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廉价的脂粉味,苏缨嫩生生的脸蛋上有个艳红色的唇印，石青色的外袍皱巴巴的套在她身上。
她这幅浪荡公子的模样明晃晃的刺着陆翀的眼睛，陆翀心里那把火烧得更旺了。
要不是所有乌发全都束在冠中,怕是早已经炸开了。
苏缨羞愧得不敢看他眼睛,垂着脑袋,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陆翀快被她气死了,拿了绢帕丢到她膝上。
苏缨看到躺在自己膝头的那方洁白的绢帕,楞了一下,细白的手指慢吞吞地挪过去捏住,声音细柔：“我没哭！”
陆翀冷笑一声：“把你脸上的印子擦了。”
苏缨抬头,愕然地看着他。
陆翀深吸一口气，偏过头不再看她。
气氛骤降,哪怕车厢内还烧着炭盆，此刻也仿佛比外面还要冷峭一些。
苏缨使劲儿地擦着面颊,她看不见，只能毫无章法的将自己的脸搓得通红。
陆翀忍了半天,还是没有忍住，倾身夺过绢帕,温热的指腹托着苏缨小巧的下巴，沉默却认真地帮她把唇印擦干。
他脸色暴躁烦闷,一双凤目漆黑的不敢叫人直视，让人不由得放轻呼吸,以免一个不小心惹恼他,承受他的怒火。
但他的动作又格外的矛盾,很轻柔，似乎在擦拭什么奇珍美玉。
陆翀离得太近，苏缨轻扇长睫,花瓣似得红唇微微一动，声音就要提到喉咙口。
陆翀忽然放开了她。
随着他抽身，靠回车壁，苏缨的心脏也沉到了海底，空余失落和恐慌。
陆翀抱着手臂，闭目养神，摆出一副不愿说的样子。
苏缨心中酸涩，还带着一丝委屈，她也不知道陈简会带她去那种地方啊！
苏缨不敢惹他，呼吸放浅，缩在车厢角落里，好像这般就不会让陆翀心烦了。
陆翀眼阔深邃狭长，忽然眼皮悄悄地掀开一条缝隙，他瞥了一眼苏缨。
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他了！
就这？
苏缨缨就这样不和他说话了？她就不想解释一下吗？
陆翀脑海中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喊着，她年纪小，不懂事，自己该好好教教她，不该同她生气。另一个又说，她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他有什么立场教导她，反正她也不在乎！
陆翀越想越生气，把自己气得心脏抽抽地疼。
算了！
陆翀破罐子破摔，就这样拉倒！！这次非得给她一个教训！让她张张记性，那青楼也是她敢去的？
苏缨心里难受，几度张口，都没有勇气发出声音。
她挫败地咬住唇瓣。
她一点儿都不喜欢现在的氛围，她……
苏缨睫毛轻颤，鼻尖酸酸的，她好像没有办法面对这样冷漠的陆翀。
她喜欢他逗她，喜欢他冲自己笑，喜欢他得意傲然地对着她挑眉，喜欢……
苏缨小手攥成拳头，脸色有些白，恍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无措地接受着心头传来的讯息。
自那日从城里回来，陆翀已经连续整整三日没有和苏缨说过话了。
不，还是说过的。
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怎么可能不说话呢？
但陆翀每天就说那两句话，出门前喊苏缨“跟上”，办完事再和她说句“回去”。
除此之外，再没有旁的了。
陆翀是不放心她的，深怕自己看漏了一会儿，她又跑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去了，索性和以前她还没有熟悉军营的时候一样，把她绑在身边。
