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件红色的婴儿毛衣，胸前钩了一只大松鼠的图案。这是小美给肚子里的鼠宝宝准备的。
扣子缝完，收好工具，小美把柜子里已经织好的另外三件也拿出来了，全部摆在了地毯上。
阳光下，白色的地毯上一片耀眼的红色。
于浩洋和小美的是平针织法的常规款。小美的偏宽松，现在6个月的肚子也能穿。
小艾的织成了镂空的树叶型，有几份娇俏的淑女韵味。最小的一件是卡通型的，大松鼠的图案活灵活现。
羊绒毛线织成的毛衣柔软细腻，小美细细地抚摸着，心里满满的成就感。
她摸着毛衣看了看窗下，白鹭江边的公园里有少许的常青树，更多的是光秃秃的枝丫和落叶。
落地窗里透进的阳关很暖，但冬季的窗外依然萧条。
小美看了会风景就起身到卧室开始收拾行李了，她和于浩洋很久前就计划好了明天回栖山。
她已经快三年没回栖山了，她和于浩洋领完证的时候给爸爸打了个电话。爸爸沉默了好一会后问了句今年回不回去过年。
小美说会回去，但是他们还是想留在鹭州城过年，于是决定提前回去一趟。
小美刚收拾好行李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她走出来倚在房间门上，抿着嘴眨巴着含情眼看着于浩洋。
于浩洋鞋子一脱，放下包，摘了手表笑着走过去玩笑道：“想笑就笑，不要憋着，千万不要憋着。”
小美噗呲一声就笑出声了，她每次看到于浩洋回来就满眼笑意，嘴巴都合不拢。
于浩洋已经习惯了，他走过去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而后又看到了地上鼓鼓囊囊的行李箱：“不是说了我来整吗？”
于浩洋走进房间，小美从后面跟上去搂住他的腰。肚子隆起的小山丘越来越高了，搂抱也越发地不方便了。
于浩洋转过身，一把把她横抱起来转了两圈放到了床上。这像是他们在家的日常游戏，几乎每天都要玩。
小美躺在柔软的被子上身心舒畅，一动不想动。她突然想起了柜子里的毛衣，于是笨重地翻了个身起来了。
她把四件毛衣全部摆在了床上，兴奋道：“浩洋，你看。”
小美是避着于浩洋偷偷摸摸完成的，就是想给他个惊喜。本想等过年的时候再拿出来的，但还是没忍住。
小美拿起于浩洋的那件让他穿上，帮着整了整，大小正合适。
于浩洋满眼放光，连连赞道：“我米儿就是心灵手巧，好看，舒适。”
小美看向于浩洋一本正经道：“你的订单我已经交货了，延期了大半年就不收费了。”
于浩洋笑笑没回答，小美接着道：“这也算我提前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于浩洋捏着小美的脸蛋亲了一口：“行。”
穿了一会小美就让于浩洋脱了：“还没洗呢，我们过年的时候再穿吧。”
两人又细细地看了看剩余的两件，特别是那件迷你的。看着小衣服就满心期待未出生的宝宝。
随后两人就一起去厨房做晚餐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小美和于浩洋启程回栖山。本来小美是想等小艾放假了一块去的，但是小艾不愿回去了。
她说家乡只剩下一堆黄土，回去也是自扰心绪。小美便随她了。
三个多小时后，于浩洋直接把车开到了落栖山山脚下的小溪边。这是前些年新修的马路，现在去青溪集市再也不用徒步翻山越岭了。www.ensotemple.com
交通便利了，但是竹林少了一半，溪边的那几颗芭蕉树也没了。
他们拎着大包小包穿过梨树林，梨树是小艾爷爷种的。夏爷爷去世后，梨树也没剩几颗了。
此时此地再也不复当年的光景。
经过小山丘的菜园就到了小美家的屋檐边，小美看到了坐在门口抽卷烟的爸爸，她远远地叫了一声。
张父咧了咧嘴说了声米儿回来了。又看了一眼小美身后的于浩洋，转身说去客厅喝茶吧。
于浩洋巴滋巴滋猛吸了几口烟，而后一把掐灭了扔在了门口的桃树下。跟着小美进了屋。
