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宋老老实实地坐在柜台后面,盯着那扇厚重的木门发呆。
木门上的铃铛很久没有响了,并不是没有鬼来报道,每天世界上都会死很多人,书店的这扇门却很神奇,鬼并不是到了这个城市,这条街才能进来,反而在自己死亡的地方,一旦认识到自己已经死了,该去投胎了,这扇门就会出现在距离他们最近的地方。
所以每天有无数的鬼穿过这扇门进来,这也导致那个古铜色的铃铛总是响个不停,当初于宋觉得这个东西太吵了,但听习惯后听不见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于宋这几天主要工作就变成了熬铃铛。
店里没有像老板之前说的那样来什么人,安静的木门好好地遵循着他的职责,将阴阳隔离开。
只是于宋再等不到人又等不到铃铛响后,开始担心门口种着的绣球花会不会死。夏天还没过去,大雨接连下着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轰隆的雷声将窗户震得颤抖不已,不知道绣球花会不会熬不过这个夏天。
带着这样的想法,于宋每天准时守在前厅。
在他守的第三天,那扇下了禁制的木门突然有了动静。
重九先前嘱咐他不要开门,可是那扇门就当着他的面自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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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九洗了个澡从后堂出来时没有在前面看见于宋,大致看了一圈没见到鬼影便作罢,只是前脚刚踏进前厅,一股若有似无的气息轻飘飘地从鼻尖飘过,但是很快又消失了。
重九低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黑猫,正端坐在脚边仰着头看着他,随后细长地“喵了一声”。
“什么时候回来的?”重九丝毫没觉得诧异,将猫拦在了怀里,走到窗边,那边放着一把竹藤做的椅子。
猫身体里没了他那缕魂后似乎并没没有疏远,依旧乖巧地窝在腿上,半眯着眼睛来起来懒洋洋的。
重九靠坐在椅子上,摸着熟悉的黑猫,看着窗外并不刺眼的太阳。
这是回到书店后第一次见到太阳,只是那个黄色的圆球被夹杂云朵中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被遮挡。
雷声没停,雨还是要下。
重九从裤兜里掏出一包被压扁的烟,拿出一根掉到嘴里,咔哒一声点燃。
他深吸一口,缭绕的白烟模糊了他的面容,眯着眼看了一圈冷清的屋子。
书店的窗看上去像是普通玻璃,但无论太阳多么毒辣,阳光照射进来的颜色都会浅淡一些,斜斜地打在身上应该是暖和的,但是他依旧很冷,那种刺骨的冷,比每天络绎不绝的幽魂还要冷上几分。
重九身上依旧披着那件大红色的外套,炙热的颜色反而趁着他皮肤更加苍白,一副病态的样子。
自从上次谈完话后长孙愬就好像陷入了沉睡。
他们出生的时候并没有性别,至于重九为什么会是男性,在他看来估计因为有意识以来印象最深的身影是个男人,所以下意识就给自己定了性别。
长孙愬就比较复杂,功德吞的太多,或男活女,拼拼凑凑连带着自己的性别也跟着混乱,而他现在变化出来的那段应该是属于一个小女孩的记忆,所以模样成了小姑娘。
重九仰躺在藤椅上,咬着烟蒂,白烟由浓转淡,慢慢升起直至消失,像极了人短暂的一生。
这便是时间,重九唯一一个爱好事实上只是为了感受时间。
投射在身上的阳光终于还是被乌云挡了回去,轰隆声再起,刚刚停歇的雨眼看着又要落下。
屋外探到窗边的绣球花已经不似先前饱满,被打落的花瓣有的贴到了窗上,有的已经落到泥土里。
雷声轰隆里,重九眼皮逐渐下垂。
白烟还在飘渺,重九含着烟就这么睡了过去。
当第一滴雨敲击在窗上时,重九猛地惊醒,豆大的雨滴敲击在玻璃上声音一下比一下大,雨瞬间大了。
黑猫在重九腿上伸了个懒腰,爪子不轻不重地在重九胳膊上抓了一下,而后晃动着尾巴从他身上跳下去。
