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谈恋爱,大小伙子得到什么反应都觉着甜,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做点更凸显自个男朋友身份的事。那做点什么好呢?他小心翼翼抽回搁在王仙脖子下的手,然后一点也不帅气的龇牙咧嘴原地甩甩——被连续枕了俩小时,麻了,可见这完美男友也不好当哇。
于是王道长就决定出门买早饭,必须确保女朋友一醒就能吃上口热乎的。
可这时间不好,王也想买点本地特色早点,但要么好东西早卖光了,要么就是特色小炒人中午才开。而且马仙洪这村子够偏僻的,临近的镇子也规模不大,他袖着手绕商业街兜了个圈,中途还往菜市场跑了一趟。
他一看那些个水灵的青菜,就忍不住想起在武当山上,不少师兄弟也有养花种菜的爱好,他们食堂的青菜往往自给自足。鲜嫩的、刚洗好的小青菜,再炒上泡发的香菇片儿,出锅前放点辣椒段增色。
他没忍住吸溜了下口水,开始后悔怎么不把王仙拉出来也逛逛,他前后瞅瞅这菜市场,充满了烟火气,这几日发生的事太多,也该让他俩享受一下人世从容。
整天琢磨那些责任啊、成长啊、仇恨啊,脑袋都会淤起来,她以前还笑他仙气儿重,说是撸一下都能薅两根飞升后的羽毛出来,王也走神想王仙怎么好意思嘲他?她自个都是塑一身金身的。
许是他站着发呆的时间太长,挡人家光了,又站着不买。
小商贩便吆喝着,“不买别挡道哈。”
王也回神,不太好意思,“对不住啊大哥,我这就走。”
结果一低视线,发现个好东西。
是折耳根。
他不禁又想到了王仙。
可瞧这人嘴上说着要走,一翻眼竟然又发起呆来,小商贩也火起来,“咦你开水烫毛辣角,冒皮皮咧,嘴上鬼糊咧?”
“啊?”陌生的方言砸得王也脑门一懵,但想也知道是骂自个儿的,他灰溜溜就要走。
旁边卖菜大妈看不下去,眼斜过来,“你自克心情不好,发滴哪门子邪火,小伙子,你来看俺家滴。都是折耳根嘛,有啥子不一样。”
说着还吆喝几下。
王也摆摆手,彻底不好意思起来,否则他要怎么跟人解释,自己走在路上平白无故发起呆来,原因不过是想到了自家女朋友,王仙是那种最可怕的北京土著,喝豆汁儿都觉着有味的那种,金元元曾笑言,说全北京九成的豆汁儿都叫外地游客喝了,剩下一成全在王仙肚子里。王仙没反驳,只低声嘟囔着她一人上哪能喝的完这么多。
谁知道呢?这可就说不好了哇,兴许王仙那奇诡的口味,也好折耳根这一口呢?
王也不由得思绪飘忽。
见他这样,卖菜大妈又发出第三次邀请。而事不过三,这说明他今儿合该就在这地方花钱。
最后他提着份酸辣口的凉拌折耳根,和两份大妈热情推荐的只有本地人才吃的那家牛肉粉,火急火燎往酒店赶。
结果没第一眼见着王仙,反而在商业街那一圈,见到球儿那一帮人。
如此扎眼的一帮人,打眼过去,除了张楚岚,该在的都在,可王也没想明白的是,陈朵竟然也在?
按之前计划来说,她现在不该被哪都通拿下吗?
球儿眼尖,远远就瞟到王道长那张愕然的脸,立刻挥手道,“哟,是王也道长呐!出来吃早饭啊?”球儿嘻嘻笑着。
但王也没有忽略那几个临时工见到他时,一闪而过的僵硬,而肖自在黑管儿微微改变身形,似要挡住陈朵的动作,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一直以来都被各路人马夹道欢迎的王也,只觉着眼下这情绪极为陌生,他也不确定——这是被敌对啦?