他已经十年没回来过了，栖山的草木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更加的荒芜了，或许是人少的原因吧，好些年前开始寨子里就只有小美的父母两人居住了。
张家父母老了许多，张父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以及那随时可见的爽朗的笑容。
张母眼神和语气都比以前平和了，但是眼里依然没有光。无论是看小美还是于浩洋都是淡淡的。
哥哥一家五口也回来了，张平依然是那个瘦瘦的有些憔悴样子。年少时与于浩洋就玩不来，如今见面也只是简单地打声招呼。
家里最热情的却是是嫂子。嫂子说话爽朗，干活利索。
于浩洋没怎么讲话，要么喝水要么就抽烟。
一会就吃中饭了，饭后小美有些疲惫。于浩洋便陪她去休息了，小美睡着后于浩洋出了小美家一个人往东边走去。
那是他家的方向，还有祠堂和夏爷爷家，是他从小摸爬滚打长大的地方。
如今，祠堂和夏爷爷家只剩一堆高高的土丘，还有些许的房梁和碎瓦片。周边是一片荒芜。
而他曾经的家像是消失了，只剩一堆枯草。
于浩洋沿着记忆中的路走到最东边，老香樟树下那口石磨水缸依然在那，只是缺了一角。里面还有未干的水，像一潭死水。
于浩洋倚在香樟树上静静地抽完了一支烟，而后往回走经过祠堂在一堆枯草上蹲了下来。他又点了一支烟，静静地看着远方。
对面的雪松岭上，隐约能看到他母亲的坟墓。
于浩洋静静地蹲在那，默默地看着远山。他皱着眉，烟一根接着一根。
曾经有夏爷爷为他们领路，由大哥带着他们劳作。还有常年坐在家里缝缝补补的母亲。
热闹而丰衣足食，如今西风瑟瑟，再无人声。
曾经有多热闹现在就有多荒芜。
于浩洋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眼底晦暗。
许久，小美找到了这。她远远看到了黄昏中落寞的于浩洋，心里隐隐作痛。
小美想起了曾经那个面容干净祥和的，整日穿着青色大襟衣的老太太。看到小美的时候，老太太总能翻箱倒柜地给她找点零食出来。
她说米儿漂亮又能干，是便宜浩洋那小子了。可是小美终究没有叫上一句妈，甚至都没有一句体面的道别。
小美调整了一下心态，走到于浩洋身边。于浩洋抬头看了她一眼没作声回过头看向远方，继续抽烟。
小美看了看地上一堆的烟头，又看向于浩洋。她看到了他眼里的晦暗，她心疼。
她弯下腰拉着于浩洋的手说：“我们回去吧，该吃饭了。”
于浩洋没动也没做声，十年了，物不是人亦非。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来，但他再也不想来了。
小美看他没反应便把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她说：“宝宝最近动得很厉害呢。”
于浩洋回过头摸了摸她的肚子，微微叹了一口气。
有逝去也有新生，天地轮回。可惜的是最爱自己的母亲没能见到自己的孩子。
天色渐暗，小美拉着于浩洋往回走。“回家吃饭了。”
夜幕盖了下来，于浩洋和小美踩着星火进了小美家。
张平陪着于浩洋在客厅喝茶，母亲和嫂子在厨房忙碌。小美走到厨房看了看，这么多年过去了摆设都没变。
曾经的她像是承包了整个厨房，如今看着依然是熟悉的感觉。
嫂子说话响亮，语速很快，干活也利索。当初父母对嫂子的评价是正确的，嫂子确实很会来事。
嫂子说：“小米，看来是个小外甥呢，真好。”
挥着锅铲的张母抬头看了一眼幽幽道：“你们真是八字不合，在一起三年都没动静，离婚了反而各自都有孩子了。”
小美知道母亲说的是她和向绍清，小美不想听向绍清的事了，说不清道不明。
嫂子忙着打圆场：“过去的提它干嘛，小米现在整个人的状态都更好了呢，这才是般配的模样。”
晚餐很丰盛，餐桌上有些冷清。母亲似乎有些不自在，张父也没说几句话。只有哥哥和嫂子应付着。
晚上小美和于浩洋还是睡在小美以前的房间，没什么变化，只是看起来更破旧了。久未有人住，有股淡淡的霉味。