重九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恍惚间他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直到嘴边感觉到灼热感,他才猛地回神将烧到尾的烟头吐出来。
困倦感再次袭来,眼看着他就又要睡过去,门口沉寂很久的铃铛突然开始猛烈晃动,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重九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只是方才迷离的眼睛这一会儿已经清明,闪着墨绿色的光。
一道紫色的闪电顺着窗边滑落,映亮了整间屋子。
重九这些时日一直没什么起伏的心情突然有些紧张,心脏剧烈跳动,放在藤椅上藏在衣衫下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些天天谴迟迟没有落下,知道自己惦念的事情终于有了着落,可却也伴生出了些许遗憾。
“觉得难过吗?”安静许久的长孙愬仰着头,好像是在凝视着重九的灵魂。此时的他,或者是她已经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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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事情结束后,方未只带着台絮回到了隆安御园,晏子晋则在一脚踏到街道上后就变成了一副名画,扭曲着身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最后消失在了路灯下。
方未眼睁睁地看着领导在面前消失,拖着已经吓呆的台絮。
台絮这一路收到了不晓得刺激,跟在方未身后走了几米远后,后知后觉地问了句:“我不是在做梦?”
他在接收到方未看白痴一样的眼神后,终于支撑不住眼睛一翻,晕了。
方未站在街边,看着已经躺尸的台絮,在扔了他让他自生自灭还是要背个报复走上好几公里的路。
看着雨水将台絮的脸拍成瓷白色,最终还是拉出一个路人,借着手机报了警。
回到别墅后,里面空荡荡的没见到一个人,看来晏子晋并不在这。
先前晏子晋消失的太快,方未还没好好从晏子晋那里打探多些信息,不中用的领导就消失了。
这一晚上别墅都没有人回来,台絮被警察带走后也不知道送到了哪里,总之这一晚上过得很安静,但也只有面上安静。
好像当初他给重九下的禁止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方未当初离开时过于仓促,而有问题的那些书上的气味竟是和重九一模一样,饶是再相信自家猫咪,这种情况也不得不留个心眼,天谴就是这个心眼。
天谴只用于束缚重九的个别过于激进行为,在重九担了看门人的职责后,并不会有本质上伤害,但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方未洗完澡出来时还在想着这件事,他找不到头绪更没有解决办法,如此一来倒也不急着去书店打探情况。
他一贯谋而后动。
第二天一早依旧没听见有什么动静,出房间才发现唯一一个回来的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发呆。
方未擦着头发过去,看着那人没忍住笑出声:“回来了?才回来?”
台絮正一脸发懵,脖子僵硬地朝着旁边转了转,看见方未后眼睛依旧没有聚焦,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而后脑袋又慢慢地转了过去,倒是傻了一般。
方未耸耸肩,他对于把小孩儿扔下这件事没有一丁点心理负担,反倒是自己晃到厨房那边,倒了杯水。
这杯水还没来得及喝到嘴里,就听那小孩儿哑着嗓子说:“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没良心。”
这口气怎么听都不像是应该从台絮嘴里说出来。
方未奇怪端着杯子转过身,一边走一边喝了一小口,坐到台絮身边,奇怪地打量着台絮。
就见台絮原本木讷的表情像是裂开般,表情十分夸张地冲着方未一笑。
方未杯子险些没那位,水晃到了裤子上,而后震惊地指着台絮:“你怕不是被附身了吧?!”
