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枝的老家还在安镇乡下。上小学以前，她都生活在那里。后来父母到青城工作，她也被接来青城。
现在乡下只剩下破旧的老屋，倒是因为连父被安葬在乡下，每年除夕前，连母都会带她回来烧纸钱。
村子里没什么人，家家户户都是很久没人住的迹象。大多数人都去了镇上或者更远的地方，乡下交通闭塞，留不住人。
山上的路都布满了枯草。连母在前面开路，连枝提着肉和饼干袋子跟上。
祭了祖，放了鞭炮，两人这才下山。
从乡下回镇上要先走到公路上拦车，但车次不定。一般开这种车的都是本地人，司机喜欢打牌，人多了才走，人少就一直等着，所以能不能赶上得看运气。
两人等了一会，不要说车，连鸟都没见着半只。
倒是经过了一辆摩的，要价比面包车贵一倍。连母摆摆手，不准备坐。
可连枝想着要赶紧回青城，再等下去天都快黑了。于是好说歹说，终于把连母劝上车。
摩的速度快，寒风习习，冷得人抖牙齿。
很快到了安镇，摩的师傅在场口上停车。
连枝付了钱，忙牵着连母的手去坐回青城的车。
“走不了了。”售票的姐姐摆摆手，解释说：“往青城方向的路段塌方了，现在还抢修呢，今天肯定没车回去了，你明天来试试。”
“怎么突然塌方了？”连枝一张苦瓜脸，“什么车都不让过吗？”
“不让。”售票姐姐说：“没办法，好多人都堵那边回不来了呢。”
连枝在问票的空档，连母遇到了一个熟人。那位阿姨年轻时与连母关系不错，后来随老公去了很远的地方打工，逢年过节很少回来，于是慢慢和连母断了联系。
结果今天在这碰面，一开始都不敢认，阿姨试探地叫了连母的名字，才发现真是她。
原来阿姨已经退休，今年才搬回安镇住，帮她儿子带带孩子。
老友相见，自然避免不了一顿寒暄。
连母给连枝介绍阿姨，阿姨笑着说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你记不记得？
得知她俩原想回青城却被困在这里后，阿姨主动邀请她俩去她那儿歇一晚。连母推辞，但拗不过阿姨的热情，于是两人去了阿姨在镇上的家。
听过她儿女还在赶回来的路上，得晚上才能到，所以家里只有她老公和小孙子。阿姨招呼她俩进屋，拿出零食，又去厨房做饭，连母过去跟阿姨叙旧，顺便帮忙打杂。
连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看手机一点逗旁边的小朋友玩。
她给祝丞结发消息。今天是回不去了，得告诉他一声。
不过那边暂时没有回复，应该是在忙别的事，连枝想。
*
二十分钟前。
“刚才好险！”出租车司机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山体松了，虽然有网围着，但石头的重量只靠网根本兜不住，还好运气不错，躲过一劫。不过他们身后那辆车就比较惨了，挡风玻璃被滚落的山石压得稀碎，不知道人怎么样了。
祝丞结打了急救电话，问司机要了具体地址，给接听员报了过去。
司机听他口音不像本地人，问他怎么要去安镇。
祝丞结放下手机，说是去见女朋友。
司机悟了，说：“是去见女方的家属吧？”又把他打量一阵，“这第一次见面可不能空手就去，一定要买点礼。”
祝丞结掩饰嘴角的笑意，谦虚地应着：“你说得对。”
司机便讲起自己当年见丈母娘时的情形。
手机有消息进来，祝丞结打开微信。
司机觑他一眼，道：“是你女朋友吧。”
虽然对方没回答，但也不言而喻了。
祝丞结直接打了电话过去，司机识相地闭了嘴。
当时连枝正调电视频道，手机响了，看到来电，她赶紧走到阳台去接。
“喂，C.J——”连她自己都能听出语气里的欢快。
听到她的声音，祝丞结的心情也很不错。“我看到消息了，你今晚回不来。”语气似乎是很惋惜的样子。
连枝自然是道歉，“谁知道发生了那样的事，今天走不了了。你明天还在青城吧？”
明天可就是除夕了。
“不凑巧呢，不在。”祝丞结叹气，似乎有些失落。
连枝一愣，“明天要回北城？”
“嗯，下午的飞机。”明明语气是低落的，可话说完，却又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无声无息的，连枝自然是没察觉出来。
听见他这么说，连枝一下像泄了气的皮球。
“你现在在做什么？”祝丞结换了一个话题。
“啊？”连枝顿了一秒，同他讲妈妈遇到了熟人，所以今晚住阿姨家里的事。她说得很琐碎，但祝丞结却听得认真。
“刚才阿姨还告诉我晚上镇上有露天电影放映，叫我们吃完饭去看。”
“那你想去看吗？”他问。
“不想。”
“怎么了？”
“外面好冷啊。”连枝直说：“不如窝在被子里在手机上看，更暖和。”
“那如果我陪你呢？”他循循善诱。
“嗯？”连枝拧眉，突然发现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什么意思？”
“我来安镇了。”祝丞结也不卖关子了，告诉她：“大概五点多到。”
惊喜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明明刚才她还因为见不到他愁眉苦脸，而现在，眉眼都舒展开来。
“可是那段路不是塌方了？”连枝迟疑地问。
“听说了。”祝丞结向她解释，“不过我们运气不错，应该是在那地儿塌方之前过来了。”
听他这么说，连枝有点慌，担心地问：“你没受伤吧？”
“没有。”他的声音清晰有力，“我很安全，你别担心。”
挂了电话，司机笑他，“怎么不跟你媳妇儿讲讲刚才那惊险一幕让她心疼心疼，怕她担心啊？”
