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自知理亏,但还是有那么一点小不服气:“我好歹没说那些不正经的成语啊。”
走廊上一片腥风血雨,裴箴言一出现,隔壁班坐后门角落那个骂得最激烈的男生立刻把炮火对准了他,但不直接朝他开火,而是冲其他人阴阳怪气:“哟,骂不过就打算使美人计这种下三滥招数?可惜啊,这种招数对我们班这种正常男人不奏效。”
小伙子姓熊,江湖人称熊大,拥有鲁智的体型和大圣的战斗力,堪称全能型选手,是七班当之无愧的战神。
“我出来骂人。”裴箴言和颜悦色,“但是放心,不骂你。”
熊大没想到裴箴言恩将仇报,一时羞愧难当,直接哑了火,最终扭扭捏捏地嘴硬道:“哼,怕了就好。”
“……”所有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熊大仔细一思索,终于品出哪里不对劲。
整个走廊上都回荡着他恼羞成怒的吼声。
裴箴言一般起到发号施令和稳定军心的作用,很少直接参与骂战这类光打雷不下雨没有技术含量的战斗,但是一旦参加必定火力全开。
今天也没例外,不带一个脏字把熊大气了个半死,在上课铃响之前,成功把从陆仅那受的气发泄到了七班的人身上。
上错车就算了,还转一半车钱给他。十块钱,他是稀罕十块钱的人吗?
血的教训,以后碰到蹭车的人第一时间撵走。
*
半下午开始,天气毫无征兆转阴,云被水墨渗透,沉沉压下来,空气闷闷的,但雨迟迟不下,僵持了好几个小时。
补习老师给裴箴言塞了把伞,特意给他提前几分钟下课想让他趁没下雨上车,结果还是晚了,暴雨倾盆而下,从第一滴雨落到脸上开始到发展为滂沱大雨,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几秒,伞骨在风里脆弱不堪一击,雨水被风吹得歪七斜八,上车的时候裴箴言已经被淋了个半湿。
到小区门口雨稍微小了点,他撑上断了三根伞骨的雨伞走进雨帘,大半边伞面耷拉下来,不过总比没有好点。
雨迎面而来,他将伞面迎着风的方向挡在自己面前,就这么抬伞看一眼走几步地走了一段路,余光不经意瞥到小区门口的廊下站了个人在躲雨。
两人隔着雨幕对望一眼。
淋死算了,跟我有什么关系,裴箴言这么想着,“刷”地把雨伞重新放下来挡在自己脸前,又走出几步。
走了几步到底还是走不动了,在原地干站两秒钟,骂了句“草”折回去,停到陆仅面前:“走。”
陆仅没动,说:“没事,我等雨小。”
裴箴言眯起眼睛,情绪在眼底风起云涌,对峙几秒,他冷笑一声,直接把伞扔到了陆仅身上,自己淋着雨掉头就走。
雨声声势浩大,但他还是从中辨认出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追来,头顶很快出现一顶伞。
裴箴言冷着脸置若罔闻,两人隔了两拳距离,一声不吭走了一段路,裴箴言气消下去一点,抬头一看,果然,自己头顶是那完好的半边伞面,而陆仅那半边是耷拉下来的一半,此刻堆在他头顶,雨水顺着发顶往下流,他的头发和整张脸已经湿透。
他气又消下去一点,冷着脸往陆仅的方向靠近,直到两肩相抵,并将破伞面往自己的方向转了半圈。
肩膀和手臂的温度穿透单薄衣衫传递到对方身上,让冷雨浸泡得不相上下的冰冷,但少年人的身体血气方刚,即便再恶劣的环境,挨在一块还是能发掘互相取暖的热量,在摩挲间源源不断从骨髓深处冒出头来。
一个不留神,裴箴言发现完好的伞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到自己这边了,用不着你关心,他如是想着,但还是口嫌体正直地给陆仅转回去一点。
陆仅推辞:“我已经淋湿了。”
裴箴言:“我也已经淋湿了。”
一个争执,他手机甩出去掉进路边绿化带里,捞出来的时候一屏幕的泥。
好不容易进到单元楼,裴正给他打来电话,裴箴言只得开了免提。
“儿子,下课没?”
“到家了已经。”
“淋雨没?我这雨好大。”城东和城西将近一小时的车程,有时候天气也不统一。
裴箴言已经到了报喜不报忧的年纪,撒谎说:“没。”
“那就好。”裴正寒暄完毕,切入正题,“明天晚上我来接你下补习课,后天晚上我们去吃瑭江边上新开的那家韩式烤肉,怎么样?”