“附身?附什么身?”台絮笑容不减,嘴角的纹路快要咧到耳根下面,越来越大。
方未:“停停停,别笑了,这小孩儿快被你笑散架了。”
台絮这才慢慢收了笑容,只是眼睛和嘴巴弯着的弧度依旧透露出他现在愉悦的心情。
方未渴了口水压压惊,而后将杯子放到桌子上,怕自己再手不稳甩了,这才沉思片刻,说:“你就这么跑出来没事么?大老远的出来干什么,不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台絮”嘿嘿笑了两声,附和着方未的话:“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找你叙旧,这么多年没见,想的我茶不思饭不想。”
方未扶额,现在想想当初在那条没有尽头的走廊里,看见那个黑色的影子就应该想到,这小孩儿哪里能是个普通人。
“你可真是。”方未拍额仰头笑,“你真就跑出来这么长时间没事吗?”
“我倒是没什么事,不过觉得你事情挺大。”
“覃怀?”
“嗯?”
“没事,我就是确认一下。”
“台絮”也就是覃怀掀着眼皮,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方未,而后看向桌子上喝了一半的水,似乎很感兴趣。
方未遮挡着眼睛,靠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将手臂拿下来,看着覃怀说:“我什么事比较大?”
覃怀趁着方未没注意正将水杯拉到自己面前,眼看着就要成功结果被抓个正着,索性破罐破摔,大大方方地将杯子端到面前,兴致勃勃李盯着里面晃动着的半杯水。
事实上传说摆渡人不能从书店后堂那扇门出来也是无稽之谈,关于神的传言中,十个有一个是真的就很不错了。
但因为覃怀身份特殊,确实不能经常从那扇门出来,虽说他可以幻化出无数个影子,但是本体长时间在外面晃依旧不妥。
可若是在外面晃的不是覃怀本体——
“台絮是你的影子?”方未问。
话虽是问句,其实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覃怀笑了笑,“咔哒”一声将桌子放回到桌子上。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手指轻点水杯的边缘说:“原本想跟你叙叙旧,不过时间不过,真跟你许久回头万一跟我拼命,我可打不过。”
“你要是想试试我倒是不介意。”方未手拄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覃怀。
覃怀好像没有听见话里的威胁,“嗯”了个长音后扫视了一圈房间,卖着关子。
方未好整以暇地摸着下巴,擎等着看覃怀能将戏唱到什么时候。
覃怀虽说看着其他地方,眼角余光一直关注着方未,这会儿自己也看够了,叹了口起笑道:“你还真无趣。”
说完端正盯着方未看了两秒后继续说:“不过估摸着你知道事情始末就不像现在这么淡定了。”
方未冲着覃怀扬头示意他快说。
覃怀跟方未老交情了,最开始有生灵的时候二者就相熟,一个眼神过来就知道什么意思。
鉴于覃怀在外面晃荡的时间有限,为了不在黄泉那边再出什么岔子,他只能在这点上放过方未,不过另一件事……
“这就要从书店出现混乱,某人撂下烂摊子给一只猫开始说起。”覃怀轻轻嗓子,端出一副说书先生的架势。
方未屈指一弹,一道灰雾飞到覃怀面前,不轻不重地打了他嘴角一下:“再啰嗦赶紧滚回去。”
覃怀笑容不减,他的脸上好像一直只有这么个表情,不管别人怎么对待,他都能笑脸相迎。
不过覃怀也知道,真从那时候开始徐徐道来,估摸着讲完黄花菜都凉了,他只是故意惹方未。
被敲了一下覃怀终于乖了,端正地看着方未:“你就没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异样?或者为什么魂魄都被打散了,竟然还能回来?”
方未皱眉,他以为是天道让他回来收拾烂摊子,至于怎么回来的……不知道。
覃怀见此笑容逐渐加深,一字一句说:“因为……书店还是你的。”
一只黑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走出来,贴着方未的裤脚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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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方未都在想办法收拾自己留下的烂摊子,但无论是覃怀还是晏子晋那一屋子稀奇古怪的书都没用。
起初覃怀那些话方未并不信,因为他离开的时候将神印打在了门口的铃铛上,只要猫回来便直接没入他的额头。
他可以保证自己留下的神印不会被窃取,而且他对重九的性格很熟悉,离家出走也就是几天的事,早晚会回来。
只可惜他不能在门口等着了。
当初的时矣虽怀疑重九,但到底还是自己养在身边的猫,少有地动了恻隐之心,所以并没有留下杀招,顶多在神印上加了道名为“天谴”的束缚,归束着这只野猫的行为。
猫……
对了,之前那些人说什么来着?重九将自己的皮剥下来就为了养他的魂。
所以神印……
再往下很难想,不敢想,若真是这样,神印并未印在重九的灵魂上,还是说……他把自己的一缕魂留在猫身体里和时矣剩下的一缕魂相伴,就是为了将神印送还给时矣。
竟是用这种方法让时矣回来?
