你换尿布的呀!”五条嬉笑着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朝他摆摆手,表示自己还没醉到那样的地步。
明明是上了小学才认识这家伙的伏黑惠顿时恼怒了:“才没有那种事!”
谁五六岁了还用尿布啊?
用言语戏弄了一番像是儿子一样的学生后,五条悟总算心满意足地走出了热烘烘的房间。
隐隐约约之间,他听见了房门后面野蔷薇那极其小声地跟别人讨论关于自己的事情。
“师娘走了之后,老师又不结婚,也不再谈新的恋爱,连家族继承人都选择亲戚的孩子……果然还是放不下……”
然后那些无关要紧的喧嚣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呼啸给取代了,同时也让五条悟因为醉酒而晕乎乎的脑袋骤然一醒,不过很快就被【无下限术式】给拦截在外。
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上厕所,只是意识到自己在房间里继续待下去的话,恐怕会继续找酒喝,学生们也放不开而已。
这里是他家,偌大的庭院里挤满了白雪,约莫有膝盖那么深的厚度。昨晚东京还在下雪,因此庭院里被提前打下的木桩等物制造出一个个可爱光滑的“蘑菇盖”。www.ensotemple.com
月光照在白雪之上,折射出皎洁亮堂的光芒。
五条悟双手揣在御寒羽织里,一步步地踩在那些雪上,感觉像是踩在了没有温度的天鹅绒一般。
他愣了几秒,终于决定暂时撤掉【无下限术式】。
五条悟知道这样做很危险,这些年来随时都有反对派想要暗杀他,但是……但是哪怕只有一瞬间,也让他感受一下今年的这些雪吧。
白发男人任由自己仰面栽倒在棉被般厚实的雪层之上,那冰凉刺骨的温度贴着后颈皮肤,让他迅速降温,褪去醉意所带来的气血上涌。
他感觉自己正在缓缓下沉,原本就是蓬松而不结实的落雪无法支撑他一个成年人的体重太久,但是五条悟没有挣扎,而是闭上了眼睛去抓捕那些闪现过的记忆片段。
冬天在记忆中是很美好的。
热乎乎的罐装奶茶、加热后的甜食、杰温暖的后衣领、硝子的自热便当,还有星野归一那永远温暖到不正常的肚皮——因为贴了“发热宝”之类的东西,所以她永远是冬天里毛茸茸热乎乎的那个。
那个时候五条悟的【无下限术式】还没修炼到大成阶段,要自主性开关,所以经常在课间与夏油杰打雪仗。谁打赢了就把手放进对方的后衣领里好几秒捂捂手,输家总会发出败犬的愤怒哀嚎,然后又是一顿不服气的反击。
白发的少年有时候不想跟挚友在雪地里对殴,索性跑回教室来,把冰冷的手一下子塞在趴在课桌上睡觉的女孩子怀里,甚至是她的羽绒服底下,然后发出满足的喟叹声。
当然,星野归一这个时候通常是被突然的寒冷冻到炸毛,睡眼惺忪地跳起来打他。
真好玩啊……五条悟如今想起那些早已回不来的故事,依旧忍不住嘴角翘起来。
真温暖啊。
他睁开眼睛,那来自夜空之中悬挂的银盘将大片的皎洁月色毫不吝惜地洒在他身上,洒在了整座庭院里。
“呼……”
五条悟直到这一刻,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十年啦……原来都那么久了吗?”
大梦初醒。
醉酒后清醒的滋味,可真难受啊。
…………
……
“当然是……想要选择跟你在一起的结局啦!”
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子略微地挑了挑眉。
“哎呀,我是说万一啦,万一。”
“没有万一。”五条悟强硬地拒绝这件事,俯下身去亲吻恋人的眉眼,“我想要我们永远在一起。”
星野归一疲懒地扯了扯嘴角:“……你妈的,别诅咒我啊。”
“‘永远’怎么能叫诅咒呢?”
“那不是诅咒是什么?”
五条悟想了想,笑着回答道:“明明是‘爱’。”
我对你的爱。
——事到如今,已经抓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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