不消多说,这是裴正安排未婚妻和儿子见面的局。
裴箴言摁下电梯上行键,刚想答应,突然想起裴钱,为难道:“我前几天养了只猫,它胆子很小,我可能没法带出来,要不我这周先不过来了。”
这话一说出来他就猜到裴正可能会多想,因为这在不养猫的人听来不算个充分的理由,果然裴正踯躅片刻,小心翼翼问:“箴言,你是不是还没有准备好?”
电梯到达,俩人迈进电梯,照例由裴箴言按楼层键:“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算了,你明天来接我吧。”
裴正这才放心,父子俩随意聊了会天,裴箴言这头到了19楼,他回头看陆仅一眼,本能地想要回陆仅手里的雨伞,但看雨伞那破样,便心安理得把垃圾交给陆仅处理,自己径直回了家。
回到家,却不见裴钱的踪影。
裴箴言哪里还顾得上洗澡,一边叫裴钱的名字一边把它常待的几个地方,还有沙发下茶几下到处找了一圈,但均一无所获。
门窗紧闭,猫能去哪?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手机铃响。
没有备注的号码,裴箴言只当广告电话,正要挂掉,眼神一个凝滞,认出那是陆仅的号码。
“你是不是在找猫?”陆仅问。
你他妈在我家装监控了?裴箴言腹诽一句,现在不是贫嘴的时候,他迫不及待问:“你怎么知道?”
陆仅:“你到你房间的西窗口来。”
西窗口?
我艹。裴箴言恍然大悟,快步来到西窗口一把掀开窗帘,只见后面赫然是望夫石裴钱,对面窗户里,是已经洗好澡换好睡衣的陆仅,和在猫笼里关了一天终于重见天日、此刻因为看得到却摸不着而急得上蹿下跳的陆小猫。
电话还没挂,裴箴言眼见陆仅张口,话筒里他的声音清晰传来:“周末要不把猫给我吧。”
“……想都别想!”裴箴言险些闪了舌头,忍了几秒没忍住,质问道,“你要干什么,拉皮-条?”
裴箴言隔着窗都能看出他的脸色不太好看,稍微一琢磨,他就想通陆仅应该只是看两个猫隔窗相望挺可怜,再联想到他们父子俩的那通电话,所以顺水推舟提出帮忙。
结果让他好心当做驴肝肺了。
但哪个父亲放心把女儿送进虎口?
他现在完全理解以前放学路上跟同班小姑娘打打闹闹被前来接女儿放学的小姑娘爹逮到时小姑娘爹为什么那么生气了。
那能不生气吗?
陆仅看看自己面前那坨上蹿下跳的玩意,理解了裴箴言的担忧,解释说:“我会把陆小猫关进笼子。”
陆小猫关进笼子有什么用,裴箴言当即提出质疑:“你家猫笼这么大缝隙。”
他的意思当然不是怕陆小猫跑出来,那肥猫光骨架都比猫笼的缝隙大。
陆仅秒懂他的意思:“猫才没那么花样百出。”
裴箴言:“……”
陆仅:“……”
青春期男孩子满脑子就那点东西,关系越好聊天内容越荤素不忌,裴箴言人生第一部小黄片就是跟陆仅一块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聊这个话题双方都有点小小的不自在。
可能因为关系今非昔比。
当然更大的可能因为讨论的是自家儿女的体位问题,多少显得两位父亲有点为老不尊。
“算了。”陆仅说,“你先去洗澡吧。”
裴箴言让他一提醒才想起自己回到家为了找猫到现在还没顾上洗澡,他整个人已经让冷雨冻到发麻。
“哦。”裴箴言撂掉电话,顺手把裴钱从窗台上抄下来抱走。
放下窗帘的那一刻,他隐约瞥见陆小猫激动得想撞窗而陆仅手忙脚乱摁猫以防傻儿子脑袋开瓢。
裴箴言没忍住笑出来,成功忘却那点不知何起的小尴尬。
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身上总算暖和了,他从冰箱里拿了听可乐,便喝边走到房间的写字桌前。
一听可乐见底也没静下心来,注意力一个劲往手机上飘。
陆仅那句“算了,你先去洗澡吧”到底什么意思,不想管裴钱的事了还是等洗完澡再聊?