狗屁天道让他回来收拾残局,自始至终都是重九将他叫了回来!
所以重九用自己身上澎湃的阴气捏出了自己身上现在这具身体,靠着两缕魂魄支撑到现在,在阴阳交界处,耗着自己的命。
覃怀什么时候离开方未已经顾不得了,他只想找方法固住重九的魂。
怪不得他舍得将猫放出去当诱饵,方未还曾以为是重九想用自己的一缕魂引出长孙愬,原来是他感觉到那缕魂上面的神印已经不在了,而自己身上的阴气也愈发稀薄。
所以他想用自己当饵,让那缕魂和长孙愬简单融合后,将他吸到自己身体里,而后用最后一道天谴来结束自己和长孙愬。
长孙愬自然是没办法杀,但若将长孙愬纳入自己身体后,二者生命相连,长孙愬的业就是重九的业,而这些业障就是当初方未留给重九的禁锢。
犯了这么多生躲活人功德的罪,这道天谴将会有多骇人?
重九身上的阴气已经稀薄到需要切了头发来补充,怎么可能抗得过?
所以,这TM竟然走到了死局!
方未有些抓狂,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抓狂过。
晏子晋过了几天才回来。
回来时黑眼圈堪比熊猫,精神萎靡,一副马上就要升天的样子。
上楼时留下一句“我以为我这一世的不得好死是被别人吃了。”
说完双手撑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晃晃悠悠地爬了上去。
然而晏子晋澡都没来得及洗,刚准备爬上床睡个昏天暗地,被子就被人掀开。
“让我睡一会儿吧大神,我快死了!”晏子晋无力地挣动着,红着眼睛大有方未不把被子还给他就当场哭给他看的架势。
方未若是看见眼泪就能心软,早几千年世界就乱套了。
所以他无情地将被子扔到地上,将晏子晋拖起来,问:“重九的天谴到底是什么样?”
“你问我?”晏子晋有些抓狂,“你留下的你问我做什么?我哪里知道。”
方未:“我留下的只相当于闹钟一样的东西,充其量提个醒,为什么上次我看见的天谴会让他浑身无力?”
“浑身无力算什么。”晏子晋有些破罐破摔,“你那天谴小则大病小病浑身无力烧上个把日子,重则雷劈,你看过电视没?就妖精作孽后被天打雷劈那种雷劈。”
然后方未就好像真的被雷劈了,他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该死的天道!这是在报复他当年不打一声招呼直接将神职传给一个来路不明的精怪,而不是在天地孕育出新的神明。
方未没在管已经坐起来的晏子晋,直接摔门而出,留下一脸懵的晏子晋盯着重新关严的房门抓了抓头发,随后捡起被子,看看床,看看自己,决定还是去洗个澡。
这几天天气不知道什么鬼,可能有神仙历劫?大雷大雨没完没了。
晏子晋一边走一边脱衣服,走到洗浴间门口,一只手刚搭上门把他突然反应过来,大雷??
靠!不会吧!
