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倒下前的热闹聚餐,他忍不住勾起嘴角。
“醒了？”
男人的声音从一旁传出，景黎看过去，发现是宿长明。
他眼前的桌上堆着满满的书,他本人也在翻看着其中一本,动作极其小心,像是怕把这书碰坏了一般。
景黎起身整衣,好奇地凑过去。外边已经是黑夜,屋内却只在桌上点了一盏小灯，想也知道是某个男人的贴心之举。
“这一劫算是过了吧。”景黎调侃着,并不动手翻那些书，只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
宿长明看到这样的精力,哑然失笑，无奈地摇摇头，道,“这是当初的一些记载，你要看大可取用。”
“记载？”
景黎拿过一本，翻开看了下,发现竟然是类似苍鸾一族史记的文献。它们详尽地记录了苍鸾一族的过往。每年有多少新生儿出生，有多少天资过人的后辈，对于妖域的统治有何建树。
不管是大事小事,几乎整个苍鸾一族的历史,都浓缩在这样一沓记录中。从那些详尽到有些繁琐的数据里,景黎感觉自己可以看到当年在妖域中意气风发的苍鸾一族，是如何一步一步规划它们的未来的。
“我小时候有碰到过，所以有一些印象。”宿长明道，“苍鸾一族有着非常详细的历史记录，不论好事坏事的，都会如实记载。”
“这是个好习惯。”景黎感叹道，“毕竟不是每个地方都有我这样活得久的山神。”
“这个习惯的源头，便是那位借来了力量的先祖。”宿长明看了眼景黎，“也许这种习惯是一脉相承的也说不定。”
“哦？”
“我想，这恐怕是神兽那边提出的要求。”宿长明道，“至少每一任的妖皇都知道，苍鸾一族力量的来源，并不源于自身，而是从神兽那边借到了力量。神兽对它们提出了要求，他们也照做了。”
“提出的要求，就是指这些记载吗？”
“我想应该不止于此。但这肯定是其中之一。”宿长明道，“设身处地地想了想，我觉得我能明白这么做的用意。”
景黎陷入了沉默。
神兽选择了加入苍鸾一族转身，成为隔几代就诞生的返祖种。不管是第几只返祖种，游鱼镜都会去守护，直到它的生命走到尽头。
游鱼镜记得所有的一切，神兽却因为转世而不断抛下过往。所以他要求苍鸾一族代他记下历史。
“你辛苦了。”
此时的宿长明，已经翻到了前几次有关“返祖种”的记录。
“……”
景黎从未想过，还能从宿长明的口中听到这一句话。转世后的神兽会忘却前尘，重新再来，他不介意，因为在喜欢上这个人的时候，他自己的记忆也是不完全的。
他并不是因为知道双方的身份而对宿长明另眼相待。他是看上了这个灵魂。即便在对方还不能控制煞气时因为害怕而逃避，但真的深入了解他之后，就会被他吸引。
他们的过往是这段感情的添头，不足以影响大局，所以景黎也不打算说太多前尘旧事。
但是他没想到，对方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由苍鸾一族代为“记下”。
宿长明知道了那些过去，恐怕也猜到了那些返祖种都是他自己。
守护了那么多代，景黎也没打算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疲倦，自己的委屈。他所能做的，便是反抗被封印的命运，去别的地方变得强大，强到足以完全保护他之后再回归。
景黎霎时间感动得一塌糊涂，一把抱过去，“你才知道啊！累死我了！你知道每次都守护到最后，永远是一场空的时候多累嘛！”
神兽的力量分给了苍鸾一族，诞生的返祖种自然也是被削弱过的。以他原本的力量，在妖域所向披靡。但是人生必然有舍有得。为了“得”，他舍弃了这个优势。
“每一次都是你，每一次性格都差不多，一样死板！”景黎抱怨着，“我一直看着你，一旦你离去了，我便要被封印回去。有时候我都自责，是不是因为我知道你即便死了还会回来，我就懈怠了。”
“嗯，辛苦了。”宿长明温柔地抚摸景黎，安抚着他身上陈年的委屈。
诉苦到最后，反而是景黎变得有些期期艾艾的。他叹了口气，忽然道，“你会不会怨我。”
“为什么怨你？”
“若不是我寻求改变，趁乱逃离。你也不会因为出生后没有我守护，而情况不稳定，然后……”
这是景黎一直不敢提起的点，一提就有负罪感。
若不是他离开了，宿长明大可以在妖皇宫中安稳长大，成为苍鸾一族的得力打手，最终战死沙场，进入下一个轮回。可是景黎的离去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最终导致他的父母惨死，他本人流落到人界，最后因缘巧合来到灵鱼山。hTTps://WWw.eNSOTeMPLe.com