如果能管住陆小猫的话,周末两天把裴钱放到陆仅家里去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带到爸爸那里去怕它出现应激反应,把它单独撇在家里两天又不放心。
可陆仅迟迟没有来电话,裴箴言作业做不下去了,烦躁地丢下笔,要他主动找陆仅帮忙是不可能的,只能刷个存在感提醒陆仅自己已经洗完澡,要打电话就快打。
裴箴言把鬼主意打到了裴钱身上。
但裴钱关键时刻不给力,不管怎么撺掇它上西窗都没用,连猫罐头都不好使。
最后裴箴言只得自食其力,来到西窗前把裴钱从窗帘底下托上去放上窗台,静候几秒,“哗啦”拉开窗帘,恨铁不成钢:“裴钱,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裴钱惊恐万分,它涉世未深,还搞不懂人类的阴间操作。
对面陆仅闻讯抬头。
眼底倒映着的男孩子头发湿漉漉,薅成大背头造型,没有额发的阻挡,平日里那种阳光少年的气质隐匿,样貌呈现出极富攻击性的英俊。
上身打着赤膊,下身被墙壁遮挡,但不出意外应该只穿了短裤。
裴箴言就是这么个人,跟人对着干,跟天也对着干,夏天打最低的冷气盖最厚的被子,冬天把地暖开到最热打赤膊。
他是他认识的最任性的一个人,大约因为拥有太多的宠爱,所以有恃无恐,纵情挥霍。
裴箴言没给陆仅眼神,直接抱着猫回到书桌前。
一分钟过去,三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手机并没有响。
裴箴言这下终于确信陆仅没再打算管他的事,虽然失落,但得到答案至少不必再胡思乱想,他收回心思,专注刷题。
一张英语卷子做到一半,陆仅居然打来了电话。ensotemple.com
那刚才这么久干嘛去了,害得别人等那么久,裴箴言腹诽着接起来。
陆仅的声音一切如常:“你明天晚上还回家吗?”
“不回。”裴箴言回答,“我爸直接接我下补习班。”
陆仅“嗯”一声:“那我明天早上找你要猫。”
虽然裴箴言很满意这个处理结果,但还是不太放心陆小猫:“你确定把两只猫放在一个屋里没事吗?”
“大不了我把陆小猫锁阳台。”陆仅大义灭亲。
裴箴言自从养猫以后生出点“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博爱,明天早上裴钱就去陆家的话,意味着陆小猫要在阳台关三天。
想想陆小猫也有点可怜。
“要不轮着锁好了。”
“再说吧,总有办法的。”
*
次日早晨六点半,陆仅穿戴整齐,摁响裴箴言家的门铃。
过了好几分钟,裴箴言才趿着拖鞋睡眼惺忪地过来开门:“这么早。”
“……”陆仅很无语,友情提醒,“不早了,你又要迟到了。”
“我知道啊。”裴箴言哈欠连天,根本没把自己的迟到放在心上,“我说你。”
“……”陆仅无言以对,即便他立刻出发去学校,等到了教室也就差不多到规定时间了,实在不明白裴箴言的“早”从何说起。
他注意到裴箴言说话瓮声瓮气:“你感冒了。”
“你才感冒了。”裴箴言坚决不承认自己淋点雨就感冒,“我刚睡醒声音不就是这样吗?”
陆仅想说不是,但仔细想想逼得裴箴言承认感冒又能怎样,干脆没争辩,只从裴箴言那里接过裴钱。
裴钱跟陆小猫一见如故,但它跟陆仅不熟,眼见裴箴言把它交给别人,它顿感不安,挣扎起来。
裴箴言安抚了它几句,不放心地嘱咐陆仅:“你千万管住它们两个,上次的事情我还没跟陆小猫算账。”
说到上次的事情他就来气,根本不能细想,一细想就脑壳疼。
陆仅忍不住护短为陆小猫说话:“上次又不一定,陆小猫最近没在发情期。”
“你少袒护你家猫。”裴箴言递一个“你跟我装什么蒜”的眼神,“都是男人,换你你忍得住?”
陆仅大早上心情不错,脸上带着点隐隐的笑意,有心思跟他斗嘴:“能啊。”
“少来。”裴箴言脱口而出,“那你敢说你和钟尔什么也没有吗?”
这个一直存在,但从破冰开始双方默契地都没有提过一次的名字猝不及防从裴箴言口中吐出。
俩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瞧他这张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破嘴,裴箴言的瞌睡这下算是彻底醒了。
接下去足足有两分钟时间,两个班共计84名学生全员处在哑火的状态中不敢轻举妄动,种种激烈的情绪在平静海面下激烈冲撞,形成无数道云诡波谲的暗流。
snake与汤宁并肩站到讲台前,一双老奸巨猾的眼睛隐隐闪烁着看好戏不嫌事大的光芒,他就近催促一名自己班的学生:“怎么了?动手呀。”
被抓来当典型的男生苦不堪言,一边暗道倒霉,一边深知自己肩上背负着说服长官取消此次荒唐作战计划的重大任务,在两个班空前团结的目光中,男生支支吾吾半天,终于硬着头皮找出个理由:“我不知道谁跟我排名一样……”
这当然是谎话。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每次考试排名一出来,他们除了纵向比对自己与前后同学的差距,还要横向比对隔壁班排名对应者的成绩,这早就成了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而且他们还可以精确认出对方班里所有名字和人脸。
所以这场连连看,对在场每一位学生都没有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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