这下睡意彻底没了,他顾不得身上的黏腻,拿着准备好干净的衣服直接套上,至少现在看来皮子是干净的,里子随缘吧。
只是他动作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出别墅时外面已经空荡荡,他那辆刚提回来的跑车连个影子都不剩,隐约能听见一点点发动机的轰鸣声。
这……可别超速……
方未到书店时外面已经开始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打在门口那丛绣球花上,无论是叶子还是花都在大雨中颤颤巍巍,一副不堪其重的样子,又像是再跟从前的主人告状,这么大的雨都没人给它们搭个棚子遮遮。
方未站在书店门口,看着那扇无甚变化的木门,他知道里面有一个铃铛,只要碰到木门就会摇晃个不停。
思及此,他又想起刚回来时第一次到书店,那次重九开门时,似乎……铃铛并没有响。
从前见过的很多事情都开始变得顺理成章。
怪不得重九脸色苍白,身上常年没有温度;怪不得身上的伤口很快会痊愈;怪不得会养一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猫;怪不得猫丢了他却有闲心跟着组织去一个个现场……
因为重九的目的是长孙愬,而那些已经被长孙愬窃取过功德的魂魄就像是一个个监视器,在魄还没有被吸收的时候,主魂见过的听过的都会同样映在那缕存在于长孙愬手里的魂上。
所以重九是故意的。
方未在门口从白天站到了晚上,夜深人静,大雨初歇。
他将藏在怀里的黑猫放到了地上,而后那只猫熟练地推开了木门钻进去,跟千年前每次重九出去闲逛完进屋的样子。
方未没有进去,他依旧没有想好解决方法。
只要他现在推开这扇门,神印归位的时矣就会重新成为这家书店的主人,而犯了业障的重九呢?
猫刚进去没多久木门再动,先前他们在许萍那里见到的魂飘了出来,站在方未面前欠了欠身说:“你找老板有事吗?”
方未盯着于宋看了看,而后苦笑道:“怎么办,我还是找不到解决办法。”
上一秒还毕恭毕敬的于宋眼神一闪,那抹熟悉的笑容再现,是覃怀惯有的笑容:“你总是能第一时间把我认出来。”
“我现在没心思跟你玩笑。”
“我自是知道。”
“那你觉得怎么办。”方未有些泄气。
覃怀这个身份比书店看门人还要敏感,摆渡人只摆游魂,对人间任何时间不能插手,所以方未这句话问了等于白问。
方未也只是感慨的一句话,没想从覃怀那里得到答案,不曾想错开目光看向窗户的瞬间,他听见覃怀很小声地说了四个字。
“破而后立。”
方未猛地转头,就见覃怀身影逐渐减淡,笑着说:“糟糕,话说多了,这缕魂我就只能先收回了。”
“你到底在这世间放了多少双眼睛?”方未有些不悦,这已经是他们身边第二个了。
“这个……”覃怀笑容加深,“天机不可泄露。”
还真是没在这人间学到什么好的,哪来的天机?方未嗤笑一声,不过是在黄泉待着无趣,想看看外面的热闹罢了。
覃怀离开后方未没动,只是站在书店门口盯着那扇熟悉的门。
雨没有再下,但雷声滚滚并没有停歇的意思。
方未听见有两人从身边路过时,抱怨这样鬼天气是不是某个负心汉又发誓了。
他没忍住笑出声,吓得那两人以为遇见了精神病,赶紧加快脚步跑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火速撤离。
这一夜小巷里没有再出现别人,寂静的夜晚方未盯着绣球花看了一夜。
直到天亮,头顶乌云有一丝丝舒展,细微的阳光透过那点缝隙投射下来,他才动动僵硬的身子。
对啊,破而后立,这么简单的问题他为什么没想明白。
方未伸了个懒腰,弹了下距离他最近的绣球花。
过了没多久,方未隐约听见书店里有了声音,是走路声。
他知道店里的那个人起了。
即便那缕带着身影的魂还在猫身体里,方未却也可以感觉到书店内的一举一动。
探出头的太阳只照了须臾便再次没了踪影,像是故意躲着屋里的人。
倒是小气,一点温暖都不愿意分出。
这一刻方未是恼太阳的,他想,是不是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什么东西都要欺负一下他曾经娇惯着的猫。
雷声再起,雨水敲在玻璃上尤为吵人,方未终于上前推开了那扇门。
千年的时光在这一刻仿佛被这一推推得无影无踪,书店还是从前的书店,时矣每次在遇到大雨时都会给门口的绣球搭个棚,而后一身水汽地推门进屋,唤一声:“重九?”