可就在一天之前,他们还都是队友吧?
自己是错过什么新鲜剧情了吗?俩手都拎着吃的简直腾不出一点空的王也懵圈着。
他回应完球儿后只能、也必须问出下面这句,“你们这是?”
他看向陈朵。
穿着普通小姑娘的碎花裙子的陈朵,暴露出身上经年累月的伤口的陈朵,甚至对路人惊愕躲避的眼神无动于衷的陈朵。
只看了一眼,王也就不忍再看,只把眼神放在肖自在黑管儿和老孟身上,“说说呗。”
肖自在推了推眼镜,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个选择罢了。”
王也一听这话,刚被热情的贵州人民温暖起来的脑仁又突突疼起来,他无奈,“事已至此,我看都看到了,也就没必要瞒着我了吧。”
这话说得也在理,肖自在跟黑管儿对视完视线,王震球就把老孟给推出来解释。姿容秀美的青年围着王也手里的吃的团团转,然后把冯宝宝也吸引过来,球儿还学着冯宝宝那样,死瞪着眼眨巴眨巴看他。
“去。”王也像撵小鸡一样,丝毫不给这俩添乱的好气。
球儿撇嘴,“一份折耳根嘛,还宝贝起来了,我待会自己去买。”又带着冯宝宝花蝴蝶一样飞回陈朵身边,“朵儿!你喜不喜欢吃折耳根啊?我们马上也去买呀。”
语调欢欣的,完全看不出陈朵马上要死的样子。
*
而看到老孟已经开始解释,人群中的张楚岚这才放下心来。
他躲在暗处,比王震球更快发现王也,计划好的安排突然出了变数,他心头发紧,嘴里香烟下意识掐在了手里。他迅速分析起王也这人。
然后很快,张楚岚就意识到,王也道长或许并不能算个变数。
他重又吸起了烟,在一片云遮雾绕里,幽蓝的眼看向那人——王也道长大概率,甚至是那群人里最不愿意见到陈朵结局的人。
果不其然,听完老孟解释的王也先是一愣,怒意就瞬间涌上那对温润的眼。隔了那么远,张楚岚也不知道他说得什么,但王震球既然把老孟推出来,这俩人的对话他就也能猜个大概了。
老孟是所有人里最希望陈朵能活下去的人,他知道自己这个想法不好,但他始终觉得陈朵没有错,她杀了老廖是不对,但她的苦难也不能因此翻篇。
老孟始终心有愧疚。
不管是不是故意的吧,由他这个人讲出的关于陈朵的过往,一定是带着巨大感情偏见的,他会把陈朵往可怜、往痛苦、往值得人怜惜的方向上去塑造。
张楚岚嘴里叼着烟,双手撑在身后,作出一副放空的模样。
要是有机会,他倒挺想跟球儿说一声,对付王道长这种人,实在没必要让老孟出来添油加醋,他们只需要把事情原原本本讲出来,王也就一定不会把事情透露出去。
相反,他只会想办法再去劝陈朵,好言劝她能不能再考虑考虑,能不能选择活下去。
这世道是艰难,可活下去总会找到出路,但人死,就真正如灯灭了啊。
王也道长,是一个慈悲到纯粹的人。
而自己眼下正在把一个真正善良的人也算计进去,张楚岚的眸光这才抖了抖。
陈朵是一定要死的,他不过是想收割这帮临时工的同情,好落到宝儿姐头上,先前他心急,也不过是一时反应不过来,如今他后知后觉,发现王也蹦出来也没事,甚至他现在越震惊越愤怒就越好,这样等到以后他发现宝儿姐也是另一个陈朵时,没救下陈朵的遗憾也会直接算到宝儿姐身上。
所以他张楚岚,哪怕到现在,还是不必出场。
张楚岚轻笑一声,想着王道长知道是他给陈朵死亡这条路后,再好的脾气八成也要冷了,他摸清他的脾性,难听话肯定是说不了太多,估计会默默远离吧。
善良的人的想法真的特别好猜,张楚岚心想,但这一回,他发现自己并不能像之前揣摩临时工一样,很平静的接受自己会被讨厌。
毕竟这帮临时工也不是什么好货,算计就算计了,成年人的关系就是尔虞我诈。