时时刻刻盯着，省得万一哪天，他又把自己气个半死。
顾铮营房中，众人商议完了事情，闲聊，有副将说：“今天营中宰羊，大家晚上别忘了过来。”
军营里也是要过年了，腊月伊始便要宰羊囤肉迎接大年节，这日是庆祝的，入了夜会点起篝火，摆上宴桌，喝一壶浊酒，看将士们舞剑打拳。
有时候比寻常节日还要热闹。
大家说着话，陆翀的眼神又不自觉地飘到远处，落到贴着门站的一道身影上。
苏缨抬头，悄悄地伸手抓了抓脸蛋，似乎是有什么小虫子飞到了她脸上。
瞧她迷迷糊糊的样子，陆翀唇角微翘，飞快地闪过一个笑容，收回目光，没意识到自己整个锋利的眉眼都柔和了。
从营房里出来，苏缨跟在陆翀身后，陆翀走了几步，忽然停下看苏缨。
陆翀生气，苏缨也内心煎熬，仰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陆翀。
陆翀心又控制不住地软了软，但随后又立马坚硬起来，故作冷漠地问：“你想去吗？”
苏缨乖乖地摇头。
她这几日异常的安分，哪里的热闹都不去瞧，大多数的时候跟在陆翀身后，要不然就好好地待在营房里。
陆翀一噎，没说话，心烦意乱地转身往营房走。
苏缨轻轻地呼气，心里放松了，刚才他是不是在考验她？
还好自己回答了不去，这回他总该没有生气吧！
谁知陆翀又突然停下来，苏缨差点儿撞到他的后背。
“今晚你跟我一起去！”
苏缨点点头：“好呀！”
“不许乱跑！”陆翀补了一句。
没等到天黑，军营里就热闹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木炭味，没过多久，便被诱人的烤肉味覆盖住了。
陆翀听到了好大一声口水声。
他余光瞥一眼苏缨，口是心非，还说不想来，但止不住的心情雀跃。
两人现在关系调和了一些，但还是有些变扭，苏缨乖觉，只是陆翀还好像是在和谁拗着劲儿。
不是和苏缨，是和他自己。
食案头尾相连绕成一个大圆圈放置，围起来的圈中，篝火肆意地燃烧，三四只全羊架在木枝上烧烤，油脂给火焰助兴，噼里啪啦的柴火燃烧声被众人的喧嚣说闹声淹没。
苏缨原先和其他将军的侍卫一样，站在陆翀身后，结果陆翀像她招招手。
苏缨走过去，没有防备，被陆翀按在自己身旁坐下。
陆翀往她手里塞了一只碗，里面满满当当地盛了一碗剔好的肉，陆翀面前放着沾了肉糜的匕首，和一张擦过手的巾子。
烤肉的香味直往鼻子里窜，苏缨傻傻地说：“这是给我的吗？”
陆翀有些忸怩，犹豫了一下，才发出一声：“哼”
“谢谢。”苏缨眼睛亮晶晶地看他。
“快吃，不够就说，要是吃饱了就不许硬撑。”陆翀给她递了一双筷子，强调。
苏缨小幅度地点头。
陆翀轻咳一声，没再和她说话。
手臂忽然传来一阵儿轻轻地拉扯，陆翀偏头，看向苏缨。
“你不生我的气啦？”苏缨小心翼翼地问，眼睛专注地看着他，盈盈的眼眸清亮纯净，倒映了陆翀的面庞。
与她的眼眸相比，灿然的篝火，好像都暗淡了。
陆翀狼狈地别开脸，耳根有些红：“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苏缨眨了一下眼睛，眼尾上扬，弯成两道新月：“是我说错了。”
陆翀手肘慵懒地支着长案，撑着面颊，指腹在自己脸上敲了两下，装作不经意地看她一眼，再飞快地收回目光。
有些幼稚，但苏缨却笑起来。
带着稚气的笑容最是能入人心的，像一滴凉水滴入眼睛，不疼，只有些感到一丝异样，但这种异样却一直蔓延到心底，才慢慢漾开。
火光照映烘烤着面颊，两张红扑扑的脸藏进了夜色。
肉香诱人，酒香迷人。
苏缨小手捧着一只小小的酒杯，轻嘬一口，就好像醉了，眼眸水光潋滟，好像藏着钩子。ensotemple.com