刺目的光线亮了整间书店,雷声炸裂,没有围墙、没有玻璃,巨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门口的铃铛应和着不停晃动。
方未的手依旧摁在木门上,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木门上还在滴着水珠的手指正在不停地颤抖着。
即便知道这些肯定要经历,无论如何都躲不掉,事到如今却还是心脏疼的厉害,好像那雷不是落在面前,而是没一下都精准地砸到了心脏上。
雷声经久不休,向来灯光昏暗的书店此时却亮的刺眼。方未睁大眼想要努力去寻找,找的眼眶发酸都没有看见想找的影子,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
雷声滚动了将近半小时才逐渐有所收敛,那半小时是生命的重量,也是这么多年无处伸冤的魂灵们未曾平息的怒火,本应由长孙愬一个人受着,如今却多了个人与他一起承担。
或许在重九知道当初若不是他将长孙愬带到这里,就不会引发了之后一系列的事情。所以觉得这些是他应受的,才会那样心安理得地将长孙愬吞下,在这个书店里等着一个人来结束他漫长的生命。
这是重九的选择,可能他也想在生命的尽头再最后看一下那个人,惦记了千年的人,以一个赎罪后的身份再看一眼。
方未浑身湿透,脸上水珠顺着脸颊汇聚到下巴,热热的。
是雨水吧,雨水竟然也有热的。
逐渐减弱的雷又落了十几分钟才慢慢消散,方未转身轻轻关上那扇门,像是怕吵醒什么人,动作很轻,连门上的铃铛这个时候都没了声音。
门关上的瞬间,夹在势微的雷声里,突然好像有人在说话。
那声音很轻,带着笑意,像是怕方未听见,又怕方未听不见。
方未放在门上的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头靠在门上,听着那句极其简短的话慢慢说完。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一时间,雷声停止。
方未没有转身,他抵着门闭着眼,轻声说了句:“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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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下了一个星期天终于放晴,只是这几天突然降下的让城市的排水系统出现了一些问题,很多街道被淹,尤其是几条主干道,所以向来热热闹闹的商业街人并不多,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住在附近,为了逛街还要步行几公里这种事也没几个愿意干。
所以这种冷清持续了四五天才有好转,商场旁边的那条小巷也开始多了很多找不到位置的车。
书店里面前几天落下的雷没有惊动外界任何一人,上天在这方面很偏私,是谁的就是谁的,其余的多一根毛都不会碰。
所以当时趴在藤椅旁边的黑猫竟然还能安然地趴在柜台上睡觉,将没心没肺四个字表现的淋漓尽致,后来方未知道这件事后很不想承认里面其实是自己的魂。
书店门口野生野长的花从前一向谁高谁老大,很多花苞被压在下面晒不到太阳,所以又小又丑,现在终于有人打理得以见到天日,正卯足劲想要展露一下身姿。