祝丞结就笑笑不说话。
*
冬天黑得早，快要到镇上时，夜幕已经降临。
说来也奇怪，在安镇的夜晚，抬头居然能看见星空，让他想到小时候，躺在楼顶能看见璀璨的星河。只是后来就很难再看到了。
吃过晚饭，连母和阿姨家里人都准备去看看露天电影，出门前连问了连枝好几次，连枝都说不去。
连母便作罢，“算了，不想去就在屋里待着吧。”
大人走了，一直吵嚷的小朋友也走了，客厅忽然安静下来。
连枝调了好几个频道，发现节目都很无聊，没什么看的。
她拿出手机，想问祝丞结到了哪里，想了想又放下，还是不要催人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感应似的，没一会，她就接到了祝丞结的电话，说他到镇上了，要她共享位置。
挂掉电话，连枝点开微信去查看实时位置，他应该是在上街下车的，那边是镇中心。https://m.ensotemple.com
她跑到玄关换鞋，飞一般跑出门。
地图上的小点越来越近，拐过一个路口，抬起头的时候，就见他站在路边，正抬头望着旁边商铺的摆出来的干果。
他穿着深绿色的棉服，帽子边上的绒毛随风飘啊飘。
连枝本来想叫他，但距离有点远，虽然街道上人不多，但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她偷偷挪到他身后，然后拍了拍他的肩。
祝丞结转过身，连枝下意识笑起来，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的神色变化。
“这位朋友，你好像有点眼熟呀？”连枝开起玩笑。
祝丞结凑上来，伸手把人拥进怀里，但碍于在外头，他很快便放开了她。
“吃饭了吗？”连枝把手伸进他的手掌里，两人并排着往前走。
“还没。”祝丞结如是说。
好在最近回镇上的人不少，零星还有几家馆子在营业。
连枝问他：“想吃什么呢？有面条，米线，还有炒菜……”
“不用麻烦，吃碗面就行。”
于是连枝拉他去了一家面馆，祝丞结点了一碗清汤的牛肉面。
“怎么会突然来安镇啊？”等他坐下以后，连枝一边给他倒水一边问，“今天听你说的时候吓了一跳。”
祝丞结接过水杯，抿了一口，双手撑着下巴，望着她，反问：“你说为什么？”
这就是典型的自己给自己挖坑。
不过听到他这样说，连枝还……挺开心的。
她发现祝丞结虽然快三十四的人了，但好像还挺喜欢制造惊喜的。一声不吭回了青城，又一声不吭来了安镇，作为接受惊喜的这一方，连枝有一种被重视的感觉。
牛肉面很快就上桌，祝丞结应该是真饿了，但尽管这样，他的吃相也很好看。
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搞得连枝眼睛饿了。
“你要是去开吃播，一定有很多人看。”
视线相交，两人都笑。
祝丞结夹起一块牛肉，递到她嘴边。
“你吃啊。”连枝摆头，祝丞结却很坚持。连枝脸皮薄，还好老板在看电视，她迅速吃掉了牛肉，嚼了几下，眼睛放光——
味道很好，怪不得他偏要她吃。
“你喜欢看吃播？”等连枝吃了，祝丞结才接上她刚才说的话。
连枝疯狂点头，“特别喜欢，每次看到up吃各种美食，就会觉得很幸福。有些up的吃相很好，看的时候就会很享受。”
祝丞结笑得很宠溺，“那以后我们多经常一起吃饭。”
*
填饱了肚子，连枝带祝丞结去了放露天电影的地方。
她原本以为这么冷的天，没人会出来看，但等到了广场，才发现居然来了很多人。
电影已经开播，广场上没有路灯，观众席里黑压压一片，只有白布屏幕亮着光打在人脸上。
连枝拉着祝丞结的手，两个挑了稍后的长板凳坐下。
夜里有些凉，风轻轻吹过，白布晃动。
连枝的手放进他衣服口袋里，人靠着他肩头。他坐在左边风口处，给她挡了一半风。
说起来，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看电影，还是露天的。
实在是不一般的体验。
在电影散场之前，祝丞结拉着连枝先走了。
他今晚得住在安镇。镇子不大，只有两三家宾馆，平时都没什么人。
祝丞结办完入住，连枝又带他去超市买洗漱用品。
只是刚走出街，瞟眼就发现不远处的连母和阿姨。
连枝下意识拉着祝丞结转身。
“怎么了？”祝丞结疑问。
阿姨狐疑地往这边望了一下，嘀咕着：“我怎么好像看到你家囡囡了。”
连母眼睛近视，朝她望去的方向看了眼，说：“看错了吧，这么冷的天，她才舍不得出来。”
连枝躲到祝丞结跟前，企图蒙混过关。
“应该是我看错了。我们快回去吧，等一下路灯要灭了。”
人终于走远，连枝这才松了口气。
一抬头，就看到祝丞结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躲谁呢？”他转过头想一探究竟，连枝忙垫脚，伸手将他脑袋固定住，顾左右而言他，“你眼睛里好像有东西……”
祝丞结知她在转移话题，倒也不坚持，反而问她：“有什么？”
“星星！”连枝端详着他的眼，那里倒映着路灯，“亮晶晶的，好漂亮。”
然而下一秒，路灯就熄灭了，整条街道都暗下去，只剩下街边商贩屋内的灯光。
“你抬头。”祝丞结说。
连枝很听他的话，一抬头，望见了满天繁星。
“那才是星星。”他说。
“你也是。”连枝盯他，重复道：“你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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