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好像一团团浓密的烟雾环绕，柳晏姝什么都看不见，拼命摸索却什么都摸不到。
“你是谁啊？你在叫我吗？”她颤声问了句，周围的浓雾和女孩的声音让她腿脚发软，有点恐怖。
“姐姐，”女孩的声音由远及近，却依旧让人辨不清源头，“姐姐你忘了我了吗？你在外面独享欢乐，却留我一个人在这儿……”
随即传来几声半真半假的呜咽。
“你，你是谁啊？”柳晏姝试探着问，声音越发颤抖，腿脚好像不停使唤似的根本挪不动，“你……是金枝吗？”
“好，也好，姐姐你忘了我吧，和那些害我的人一起享受欢乐吧，我一人守着凄苦也罢了。”
“不，不是的，”柳晏姝连连摆手，却感觉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我们是好姐妹，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受苦？”
“不是的，不是的……”她口中喃喃着，拼命寻找声音的源头，周围却没有了半点声音，她想奔跑，腿脚动不了，上半身直直地摔了下去，“啊——金枝！”
猛地惊醒，窗外已是大亮，她裹着被子趴在地上，浑身是汗。
是梦，原来只是梦一场。
她口中干涩得好像半个月没喝水一样，唇瓣干裂，她动了动身子想去倒杯水，却没什么力气起来。
太可怕了，怎么又做梦了？怎么会做这种梦？
柳晏姝环顾四周，屋内摆设物事皆和睡前一样，再次确定自己是活在现实中才松了口气。
这陆府的破屋子是凶宅吧，她从到这里第一晚就开始做梦，梦魇缠身就没停过！
只是往日梦境一醒就忘，这次倒还记得听清楚。
金枝说自己在受苦？这是什么？所谓的‘托梦’吗？
她才不信这些，她倒相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她总把金枝的失踪和陆南风联系起来，也许金枝被一个好人家救走了呢？况且，若真是有什么私人恩怨，风月楼的李妈妈、玲珑和那些挑三拣四的官老爷们才更有嫌疑吧。
不行，还是要侧敲旁击地找陆南风问问。
搓了搓脸，她勉强恢复了些精神，站起来走到桌台前倒了杯茶水，喝了两口，才一抬眼，瞧见窗外炽热的光，心头一跳。
糟了，又迟了。
等柳晏姝急匆匆地跑来了杂事房，竟没瞧见王婆站在院子中核查人数。
想来昨儿乳娘卞氏安排了那么多活儿大家都吃紧受累了，今儿没人监督都倦怠了些。
刚一进门，就听见一小丫头大声嚷嚷着：“我中了！我中了姐妹们！我竟然中了！”随即传来一阵羡慕的吁叹。
这是高中状元郎了？
还没等柳晏姝猜明白，就瞧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挡得严严实实的，她不是凑热闹的性子，也就没当回事自行去干活儿了。
等下午被两三个丫头嬉笑簇拥着上了马车，才知道早上她们在欢喜什么。
陆小公爷不知道吃错了什么毒药，心情大好，从杂事房随意选了三个丫头一起去茶馆听曲喝茶。
呵，随意选的。柳晏姝撩起马车侧面的帘子看着街景，半清醒半迷糊地听着身旁两个丫头的谈论。
“哎呀，我这是祖上积了几辈子的德能见上小公爷一面，上次他来杂事房我连个背影都没敢看，你说咱们这次是不是可以明目张胆地看了？”
“是啊是啊，我有一种预感，今儿小公爷一定会看我，这可是我前世五百次回眸换来的。”
两丫头娇羞地讨论着，似乎才注意到车内还有一人，扯了扯柳晏姝的衣袖：“柳妹妹，你瞧什么呢？外面哪有小公爷好看？”
“……”
柳晏姝转回头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若是说自己第一次见陆南风还被他公主抱了，是不是自己祖坟冒青烟，前世回眸回得眼都瞎了。
“啊，我就是觉得这车里有些闷，撩开帘子透透气。”为了不激起群愤，她换了个话题讲。
“你别急，前面就到三文茶楼了。”一丫头顺着帘子望出去，似乎对这儿的景色都很熟悉。
“三文茶楼？”柳晏姝一怔，“我们要去的是三文茶楼？”
那不是她这半年做工混口饭吃的地方吗？
出来这么久了，还是有点想念的，虽说老板娘待她一般，但董老板和董学三还是热忱待人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三文茶楼是金陵最好的茶楼了，达官贵人们都来吃茶听曲，咱们小公爷要来也肯定是这茶楼了。”
“哦。”柳晏姝点了点头，不知是为自己见识少噤声还是为这丫头把陆南风奉为神一样而无奈。
没多久，马车停下了，两丫头见美男心切，争先恐后地下了马车，柳晏姝优哉游哉地跟在后面。
站在三文茶楼门口，抬头看了看那黑色的牌匾，她竟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明明才离开不到半个月。
三人一同进去，柳晏姝走后这里又招进来一个个子矮小的小二，热情地招待着她们三人上了二楼。
对面是广阔的衡江水，午后时节，水波潋滟，江边的绿柳随风而动，静谧闲适。
让人看了便觉得心胸开阔。
二楼，戏台子早已搭好，几人扮演着生旦净末丑在台上唱的有声有色的，柳晏姝完全不懂戏曲却也觉得这场戏唱得婉转动人。
三人在最偏远的位置坐下，临靠着围栏，只需俯身一望，便能看见滔滔衡江。
“这视野真好。”等这里只剩她们三人时，一丫头压低声音赞叹。
“是啊。”柳晏姝忍不住喃喃接了话。
谁知那丫头下句便是——“这里刚好能瞧见小公爷，没人挡着。”另一个丫头也附和了几句。