书店门上的铃铛又开始没日没夜的晃动,最近似乎心情很好,使劲晃动着似乎再告诉什么人“你看我这么勤奋的工作,要不要也临幸一下我”。
只是这些小东西们的心情到底还是错付了,书店新主人对于他们哪个漂亮哪个响亮并不关心,每天见不到几次影子。
除了前两天出来剪了剪花枝培培土以外,再没有出现过前堂,而且那天剪花枝的时候因为心不在焉还将开的最盛的一株贴着花剪断,连插瓶的机会都没留下。
之后这位新任店主就不见了,捧着硕大的绣球花回到后堂后再也没有露过面。
门上的那个铃铛表示:可能店主因为剪花手法过于生疏,所以羞于见人,正在后堂埋头苦练,在日成为采花大神。
那日重九出事后,方未靠在门上换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找回知觉,然而转身后,他看着空荡荡还在摇晃的藤椅时,心脏依旧抽痛了一下。
好在他将猫先放了回来,还好有猫。
重九的情况与时矣当初不同。
时矣当初是为了添补功德的空缺,为了平衡,有些像“补天石”,零零碎碎到处都是,最后可能是因为这些魂多次投胎后,错乱的功过慢慢回归正常,释放出来的时矣的魂魄碎片有猫身体的一缕魂做引导,让另外两魂重新聚集起来。
而重九则纯是因为惩戒,所以碎了的魂并不会四散,倒是要比当初的时矣好收集多了,更何况还有覃怀,一个专门渡魂的摆渡人。
最主要的是,方未那天在推门而入的前一刻,将猫身体里的那缕魂身上的神印重新打到了重九身上。
所以重九还是看门人。
覃怀借着台絮的身子费了好一番力,又融了方未的血肉才将重九的三魂重新聚集,可聚齐后的重九虽然看上去还是原来的模样,就连眼角的疤痕都在,身上却没有丝毫活人气息,皮肤惨白,浑身冷冰冰。
“就这样吧。”覃怀浑身脱离地坐在地上,“这家伙不算是插手阴阳吧,毕竟是恶灵……看什么看,我说的没错吗?折寿啊,竟然帮了恶灵。”
覃怀嘟嘟囔囔地站起来,扶着墙壁缓了缓后接着说:“回头你们还得好好补偿一下这个小孩儿。”
“要补偿也应该是你补偿。”方未头也没抬,给重九调整了下姿势,盖好被子,“当初哪个录取通知可不是晏子晋写的。”
覃怀离开的动作一顿,随后麻溜地跑了。
重九醒来是在第七天,当他睁开眼看着上方空荡荡的天花板时思想尚有些混沌,有些弄不清先前发生的是梦还是臆想,毕竟若是按照先前的计划,他应该已经死了,魂飞魄散的死法。
但他现在却好好的躺在床上。
他就这样四肢僵硬地在床上躺了一刻钟,直到听见门口的开门声才回神,转动脖子看过去,一道火红的身影出现在在眼前。
这种场景重九在书店见了无数回,在他接手书店后无数个臆想里。
估计这也是臆想吧。
重九闭了闭眼睛,他不想再被这种情绪左右,曾经即便是利用,他都想再亲密些,触碰着遥不可及的梦。
可如今,他算什么?该死的,要死的,还是等死的?
重九脑子有些混沌,甚至分不清哪些事情是先发生,哪些是后发生,当初亲眼看着雷落到身上到底是不是梦里对未来的预料。
这种时候他不想见时矣,哪怕是臆想也不想见,他怕临死时那种求而不得又不得不割舍的感情将自己折磨疯。
重九感受着身边越来越近的热源,感觉这扑在脸上的呼吸,直到柔软碰到唇上他都还以为这只是自己的幻想,并且在心里骂了自己无数次。
直到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的轻笑声,重九才猛然觉得不对劲。
他赶紧睁开眼,看着方未那双漂亮的眼睛正弯成个漂亮的弧度,笑眯眯地看着他。
“怎么,睡了这么多天还没睡够?还准备再睡几天?”