和陆翀说话的时候，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他是她深爱已经的爱人。
陆翀喉咙滚动，不敢再给她添酒。
“这杯喝完就不喝了。”
苏缨听话地点点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她转头定神看，是做饭很好吃的杜千总。
苏缨从坐垫上爬起来，有些不稳，下意识地撑了一下陆翀。
陆翀看着她，再抬眸看看远处的杜千总。
沾了酒水的薄唇抿直了，没拦着，但本来还带着笑意的眉眼，瞬间沉了下来。
“我和你一起去。”陆翀脱口而出。
苏缨站起来，靠近了帐篷的窗户，清醒了一下，连忙说：“不，不行。”
陆翀：？？？
“我马上就回来。”苏缨丢下陆翀，跑向了杜千总。
陆翀端起手中的就，一饮而尽，紧紧地捏着酒杯，手背青筋暴露，死死地盯着那两人的身影。
苏缨背对着他，好像从杜千总手里接过来了什么，陆翀眯眼想看得更清，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穿过肉身看到苏缨的表情。
但他能看到杜千总的神情，杜千总摸摸后脑勺，羞涩地憨笑了一声。
陆翀舔了一下唇角：呵！
不过两人也没有说多久，很快苏缨就转身往回走了，陆翀立刻转身，好像一点儿都不在乎的样子。
苏缨重新在他身旁坐下，捧回酒杯，刚要递到唇边，就被陆翀夺走了。
苏缨手指僵硬地悬在空中，疑惑地看陆翀。
陆翀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她的袖兜，看不出来她拿了什么，心里酸溜溜的，赌气恶狠狠地说：“不给你喝！”
“可是只有一口了。”苏缨专注点全在酒杯上，渴望地望着酒杯，轻轻地说。
她歪歪头，抬眸看陆翀。
陆翀有一瞬间被她可爱到了，抿抿唇，投降般的把酒杯还给了她。
自个儿生闷气去了。
两壶酒，一壶半都是他喝掉了。
等筵席散去，回到营房，苏缨酒劲儿上头，晕乎乎地坐在榻上，摇摇头，试图晃醒自己。
陆翀看了她两眼，坐到她身旁：“苏缨缨。”
苏缨偏头看她。
“杜千总给你送的什么？”陆翀逮着机会就问。
苏缨张张嘴，在陆翀期待地目光下摇头：“不能说。”
陆翀憋屈地扶了一下额头：“可是我想知道，你说说。”
苏缨捂着袖兜，警惕地瞪着他：“这是生辰礼物，不能说。”
陆翀心头一滞，四肢麻了一下，眼眸昏暗，他扯了扯衣领，有些不敢开口问，是谁的生辰礼，是杜千总送给她的？
她收了？
陆翀头一次感受到了嫉妒的滋味，即使知道他们没有什么，杜千总又不知道她是女子，可苏缨呢？
他闭目，缓了缓神。
却越发地燥热。
结果下一刻，峰回路转。
苏缨小声嘀咕：“这是给陆翀的生辰礼，不能给你看。”
陆翀绷紧的唇角一点一点放松，面无表情的俊脸充满不可置信。
他喉咙干涩：“给陆翀的？”
苏缨很认真地点头，神神秘秘地凑到他面前，仰着头，和他说话，淡淡的酒气喷洒在陆翀脸上。
“杜千总会打铁呢！我给陆翀做了一把剑。”
她用手指比划，那剑的长度，不过她一只手长。
杜千总未从军前，只一个铁匠，前几日苏缨闲来无事，发现杜千总在兵器所里给他的爱马打铁蹄。
一旁还有许多士兵跟着学，陈简他们就是，苏缨心中微动，也跑过去让杜千总教了她。
可惜她力气小，做不成型，拿着小铁锤敲敲打打了许久，那小剑还是又钝又丑，这才留在杜千总那儿，让他帮忙修改了一番。
今日杜千总送过来的时候虽然还是有些难看，但苏缨明白，万事不能强求，尽力就好，只盼着陆翀收到她生辰礼的时候，不要太过嫌弃。
谁知酒喝多了，苏缨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儿地掰着手指，全都告诉了陆翀。