柳晏姝这才注意到二楼客位已满，一眼望过去黑压压的，陆南风坐在中间第一把交椅上，背对着她们，身着一件淡绿色云锦玄衣，手上拿着一串佛珠，一个一个地转动着。
绿色？这么鲜艳的颜色可没见他穿过啊？还玩佛珠？有什么大事值得你陆小公爷求佛的吗？
柳晏姝抽了抽唇角，收回了视线——与她无关，人家吃错了药有医官看着呢。
戏曲唱到高chao处，场面喧闹了些，一弯着腰的人上来给客官们添茶，从高位到低位，毫无悬念最后转到了她们这桌。
不知道这小二是怎么看不起她们，半杯茶竟洒了出来溅在了桌子上。
“你你你……”
柳晏姝本无聊得趴在桌子上宁神，听到动静才抬起头来，瞧见小二的模样时也愣了片刻。
“董学三？是你啊？”
同桌的两个丫头一脸疑惑地看了过来。
“是是是，是我，柳姑娘怎么回来了？学三还一直想着你呢，我娘说你去了大户人家，可是真的？我还想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董学三还是那副清瘦的书生长相，问起话来长篇大论，也不知道让人先回答哪个。
不过柳晏姝早已习惯了，笑了笑：“小女子在这儿承蒙照顾了。”
“这样啊。”即使知道结果，董学三还是难掩失望神色，他有好多话想说，奈何嘴笨一句都说不出来。
戏曲已经从高chao转进尾声，结局大都猜到少了些趣味，场子从喧闹渐渐转静。
“阿三，这姑娘谁啊？”旁边那桌，无事可做的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又开始拿董学三解闷。
这里来的大多都是常客，他又和董学三混得熟，觉得自己也是有尊有位的，丝毫不知顾忌，隔着条过道的一嗓子，几乎全场都能听见了。
“啊，她是……这是……”
柳晏姝只在这儿待过半年，还都是蒙着面的状态，几乎没人知道她还在这儿做过工。
“她是不是你嘴里常说的那个天仙姑娘啊？”见董学三含糊，对面的人更是调笑，扯着自己的公鸭嗓恨不得让整条街的人都听见。
“……”什么？柳晏姝半惊半恼地看向董学三，却见董学三摸了摸后脑勺，没解释没否认的样子。
其实董学三并非木讷，只是一时没想到说辞，又软脾气不知道怎么反驳人。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叙旧现场变成那些男人乱点的鸳鸯谱？
下意识地，柳晏姝朝场子前排中央看了一眼，陆南风稳稳地坐在那里，只是一个背影，还没等她看出陆南风头上冒的是幽怨烟还是怒气烟，自己就又被按回了流言蜚语的碎口里。
“欸欸欸，肯定是了，阿三你可以啊，姑娘长得不错啊。”
“是不是该快点下楼找你爹提亲啊？”
“你小子这行动……”
“DuangDuang——”两声木头撞击的声响，在一群调戏的声音中格格不入，想不察觉都难。
是陆南风。
他手指攥着一把折扇，扇柄磕了磕桌角，力道不小，周围嬉闹的人都闭了嘴。
他没说话，手指一转，扇柄指向董学三的方向，身后的季阳马上会意，上前走了几步，对董学三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我家主子叫你。”
“……”从未被这么位高权重的官老爷单独‘召见’过的董学三瞬间就慌了，手脚都不知道怎么动了，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茶壶杵在原地，偏偏季阳灼灼的眼神盯着他，他若不动就……就感觉要完。
这是什么情况？陆南风竟然没说话？他没说话比说话还要恐怖些。
柳晏姝忙从位子上站起来，越过几排桌椅，走在了面容扭曲一脸赴死样的董学三之前，到了陆南风的桌边。
“小公爷……”她想解释点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要解释什么？子虚乌有的事情要解释吗？
但，陆南风对外人可一向不手软，董学三这细皮嫩肉的，感觉受两下子就能去阎王那儿报到了。
陆南风微微抬头，冷月般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的痕迹，狭长的眼尾微扬，黑眸盯着她，有些发紧。hTtPs://M.ensotemple.com
越这样越让人猜不透。
“这位茶楼小二和我以前相识，他爹娘也待我很好……”这解释好像有点越描越黑。
说话间，董学三已像是犯了癫痫似的走到了柳晏姝身后，整个人抖成了个筛子。
听着她说话，陆南风抬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托着杯底朝他而来。
柳晏姝一慌：“等一下——”
“嘭。”茶杯落在了桌角，陆南风微微动唇，神色渐显不悦，“添茶。”
啊，是她想多了，也不想想陆南风什么尊贵身份怎么可能大街上随便泼人茶水？
董学三颤抖着抬起手，捧着茶壶，左倒右倒，茶水已从桌上蔓延到地上，一滴都没倒进茶杯里。
“……”
陆南风抬眸扫了他一眼，又重新落回到柳晏姝身上，明明是和董学三说话却好像和她说得：“不是喜欢的姑娘么？人家姑娘那么担心你，你也争点气。”
说着，他抬手，修长的食指拨动茶壶口，茶水成功地倒进了茶杯里。
四下安静，静得让人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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