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容易，不过等等……”像卖关子一般，杜若颖忽然噤声，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物件，递给周警官，“您打火机好像掉了。”
周警官狐疑地接过，翻来覆去看了两眼，就还了回来：“不是我的。”
“确实不是你的，”杜若颖神色淡然地拿回打火机，“但现在，周警官，请看您的手指。”
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刚刚接触过打火机的右手拇指和食指都沾上了土灰，中指指尖一侧也有少许。
“同理，只要凶手对岳茵小姐谎称，说她房卡掉了之类的，就能把涂有毒素的卡递给她，哪怕是陌生人也没有关系。之后，只需等她吸上一支烟，就能把她送上西天了。在这个出事的夜晚，她大概率无法早早安然入睡，而她烟瘾又大，凶手并不需要等太久。”
“这么说来，我想起一件事，”一名前台小姐姐陷入思考，“我陪杜若颖小姐检查过8214房间出来后，就碰到了岳茵小姐，她向我们抱怨说有个服务员捡错了房卡给她。”
杜若颖点点头：“就是那个时候没错。”
“可这只是你的猜想。”
“是的，我手上的证据只够佐证第一个案件，但既然大家今晚都没离开过酒店，那么我想，找出其他犯罪证据也只是时间问题了——无论是有毒的房卡，还是带血的凶器和衣服。”
方宇航沉默下来，不再辩解。周警官虽说还有些半信半疑，但还是果断开始安排搜证工作。很快，有警员在一众备用房卡中找到了一张没有任何指纹的奇怪房卡，经化验，上面还能找到极少量的毒素极其中和剂的残留，基本可以确认是作案工具。紧接着，另一分队在设备夹层里找到了沾血的雨衣，虽已被烧去大半，却足以充当证物了。
“哎，岳茵小姐当时还以为那是搭讪呢，没想到却是谋杀。”那个陪杜若颖去过8214房间的服务员唏嘘不已道。
“搭讪？哼，真是自恋的女人。”方宇航冷笑，“她大约觉得自己很有魅力吧？也是，毕竟长着一张能勾引有钱人的面孔。但要我说，她中毒后扭曲着死去的样子才符合她丑陋的内心。”
“他们确实讨人厌，但是罪不至死吧？为什么宇哥你要做这样的事呢？”
“他们罪不至死？我看他们是死一万次都不够！他们害死了小恬！”
“小恬？当年住8214的那个女生？你们认识？”
“是啊，认识。”方宇航点点头，又摇摇头，“本来并不认识的。她是个美术生，暑假来海边采风写生，住在我们的酒店，就这样我才和她认识的。透过她的水彩画，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工作的地方原来这么美——我以前一直只觉得这里是个充斥着愚蠢的有钱人的，热得要死的偏僻地方。
“和她相处的那半个月，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半个月。对她而言大约也是一样。
“我真心喜欢她的画，想从她手上买下来一张收藏，恳求她不要卖太贵，她很惊讶，说自己其实陷入了创作低谷期，老师说她作品太普通，没有创意，没有思想，没有噱头，得不到认同，也拿不到奖，父母也不看好她在这行的未来，她自己也失去了信心，原本想画完这一次写生就考虑转行来着。既然有人喜欢，她觉得很开心，说白送也没有关系。所以最后我只付了很少的钱就拿到了一张写生。当时的酒店经理知道这事后，以低廉的价格订下来更多作品，将它们挂上了走廊。虽然没换回多少钱，但这给了她很大的鼓舞。
后来，她每次写完生就拉上我去看，碰上我休息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出门，看她写生。在她准备离开海边的最后一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心里很慌，我以为自己在害怕，害怕自己和她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于是我赶紧去买来一枚订婚戒指，向她求婚——其实我心里并不抱什么希望，她那么好，而我只是个酒店打工的，没什么钱，也不懂艺术。而追她的人真是数不胜数，多少来游玩的一些富家公子都想和她搭话。相比之下，我算什么呢？但我那天实在是太心慌了，不做点什么就无法平静下来，就这样鲁莽地跪在了她面前，递上了戒指。
“没想到的是，她接受我了，她竟然接受我了！那一天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一天，我们在一起了。但还没来得及等我告诉其他人，我就听到了她溺亡的消息。