一切是那么地巧合，又像是命中注定，就像是宿长明谈起自己为何会来到灵鱼山的时候，是因为看到了福鲤镇的表演，意识到了灵鱼山对压制自身血脉有用。
这也确实有用，因为那本来就是景黎的职责。只是那个时候，他们双方都不知道。
“已经过去了。”看着景黎面带自责的模样，宿长明合上书，道，“这件事的根源，还是在于苍鸾一族与毕方一族的敌对，若是解决了这件事，也像是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并没有什么‘若不离开，悲剧就不会发生’的假设，既然你已经回想起了过去，那你也应该知道，你不离开，所能做的也只是重复命运，将悲剧推迟。”宿长明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能做的，是去解决，而不是设想‘若是它没发生’。”
景黎从自责情绪中走出来之后，忽然意识到了一点。
既然宿长明会这么说，难道说——
“师兄你知道如何对毕方一族斩草除根了？”
“我只是大概猜到了中断这份仇恨连锁的方式。”宿长明道，“天道不会允许这种‘斩草除根’的，真的出现了这种事，不是苍鸾一族要受天罚，便是毕方一族能够绝处逢生。”
“怎么说？”景黎略显好奇。
“根据这些记载，毕方一族是在苍鸾一族强盛起来后，忽然脱离从属地位，向毕方一族发动叛乱的。双方大战了几回，毕方一族退居边境，战况便焦灼起来。”
“然后呢？”
“事实上这些记载里有个很奇怪的地方，我想，这应该也是苍鸾一族一直无法探明的一点。”宿长明道，“毕方一族内部对于知识的传承显然非常重视，一旦某一代研究出了什么新战术新打法，便会迅速普及到年轻一辈。”
“这很奇怪吗？研究出了什么好用的办法，肯定会想办法马上推广开来啊。”
“不是，那不一样。”宿长明道，“若是一族之中有一批天赋异禀的弟子，容易学习到新的法门，是很正常。但是毕方一族的古怪在于，他们只要开发出了什么新的用法，下一代——那怕是那种小孩，也能习得同样的法门。”
“驭火之术，火傀儡，火分丨身……甚至于明明困守边境，但他们对上从未接触过的战士，也会很快找到其弱点和纰漏。更不用说屡次进攻的返祖种。看这些记载里面的描述，毕方一族已经有一套非常成熟的对战返祖种的战法，所以导致返祖种屡次战死沙场。”
“这听起来是有点古怪的，难不成毕方一族人人都是天才吗？那也不至于。”景黎感叹完，道，“这不符合天道喜欢平衡调和的风格。真要人人都是天才，为什么毕方一族到现在还没能反打回来？”
“因为硬实力确实不行。即便他们有迅速针对的办法，也不是百分百的胜率。”宿长明道，“所以他们急了，恐怕将原因归在神兽遗存上，疯狂寻找能够提供助益的神兽遗存，甚至不惜强抢。”
“造孽。”景黎想起了四师姐的遭遇，也是皱起眉头，“至少神兽是愿意与苍鸾一族合作，才能让苍鸾一族获得实力，他们若是强抢过来，人家神兽心不甘情不愿的，怎么可能给他们提供帮助？”
“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这一点。”宿长明道，“不觉得奇怪吗，他们知道很多事，又好像不知道很多事。”
“听起来……是有点小古怪。”景黎挠挠头，放弃了思考，“师兄，直说吧，你发现的关键点是什么？”
“我想到了‘传承’。”宿长明道，“毕方一族内，一定有特定的传承之法，将所有先辈的经验和知识，甚至是记忆，全部灌入新生一辈之中，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掌握先祖的能力，获得对战的知识与经验。”
“……”
景黎设想了一下，也觉得这能解释得通，但如果真的是这个情况的话，那属实有些离谱。
“长期这样，会出问题的吧？年轻一辈接收大量的先辈经验和知识，并迅速将其实践起来。那……他到底是新生一代，还是先人的复制体？”
“所以毕方一族恐怕也是意识到仅靠传承无法突破苍鸾一族的封锁，需要神兽遗存。又或者，他们的先人很可能将苍鸾一族的成功，归到‘神兽遗存’上。”
“这样就不算是正常的世代更替，早晚要出事的。”景黎下了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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