“我……”重九这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沙哑,难听的一个字刚蹦出口他就不肯再说了。
方未俯身将重九困在自己和窗中间,看着这张漂亮的眼睛,不明白这只猫怎么怎么死脑筋。
“你知不知道若你不养着我,即便吃了长孙愬你也不会死,顶多伤几天休休就好了。”
重九抿嘴不言。
“有时候觉得你真是豁达,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有时候又觉得你特别偏执,为什么非要让我回来。”方未身子又往下压了压,眼看着就要压到重九身上,“嗯?说说为什么非要让我回来。”
重九扭头想要多过方未逼人的视线。
“躲什么,话当初不是说过一遍吗?再说一遍又不会掉块肉。”方未轻笑。
“既然听见了还让我说什么。”这会儿重九的嗓子好了很多,只是还是有一点哑,沙沙的,意外的好听。
“这不是想听你当面说一次,我怎么知道当时是不是幻听,或者是雷跟我讲的。”方未将重九脑袋扶正,鼻子抵到重九的鼻子上,眼睛里笑意更深,“我想知道我家小猫咪到底有多放肆,竟然对主人都有非分之想。”
重九听此猛地将方未推开,刚刚爬到脸上的红色瞬间褪去,脸色比先前无意识时还要苍白。
他抿着嘴看着方未,那股悲伤即便不说却还是弥漫在了周围。
他轻轻咬了下嘴唇,忍着痛苦不已的胸口,眼睛失神地沿落到床单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里面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我……唔……”
一个字便结了尾,剩下的话全都被一个吻堵了回去。
不同于从前任何一次触碰,明明是最柔软的两处却带着拼了命的气势,摩挲着撕咬着,似乎只有将对方拆股入腹,才能让这人不乱想不乱动不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仅仅一个字就已经将方未的贼心烂肺拖了出来。
重九方恢复没有多久的心脏再次停歇几秒,而后竟是比门口的铃铛跳动的还欢。
他……这是什么?奖励?还是又想从他身上拿些阴气?
别的重九不敢想,一点点都不敢,他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竟然比台絮胆子还要小,就像是个窥视者奶酪的老鼠,即便他的本体其实是只猫。
“这个时候还能分心?”方未不知道什么时候跟重九稍稍错开了点距离,抵着他的额头轻笑道,“又在胡想写什么?”
“没……”
“嘘……”方未手指抵着重九的唇,“我知道你想什么,虽然我养你的时间不长,但是你那点脾气我还是有些头绪,我却是是想要些什么。”
重九心咯噔一声,狂跳的心再次跌落,墨绿色的瞳孔里掩饰不住的落寞。
方未暗骂自己又作死,赶紧在重九在唇上轻轻啄了一下,补充道:“我想要你,给我吗?”
“嗯。”重九下意识回了句,根本没听清方未说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有的东西不太多,都送了也没什么。
然而应下的话刚出口,他突然反应过来方未说的话。
重九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方未。
方未将重九揽在怀里,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不过我性格比较差,爱好也不多,既无趣又古板,没对什么人好过,也有可能说话比较刺耳,这样没问题吗?”
重九身体僵硬,任由方未抱着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在肩头闷闷地回了句:“嗯。”
方未侧头正好看见重九愈发红通的耳朵,心中又起了调戏的心,但一想到刚刚那样落寞的神情,他还是强忍着将到嘴的话憋了回去。
重九等了好半天没听见方未再开口,不明白怎么了,想看看方未究竟在做什么,又怕推开后方未就反悔了。
所以赶紧上手抱住方未结结巴巴道:“我……喜欢。”
方未一愣,没想到自己停顿的空档会换来这么一句话,刚刚压住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他轻咳了一声,抚摸着重九的短发,说:“我还想听那天你对我说的话,那天雷声太大了,很多字我没听清,再说一次?”
他最后一句话软了语气,带着点哄的意味。
这一刻重九突然觉得自己的坚持变得微不足道,既是说过的话,再说上几遍又能怎么样?不管如何都是他临死前想要让方未知道的话。
重九贴着方未的耳朵,用略有些沙哑的声音慢慢一字不落地将话又说了一遍,那些在他心里模拟过无数遍,从未表露过的准备埋藏起来的心意。m.ensotemple.com
方未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漫上心头。
虽说是“破而后立”,破很简单的,能不能真的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若真的失手,他就再也见不到他的小猫咪了。
思及此方未再不控制,将重九压倒在床上吻了下去。
这是他爱的猫咪。
这是他爱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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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喜欢上一个神明,可神明高高在上,世间的一切都不曾入他的眼,所以我退却了。后来神明遇到了难事,我却依旧什么都没有,我便只能拿灵魂去换,希望用我的生命换他的一世长安。”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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