于浩洋回到栖山后，貌似没主动讲一句话。只是别人问什么就言简意赅地回一句。
全然像是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又或许是太过熟悉，熟悉到无话可聊。
栖山的一草一木都能扯出长串的回忆，包括这个房间。
他们曾经在这里偷偷约会，在这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也在这里诀别，如今又来到了这里。
或许是回忆太伤神，于浩洋有些疲惫。他躺下后侧过身说道：“米儿，关灯早些休息吧。”
小美关了灯从背后贴上去，在他宽厚的背上磨蹭。她知道他心情沉重，她只想告诉他，他还有她。
于浩洋转过身来把她摆正，“睡好别压到肚子了。”
小美又侧了过去，伸手在黑暗中抚摸于浩洋的脸庞，而后细细地描绘他的脸部轮廓。
已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但她还是想要天天临摹。
于浩洋抓住她的手轻声道：“你干嘛呢？”
小美附在他耳朵上呢喃：“我爱你，从懵懂开始，至死不渝。”
于浩洋心里涌过一股暖流，他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摩挲着她的头发。
他帮她重新摆好睡姿，好一会后他说：“笨蛋，休息啦。”
窗外传来一阵树叶的沙沙声，还有熟悉的竹筒流水声。月光清冷，但拥抱却无比温暖。
第二天上午小美去槐花寨看望了一下奶奶，奶奶有些糊涂但偶尔还是会念叨她的大孙女，所以小美回去了总要去看看她。
叔叔们热情地邀请他们吃饭，小美一一拒绝了。
小美很明白于浩洋不喜欢，当然她也不喜欢。
如今在亲戚朋友看来小美是命好的，但于浩洋在他们眼中就是个死脑筋，再有钱又如何还不是娶了个二手货。
没意思的事坚决不干。
下午他们就返程了，回去的时候经过小慧家。小慧两口子还没放假，但特意请了半天假，非要拉着他们一起吃个饭。
小美和家人联系最紧密的就是小慧了，小慧几乎每年的寒暑假携家带口去城里玩都会去她那晃一圈。
在小慧家吃好晚饭他们就开车回鹭州城了。一路上彼此沉默。
眷恋？失意？或是叹息。
故乡终归不再是那个故乡。
于浩洋看了看微躺在座椅的小美问：“怎么了？有什么想说的吗？”
小美微微呼了一口气而后缓缓道：“曾经一向觉得自己很幸福，吃穿不愁还经常被夸。慢慢地发现自己离家越来越远了。”
于浩洋问：“难过吗？”
小美平静道：“没什么好难过的，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
从小就总被人夸长得漂亮，性子好，手艺好。在成年之前从没有顶过一句嘴，父母都挑不出毛病。
可终究还是出毛病了，为了爱情就反抗了。导致后面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也就越发地招父母嫌了。
小美解释：“父母都习惯了我听话好使唤，若是失了这个便一切都不值一提了。”
那时的农村都重男轻女，父母喜欢哥哥，而妹妹小且活泼可爱。只有自己是最讨不来欢心的。
但她并没有那么纠结，只是越失意的时候越能看清这种现实罢了。也就难免会伤心那么一小会。
于浩洋叹了一口气道：“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你了。”
这是事实，张家父母是从骨子里看不起于家的，而小美却天天粘着于家人自然就招人烦。后面还为了于浩洋与家人对抗，也就彻底真相了。
小美想了想故作轻松道：“谁让我们是命中注定的呢。”
黑夜里他们相似一笑，从今往后都是美好，其它一切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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