“那天夜里，她要赶凌晨两点的红眼航班，我恳求她等我零点下班送送她，她同意了，说想去海边等，顺便画最后一张画。然而那帮人……那帮人！”
说到这里，方宇航突然泪流满面：“我去找她的路上，正好与那三个人渣擦肩而过，我听到他们说都怪伍迟把戒指扔那么远，要是出事怎么办。然后他们注意到了我，就突然噤声了。我当时并没有理解他们在说什么，直到我看到海边散落一地的夹子灯、颜料和画笔，我才知道可能出事了。”
“当时监控并没有那么普及，我没法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好报警，拜托警方帮忙到处找找。直到小恬被捞上岸的时候，看到她原本戴在手上的戒指没有了，我这才明白，是那三个人！我跑去他们的房间，想找他们问清楚事情原委，结果在门外听到他们争吵。
“陆忍嘉说：‘岳茵你太坏了，一边说人家戒指好看，骗人家摘下来给你看，一边递给伍迟哥让他给你打水漂，现在好，玩出人命了。’
“岳茵说，怎么能怪她，是那女人自己傻，水性不好，还跑到海里去捡。而且她前些天拒绝了我们伍迟哥，敬酒不吃吃罚酒，就是该死！伍迟哥你说是不是？
‘闭嘴，警察现在就在外面呢，不许再议论这个事了，省得惹麻烦。’伍迟说。
‘警察在外面又怎样，人是自己溺死的，又不是我们杀害的，难不成还能给我们判刑吗？’陆忍嘉这么说着，就挨了伍迟一巴掌。
‘得了吧你，拿着那些本该打点警方关系的钱，还有赔偿被害人家属的钱，去赌你的马不香吗？’岳茵也说。
这下我算是彻底明白了，我找他们问不出什么的，就算问出了什么，也没有用……”
方宇航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小恬没有你那么幸运，杜若颖小姐，你落水的时候，你男朋友就在旁边，他能及时把你救起来，帮你教训伍迟，而小恬落水的时候，我在值夜班。即便知道是伍迟干的，我也教训不了他。这么多年过去了，看着伍迟他们嚣张跋扈的样子，我没有一天不在责备自己，直到今天……”
杜若颖默然。
眼看着方宇航被铐走，周警官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赢了，杜警官。”
杜若宪立刻辩解：“不，这不能算赢，这是小颖她……”
“那也是在你的引导下啊。”周警官苦涩地摇摇头，“放心吧，我还不至于小气到在这种事情上耍赖。”
警车驶远，透过后视镜，还能看到杜若宪失落的身影。
周警官微微眯起了双眼。
“若颖和若宪，真是对奇怪的兄妹啊，一个叫做‘看起来好像很聪明’，另一个叫做‘表面上似乎很守规矩’。实际上的你们，到底是什么样子呢？真叫人好奇。”
看到一切终于结束，杜若颖不由得打起了哈欠，她伸了个懒腰，疲倦地冲威廉和杜若宪两人摆摆手：“困死了，我回房眯会儿，你俩可别又给我整出什么幺蛾子。”
“诶，不会了。小颖同学你安心睡吧。”威廉温和一笑，目送她离开后，他走到杜若宪面前。
“恭喜哦，杜警官。”
“你……在挖苦我吗？”杜若宪苦笑。
“不，我只是在提醒你——你赢了推理比赛，所以我们的约定作废。”
“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事以后再说吧。”威廉不置可否道，“其实我有一个亲弟弟。和你一样，我也是身为兄长的人。出于与你相似的私心，我的事务原本不并不打算让他参与丝毫——我希望他能以纯白无垢的身份在这世上好好活下去。没想到这个举措让他饱尝被抛弃般的痛苦。我这才知道，我所谓的保护，对他而言，是折磨。”
杜若宪顿时警惕起来：“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同样作为兄长，我理解你想保护小颖同学的心。但一味地、单方面地保护，在被保护的一方看来，又何尝不是一种强加的锁链呢？他们感觉到的不是被保护，而是不信任，不尊重。我希望你能相信小颖同学。就像这次推理比赛的事一样，在我看来，你强行为她做出的选择，并不比她主动做出的选择高明，不是吗？”
听到此话，杜若宪心中一动：“确实……如此。”
两人沉默良久，忽然间，杜若宪像是下定了决定，他抬起头来，一扫先前的迷茫，目光变得坚定：“但我还是不会放弃的，我一定会想到别的办法。”
“总有一天，我会抓到你的，教授。”
“诶，我等着。”威廉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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