可王也道长是个好人,纯粹的好人,被这样的好人厌恶了,是谁都会难受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王道长知道这件事了,那王仙还远吗?张楚岚咬着嘴里的烟,身体僵硬起来。
王仙只会比王也更固执、更倔强、更不撞南墙不回头,她根本不会在乎那些成年人的场面话,径直冲过来,用那双清澈灵秀的眼逼问他——真的是这样吗?陈朵只能死了吗?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而她早就做过那样的事了啊!自己当初几乎都已经要放弃了织瑾花,但她还是站出来,平静地对上那帮子全性。
她说,会牺牲就不是最优解。
张楚岚眼睛蓦地一闭,又立刻睁开。他不敢闭,因为一旦闭上,脑海里王仙就好像已经用那双眼逼问过来。他要怎么回答?他没法回答,他要怎么跟这种天真的,相信努力就会有回报,相信苦难必将过去的人解释清,人的死也会有利用价值,这个世界就是那么糟糕,更多的人走在黑暗里,阴影根本不会过去,苦难永远正好降临到你头上。他要怎么跟她解释,有些人死了,就是比活着要好,因为没那么累。
当然了,他也可以跟她这么讲啊。陈朵的例子不够,他甚至还能把宝儿姐推出来,讲讲这两个女的从活着到现在吃过多少苦,讲讲她们活着都那么费劲,讲讲她们的人生到底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可他讲不出口啊!
为什么他要是那个摁着王仙头让她看世界黑暗面的人?
张楚岚“草”了一声,烟屁股狠狠掷到地上。还不解气,他又抖着手又续了一根。
烟雾被咽进肺里的瞬间,他感到平静。
青年平静又悲哀地对自己承认,他打从心底不愿意做那个推倒王仙世界的人。
他能,但他不想。
脏心烂肺的事不是没做过,他是不摇碧莲,那也不能就那么理所应当的,任由世间的一切脏水,都流到他这里吧?!
可生活从未厚待过他。
更何况,他本来就是要借这个事给宝儿姐谋福利,顶多事情发展到现在,代价比他估计得要更严重一些罢了。想到这,理智重新占了上风,他凝视着指间时隐时现的光点,冷静下来后反而不太理解,人一旦矫情起来怎么能有那么矫情的想法,张楚岚没有笑,但他眉宇间已经又流露出那种自轻自贱的轻佻神情,紧紧将真正的内里保护其中。
他漫不经心熄灭了烟,心里想着,不就是被两个大老王讨厌吗?
这世上,讨厌他张楚岚的人多了去了,慢慢排队吧。
将那些不可言说的情绪统统压进心底,再抬起眼,他又成为昨天晚上,主动把陈朵往死路上引的操刀鬼。
那种冷漠,使得前来找他的王仙蓦地一愣,她嘴张了张,却突然忘了原本要跟他说的话,似乎眼前这个张楚岚,身上有比陈朵还要严重的问题。
有惊慌在那对蓝瞳中一闪而过,不管之前想得有多冷酷,但张楚岚压根就没想过,那先前把自己头脑搅得一团糨糊的女主角,竟真能立刻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反应迅速,“王姐?”
讶然的语调让王仙立刻回神,她回身看了眼王也,又转回来看张楚岚,急切道,“来不及解释了,老王还虚着他撑不了太久,快,我们走。”
张楚岚傻眼,“走去哪?”
王仙嗔怪看他一眼,那一眼好像在质疑这傻问题有什么好问的一样,“当然是去想办法救下陈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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