不过，现在苏缨压低声音：“不能告诉陆翀听。”
腊月二十四，陆翀的生辰，陆翀不知道她从哪儿听来的，他已经许久不过生辰了，上一次还是他母妃在世时。
陆翀呼出一口气，捏捏苏缨软软的面颊：“好。”
苏缨弯着眼睛，笑得像个孩子，紧接着就从袖兜里掏出小剑：“不过可以给你看看。”
陆翀撑着额头笑：“苏缨缨，你看看清，我是谁？”
苏缨迷茫。
陆翀看她这幅样子，顿了顿，瞥了一眼营房的大门：“苏缨缨，你喜不喜欢陆翀？”
苏缨想了想，脸上忽然闪过羞涩，腼腆地点了点头。
喜欢分很多总喜欢，有亲情，有友情，还有爱情，陆翀不知道她是哪一种，心里跟猫抓了似的，紧张又忐忑地看着苏缨。
苏缨也盯着他看，冷不丁儿地抬首，在陆翀面颊上碰了碰：“是这种喜欢。”
是想要和他永远待在一起的喜欢。
“我不是陆翀。”陆翀双手撑在身后，楞然地瞧她，心里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开口否认自己。
苏缨眉头皱起：“你是！”
陆翀慌张地解释：“我不是。”
苏缨黏过去，手指轻抚他的眉眼：“是！”
眉心被她柔软的指腹碰得痒痒的，陆翀脸色泛红，抓住她的手：“苏缨。”
苏缨垂眸看到了他还握在手里的小剑，眼睛突然睁大：“这是我的。”
陆翀忙递给她。
“这是给陆翀的。”苏缨放到袖兜里，轻轻地拍了拍。
陆翀想，苏缨这是真醉了。
她明天还会不会记得今夜说过的话？
陆翀虎口托住她的下巴，让她看自己。
苏缨好像又认出了他，甜甜地冲他笑。
陆翀心口酥麻，慢慢俯身，在她唇瓣上轻柔地落下一个吻：“苏缨，我也喜欢你。”
是想要和她永远待在一起的喜欢。
陆翀的亲吻青涩生疏，甚至还带着一丝笨拙，他只贴着她的唇瓣轻轻的摩挲，含着无尽的温柔。
陆翀放开苏缨，苏缨好奇地舔了一下唇，眼睛明亮，似乎很喜欢。
看她醉陶陶，欢喜的模样，酒劲儿冲上脑门，陆翀想，他可能也醉了。
两人乐此不疲，你亲一下我，我亲一下你，反反复复，来来往往，像在玩一场认真的游戏。
次日
顾铮原先和陆翀约好了早上谈事，但过了时辰还没有等到陆翀，忍不住亲自过去找他。
日上三竿，顾铮在陆翀营房门口停下，问门口的侍卫：“军师在吗？”
侍卫是早晨换班来的，以往这个时候，陆翀已经起身了，他没有多想，点头应声：“军师一早上没有出门。”
顾铮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等了几息，握住门把手，轻轻地推开门。
一开门，扑面而来的酒气。
入目的榻上。
陆翀合衣平躺，他身上一个娇小的身影格外醒目，是苏英。
顾铮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都穿着衣服，鞋袜未除，但也难掩他们的亲密，苏英趴在陆翀身上，双手搭在陆翀肩头。
而陆翀两只手臂牢牢地抱着身上人的腰。
同塌而眠，交颈相拥，说不尽的缠绵。
这已经超出正常同性，正常上下级的交往，顾铮原先就觉得他们奇怪，这会儿事实摆在眼前，陆翀再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
陆翀脑袋一阵阵地钝痛，睁开眼睛，下意识地看向光芒处，迎上了顾铮沉静却震惊的双眸。
作者有话要说：陆翀翀和苏缨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
这章有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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